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把劍離南泱越來越近的時候,她硬生生扭轉了劍的走勢,在最後一刻將它撤了回來,然後,她就勢握住了南泱拿著落霜的手,將自己的胸口送到她手上的落霜跟前,穩穩地迎了上去。
在面臨自己不得不殺死南泱的時候,她身體本能的反應,竟是求死。
南泱抱著胸口插著落霜的輕歡,順著她倒下的姿勢無力地跪了下去。這把劍插在她的心脈位置,頃刻之間血如泉湧,將她們兩個人的衣衫都浸了個透。這麽多這麽多的血,南泱活了如此久,還從未見過一個人能流這麽多的血。
這種傷勢,神醫也回天乏術。
意料之中的,懷裡的人很快失去了意識,瞳孔已經全部渙散,除了從她身上還一直源源不斷流出的滾燙的血之外,她的身體已經完全喪失了生命的跡象。
太突然了。
南泱有那麽一小會兒都忘記了眨眼,明明,剛剛她還精力旺盛地拎著劍到處追她,不過一時失神,她就這麽徹徹底底地死在了自己懷裡。……輕歡求死的意識很堅定,至少在那一刻異常堅定,她沒有任何猶豫地讓劍刃分毫不差地扎進最脆弱的心脈,在最短的時間裡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她沒有掙扎一下,甚至沒有在最後的時刻試圖多保持一會兒清醒,來和自己多說幾句訣別的話。
她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求你別救我”。
南泱的手哆嗦著摸到輕歡的側臉,有種想要觸碰卻又不敢的小心翼翼感覺。她的指尖慢慢地滑過輕歡細膩的臉廓,滑過她的下頜,滑過她的喉嚨,最後停在她脖頸側面,輕輕地壓下去。
那裡死一般的平靜,完全失去了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汩汩跳動的活力。
她死了。
她就這麽突兀地死了。
南泱意識到這件事時,許多想法一並湧上腦海。她想起過往的種種瑣事,那些她以為忘記了的,不在意的,竟然只是蜷縮在她記憶的角落,在這種要命的時候開始在她的思緒裡肆意妄為。可怕的是,此時此刻她能想起的不僅是美好的回憶,更多的是那些曾經不留意的遺憾。
比如她一直說要為了她學會做飯,但直到現在也沒有讓她嘗到一桌好菜。
比如她說要在下一個新年的時候寫一副不那麽庸俗的對聯貼在榮枯閣的門楣上。
比如她說,師父,這大好河山,你都陪我走個遍如何?
比如她說,你嫁給我。
她之前不在意這些無法兌現的承諾,是因為她潛意識裡覺得總有一天她會回來,這些事情總歸會有成為現實的一天,只要她們兩個人都安好地活著,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可如今,這些遺憾,真的就成為生生世世烙在她記憶中,到了也無法逆轉的遺憾了。自此以後,她們二人中真真切切的少了一個人,窮極一生也無法補救。
輕歡死了,以後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叫輕歡的人出現,獨屬於這個人的音容笑貌、似水韶華都已經消失。她死了,真的什麽希望都沒有了,人死了就是死了,這個世上再也沒有輕歡了。
而最痛苦的莫過於,這世上還有一個南泱。
南泱跪在地上,指尖緊緊地扣著輕歡的肩膀,眼睛裡是彌天蓋地的迷茫。原來失去了一個這樣重要的東西,比悲傷和絕望更甚的,是不知所措的迷茫。
明明只有一個人離她而去,但她卻好像被全天下都拋棄了。
她忽然間明白,當年蒼旻與她提及過往之時,目光裡難以掩蓋的那股寂寞,還有在她身上盤旋了許多年的骨子裡透出的孤獨。
或悲或喜,或愛或恨,或生或死,都不過一念之間。
縱然她活了一百多年,早已看淡了世間百態,但當死別落在自己身上時,她也到底是被這一念困住了。
撲通——
聞驚雷頓時渾身沒了力氣,目光出神地跪了下來。剛剛嘶吼叫囂留下的余痛還在喉嚨裡撕扯著,這時候卻久久地說不出話來。他剛剛無比堅定的眼神變得迷惑,雜亂,好似同時有許許多多的情緒在他腦中走馬燈。
她胸上插著一把劍倒下的模樣,真真像極了當年的姒環。
而他一直都是那個最無力的看客。
為什麽?他只是為了給姒環報仇,可是為了給一個已逝的人報仇,卻又搭進去了一條活生生的性命。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女兒,在他心中應當擁有同樣重要的地位,可自始至終,他都只是為了那個已經失去的人,都沒來得及好好把握身邊的親生女兒。
如今,他的女兒寧可自己往南泱劍上撞,也不願再活下去,這一條又一條的血債,到底是誰的錯?
他錯了嗎?這麽多年,他從未覺得自己錯過,但眼睜睜看著輕歡幾乎是被自己逼迫而死,他不禁開始覺得,他該好好想想,這究竟是誰的錯。
如若不是他太過固執的執著於殺死北罰的人,是不是事情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喻修走到南泱身邊,蹲下去又再次檢查了輕歡的脈搏,反覆確認後,他也不得不接受她已經死去的事實。他本不想傷害這個師侄的,然而,還是沒能保住她。
“南泱,她死了。”喻修把手覆蓋在南泱的手背上,南泱的手上全是輕歡的血,冰涼僵硬,血漬也蹭到了喻修的掌心裡。
南泱低低地垂著頭,摟著輕歡肩膀的手指深深地陷入輕歡的皮膚。意料之外的,她沒有哭。
其實南泱是個很容易掉眼淚的人,她以往不哭,只是心性淡泊,沒有遇見過能使她難過的事情。可一旦遇見了能動搖她內心的事,她比誰都要敏感脆弱,患得患失。或許是她這一百多年,真的擁有太少的知己,也沒有幾個交心的人,所以只要她遇見了那個願意傾盡心思打開她心門的人,她就會分外珍惜,失去時也遠遠要比其他的生離死別來得痛苦。
但這個時候,她卻哭不出來了。
可能她自己潛意識裡也明白,現在哭並沒什麽用,那個她想要哭給她看的人,已經在她懷裡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沒有人會再心疼她,沒有人會為她把掉出來的眼淚擦乾淨。
可是想到這裡,她又會覺得很難過,又有點不能抑製淚水了。
“南泱,先跟我回去,我們把她帶回去,好好安葬,好不好?”喻修竭力放柔聲音,好言勸道。
“師兄……”南泱沙啞地開口,嗓音裡帶著一些不自然的哽咽,“沒有辦法了嗎……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輕歡她……傷在心脈,失血極多,無力回天,更何況她現在……”喻修歎了口氣,扭過頭去,狠了狠心,“她現在已經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