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戴著黑色鬥笠的男人安靜地站在峽谷邊,負手而立,左手被握在右手裡,手指不時輕搓落下來的水珠。他的背影欣長挺拔,如同雨中青竹,安然沉寂。鬥笠下的一雙清明眼睛微微眯著看黑漆漆的峽谷,深邃而飽含城府。
不知何時,他身後另一個藍衣男人走過來,恭恭敬敬地為他撐起傘,聲音低沉有禮:“主上,人到了。”
戴著鬥笠的男人“嗯”一聲,抬手摘下自己的鬥笠,在一旁的岩石上磕了一磕,將積水抖掉。即使摘了鬥笠,他的面上仍覆著一張古怪的面具,面具頗為厚實,雕著奇怪的花紋,細看之下,可隱隱分辨出花紋中的一隻鷹隼圖騰。
藍衣男人向後一招手,兩個下人抬著一個麻袋,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面具男人抬手凌空一抓,麻袋口便被打開。麻袋裡是一個男子,臉色有些蒼白,面容俊朗,眼睛因昏迷而緊緊閉著。
“他很不聽話,我們用了點藥,有效昏迷時間還有六個時辰。”藍衣男人垂頭道,“是否立即帶他進入亂花谷?”
“不急,”戴著古怪面具的男人緩緩從袖口裡抽出一張圖紙,是亂花谷的地圖,“我要的人,現在是否都已入谷?”
“是的,主上,南泱,輕歡,成燭明,劉五河。還有妙善大人也跟隨她們一同入谷了。”
面具男人點點頭,又問道:“嗯……那聞驚雷呢?”
“回主上,聞左使前日已越過關中,深入南疆了。”
“……不要再喚他聞左使,他早已不是我天隼教的人。”面具男人應是皺了皺眉,又拿著鬥笠在岩石上磕了磕,“但他跑得太遠了,想辦法,引他盡快回到關中令丘山。我要輕歡走出姒妃墓時,聞驚雷就馬上出現在墓口。再傳令妙善,一路跟緊輕歡,到時一定要協助聞驚雷將輕歡帶回焚天門。”
藍衣男人垂頭答道:“是,主上。”他頓了頓,又問道:“那麽……是否需要屬下安排人手,對付君橋和南泱?”
“南泱?……她啊,她不需要我們對付。且不說她身上的黃泉蠱,光是她自己親手養大的徒弟,她就有夠應付的了。”男人在面具後發出沉悶的一聲笑。
藍衣男人垂眸,沉默著為面具男打好傘,一言不發。
面具男人抬起頭,微微眯著的眼睛似乎能穿過天空厚重的烏雲,看見雲後隱藏的月亮和星辰,他舉起手來,五指十分溫柔地凌空描摹天空,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臉頰:“……這盤棋,我下得夠久了,所有人,所有棋子,皆在我股掌之中。你看看……哪怕這些人是天上的星星,我也能叫這雲層將他們壓個嚴嚴實實。”
“主上英明,天隼教遲早都會東山再起的!”
“天隼教?”面具男冷笑一聲,目光中滑過一絲不屑,“我要將這江湖攪得雞犬不寧,到最後,北罰,焚天,亂花,都是我的掌中之物。”
第二日清晨,亂花谷內仍在下著大雨,好像已經許久不見太陽了,惹得人心裡也陰沉沉的,壓抑的不舒服。
又陰風順著未關好的窗縫鑽進來,撩得南泱露在被子外面的光.裸胳膊一個激靈。
南泱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隻覺得頭暈沉暈沉的疼,渾身上下也沒什麽力氣,才微微一動,關節就酸痛不已。
似乎是感覺到她在亂動,原本抱著她的輕歡下意識緊了緊胳膊,卻沒被吵醒。
南泱這才注意到自己是背對著輕歡被她抱著的,而兩個人在被子下都未著寸縷,光滑的肌膚互相輕微的摩擦比觸碰綢緞還要舒服。南泱發了會兒呆,困頓的眼睛漸漸清明。
她昨日好似是喝酒了。
後來,好似是喝多了,然後呢……
輕歡的手無意識地動了動,恰好移到南泱腰後緊致彈翹的臀部,雖然是睡著的,手裡還是在那觸感良好的臀部順便輕輕捏了捏,揉了揉。
南泱身體一下僵住,片刻後,僵硬地反手抓住輕歡那不老實的手,悄悄移開。
輕歡喉嚨裡哼了一聲,似是不滿,立刻又將手放了回去,更加使勁地揉了幾下。
南泱臉上表情很難看,被窩裡的拳頭都暗自握緊了,嗓音帶著點點冰冷:“醒了就把眼睛睜開。”
輕歡輕笑一聲,悠悠睜開那墨玉般深邃溫潤的眼睛,眉間的一點朱砂似乎都在愉悅地跳動:“師父,起得真早。我以為,你會多睡會兒的。”
“……”南泱閉上眼,努力讓暈疼的腦袋清醒一些。
“師父,辰時了,要不你再睡一會兒,我先去做飯。”
“我昨日喝多了,可有說什麽不得體的話?”南泱半瞌著眼睛,淡淡問道。
“沒有……沒說什麽不得體的話,只是……做了些不得體的事罷了……”輕歡一邊說一邊笑,笑得身體都在顫。
南泱想要轉過身,和輕歡面對面,剛動一下,就被輕歡緊緊抱住了:“師父……你真的要轉過來?”
“有何不可。”
輕歡頓了頓,撇撇嘴,道:“好罷,那你看吧。”
南泱微蹙著眉,疑惑地轉過去,看見輕歡那張熟悉的臉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很快,南泱的瞳孔就縮緊了。
她不禁抬手,用指尖輕輕觸碰輕歡被咬破的下唇:“這……”
“是你咬的。”輕歡淺笑著接道。
南泱的手指下滑,滑到輕歡的脖子,瑩白脖頸上布滿了交錯縱橫的紅痕。輕歡接著道:“……你吻的。”
南泱的耳尖已紅透,臉上卻是慣常的波瀾不驚,只是默默收回手,不願說一句話。
輕歡掀開一點被角,露出自己的肩,指著鎖骨處幾道很誇張的長痕道:“這是你抓的。”
“……”南泱撇開目光,不發一言。
“師父,還要不要看?我身上挺多的……”
“好了,別說了。”南泱打斷她,頗尷尬地將臉陷入手掌,輕輕歎口氣。
輕歡捂著嘴又笑了會兒,還是安靜地起身,抓起一旁揉作一團的衣物一件一件穿好。穿完後下床,倒了杯茶水放在床頭,以備南泱一會兒起來要喝。她俯身將南泱的鬢發挽到耳後,語氣輕柔:“師父,我去做飯了。”
“……嗯。”南泱悶聲答應。
輕歡憋著笑,南泱這會兒蜷在被子裡一副不想和人說話的樣子簡直戳中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彎下腰,輕輕在南泱的臉蛋上咬了一口,然後飛快退開,臉上明媚地笑著出了房門。
輕歡正一邊回味前一夜南泱的樣子,一邊走在回廊裡。一個路過的亂花弟子神色匆匆地經過,看見輕歡後,有點著急地一把拉住輕歡:“這位姑娘,實在不好意思,無己大人讓我去取一些甘草和大黃送到主廳,但我這……又有緊急的事,你能不能幫個忙?”
“好,你說。”輕歡微笑著答應。
“你朝北走,向左拐兩次,就到藥園了,甘草和大黃都是新鮮的,各十株,謝謝啊。”說完,那亂花弟子便匆匆忙忙地又跑走了,好像真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
輕歡心情很好,所以覺得順便幫個忙也沒什麽,便按照那弟子所說的,一直向北走,左拐兩次,到了藥園。
遠遠的,她忽的瞥見好像有個人面朝下趴在藥園旁邊,雨水混著稀泥將那人的衣服染得髒兮兮的,身體起伏輕微。輕歡連忙跑過去,放下手上的傘,拍了拍那人的後脖子:“喂,醒醒,喂,你是誰?怎麽躺這裡?”
那個人在深度昏迷中,根本聽不見輕歡的話。
輕歡隻得抓住那人的肩膀,一個使力將他翻過來,一手托住他的脖子。
“師兄?!”輕歡眼睛瞬間瞪大,另一隻手忙在他臉上胡亂抹著泥水,那張俊朗的面孔模模糊糊更清楚了些,濃黑的眉毛,挺直的鼻子,不是邊子趁又是誰?
“師兄?師兄!”輕歡不停拍邊子趁的臉,可邊子趁一點都沒有要醒的樣子。
輕歡皺著眉看了看周圍,藥園比較偏僻,平日裡都沒有弟子來這裡,可光憑她一人,要將人高馬大的邊子趁拖回去還是很困難的。
輕歡捏住邊子趁高挺的鼻子,堵住他的呼吸。過了一會兒,邊子趁臉都憋得有些紅,忽的悶咳起來,眼睛也有要睜開的樣子。
“咳咳……咳……謀殺啊……”
“師兄,你醒了?”輕歡欣喜地看著邊子趁。
“……”邊子趁十分困難地睜開眼睛,“師妹……”
“師妹!快跑!有賊人……”邊子趁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什麽一般,眼睛刷一下睜大,想一下跳起來,結果猛一抬頭就狠狠撞到了輕歡的鼻子。
“嘶……”輕歡捂住鼻子,疼得她眼睛都睜不開,“師兄,你要不要一見我就送這樣一份大禮。”
邊子趁鎖著眉可憐兮兮地看著輕歡:“不是,師妹,有人要害我。我本來在執行任務……等等,師妹,你流鼻血了。”
“我知道。”輕歡對邊子趁翻了個白眼,緊緊捂著鼻子從地上站起來。
“……這是什麽地方?”邊子趁也站起來,緊緊盯著輕歡。
“亂花谷。說起來,師兄,你為什麽會躺在亂花谷的藥園裡?”輕歡的聲音嗡嗡地從手掌下不甚清晰地傳來。
“亂花谷?……”邊子趁愣了下,濃墨般的眉毛皺起來,“我不知道。我昏迷之前,接到了掌門傳下的任務,本和容懷師伯一同在壺中地區的。然後在我偶然單獨出行的那次,就有一群黑衣人包圍了我。”
“這樣啊……”輕歡的鼻血流的有些嚴重,有一些甚至都溢出了手掌。
“究竟什麽人……為什麽,要把我帶到亂花谷呢……”邊子趁拍拍自己的腦門兒,一臉疑惑,“亂花谷,離令丘山也太近了點吧……”
輕歡猛地抬眼:“什麽?這裡離令丘山很近?你怎麽知道的?”
邊子趁表情一僵,隨即勉強地扯扯嘴角:“啊……你也知道,我是當今聖上的三皇子。我的母妃,就葬在令丘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