裴寂聽她說了些近來發生的事情細節,直到她啜茶潤茶潤喉的時候才開口:“我這邊的叛徒是梁翼,就是我父親信任的幕僚之一。我在京的時候,是徐幽他們跟著我,梁翼他們在京外。不知道你們抓到他沒有?”
“他在大理寺。”
羅亭他們招供之後,能抓的這些余黨都抓到了。梁翼及身邊人一並跟著入了獄。
“你要怎麽處置他?”李南風有點好奇。看他對徐幽他們的保護,他應該不是個狠絕的人,何況梁翼也是中了趙暘的圈套,背叛手段並沒有那麽惡劣。
“當然是聽憑你們處置。”沒想到裴寂不但沒有猶豫,反而像是想得很清楚了似的,“他是亂黨,那就按處理亂黨的方法對待他。我只要對他的結局有個數就好了。”
李南風點點頭,想起來,又告訴他:“皇上已經賜婚給我表哥和了,應該不出半年就能成親。如今你醒了過來也正好,回頭還能趕上她出閣。”
對參加出閣的事,裴寂未置可否。
余沁端了藥過來給他喝,眼圈紅紅地,看得出來才因為裴寂醒來而激動地哭過。
李南風當初為高貽追查這漢子的時候,很是敵視過他,如今幾次接觸下來,倒覺得這人也沒有那麽壞。
她一向認為只要還能對身邊人好的人就總還有救,壞的是趙暘那樣只有野心玉望的人。
又想到裴寂無父無母無家人,但有余沁明澈他們在,倒也還好。
裴寂喝藥的當口,她順道看了看外頭設施,工部動作還挺快,當日損壞的廟庵都已經修複好。
如今尼庵仍是關閉的,但檀心仍帶著尼姑們日日做功課,此刻外面便傳來若有若無的梵音。
她忽然想起來對趙暘的疑問,轉身道:“趙暘身邊有人會觀天象麽?”
喝著藥的裴寂抬頭,略凝神:“沒聽說有這樣的人。”
“你再仔細想想?”
李南風跨進門檻。
裴寂捧碗道:“我認識他六年,至少從來沒聽他提到過身邊有這樣的人。他身邊全是會武功的,沒有文人。”
李南風立在門下鎖緊了眉頭。
“怎麽了?”他問道。
“我就是覺得奇怪,那天夜裡他把那場雨掐得剛剛好,很多事情都提前安排了,比如吏部衙門的事,還有靖王府的事,如果他身邊沒有這樣的人,那就是說,他自己懂得這些本事?”
裴寂靠在枕上良久未語,久臥初醒似乎使他精力有些不濟。他緩聲道:“他懂得也不奇怪,在我認識他之前的那些年,他乾過些什麽,跟什麽人接觸過,沒誰知道。我有一次看到他在寫八字庚帖,想來他會觀星也不稀奇。”
“他還會寫庚帖?給誰寫?”
“不知道給誰,那會兒我養母尚在,他到瀘州來尋我們,夜裡我去他房裡的時候看到的。有好幾張,看模樣也不像是他自己的。”
李南風心裡疑惑。
會測天象就已經讓人納悶,居然還會測命格?他莫不是打算混欽天監?
李南風心下微哂,又暗道自己因為趙暘的事,近來似仍有些走火入魔。
“你才醒,先好好休息,
我回頭有空再來看你。哦對了,你既醒了,便讓你的人去大理寺那邊,或是跟靖王報個備,他們必定還有些程序要走。” 裴寂微頜首,目送她到門口。
眼看著她要跨門,他忽又道:“今年的七巧節燈市,你去了嗎?”
李南風在門下止步,隨後回頭。
靠著枕看過來的裴寂很安靜,神情隨意地像是隨口跟她一打聽。
李南風頓了會兒,搖頭道:“沒去。”她凝眉半刻,又道:“你想去?”
裴寂望著她,溫聲道:“南方人沒逛過京城的燈市,我只是在想,那必定很熱鬧。”
李南風沒有言語。
其實她帶他去過的,只不過那是他上輩子的事了。而且他對那個也並不感興趣。不過被困在床上地一兩個月的人而言,有這種想法也能理解。
她道:“你還是老老實實養著吧,養好了哪裡都能去。再說燈市除了人多些,沒什麽好看的。”
她招手喚來余沁進內照看著,然後道:“我先走了。”
說完她轉身,手搭陽蓬走入了烈日下。
裴寂直到看不到她人影才收回目光,半垂的眼角下,隱約有著一點星光。
……
李南風上了馬車,坐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喊啟程。
她透過車簾看著尼庵已經掩上的大門, 眉尖輕蹙,沉凝於思緒。
前世她就跟裴寂逛過一次燈市,還是她拉他去的,他全程表現平平靜靜,看模樣不算歡喜但也不討厭。
他昏迷這麽久醒來,居然會問她七巧節有沒有去燈市……李南風自己是重生過的人,有些想法難免就比常人跳脫。
他說做了個很久的夢,是什麽夢呢?
門下聽到燈市而轉身的那刻,她是有過想問問他的衝動的。
然而,衝動也只是一時的衝動,這些事對她來說還重要麽?並不重要了。她已經不想知道他是否知道他虧負過他,也已經不想知道他後來的際遇如何——
既然他進京是有目的的,那就不存在前世她對他有虧欠和愧疚,既無愧疚,自然也不會再有什麽不甘。
過去的事情,已經影響不到她,也影響不到朝局,她也不願意再對從前那個裴寂再投入關心,不管他夢到了什麽,那些真相不會讓她受益,前世的糾葛,最好的結局是讓它隨風而去。
當然,倘若他還有關於趙暘的線索又另說,但這些事,也應該是晏衡他們來與他交涉。
……裴寂蘇醒的消息很快傳到大理寺,靖王到竹心庵來看過一回,李存睿也去過,據說在那兒停留了好一陣子,然後太醫回稟給皇帝的消息是傷口愈合的不錯,施以藥物調養,不出一月便可下地走動。
靖王去過竹心庵之後,便下令讓庵門打開了,仍舊接受信士們香火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