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公社磨盤大隊薑家土炕上,向來熱鬧的家裡,此刻卻一片死寂。
“小妹相親,是不是又沒成功?”
“我就知道。”
“鄭家今兒的又上門催了。”
這話一落,整個屋內掉根針都聽得見。
“鄭向東讓人傳話,除了他,沒人敢娶咱們家小妹。”
“讓咱們家小妹,趁早收拾收拾等著嫁給他。”
“王八蛋!”薑家老三忍不住,站了起來,“我去把那個狗東西給活刮了!”
“老三,坐下,你忘記你工分為什麽沒了嗎?”
明明是乾一樣的活兒,記分員和大隊會計挑薑家老三做事不扎實,給平白無故扣了兩個工分。
一天如此就算了,可是天天如此。
誰遭得住?
薑家老三臉氣的通紅,青筋暴起,“那也不能看著那狗東西,這般欺負咱妹妹。”
薑家人心裡都憋著一口氣。
大家都擔憂地看著好顏色的薑舒蘭。
原先鄭家還講面子。這兩年拖的,鄭家連最後的臉皮都撕掉了,直接開始對付薑家人起來。
不把薑舒蘭嫁到鄭家,整個薑家都頂著巨大的壓力。
薑舒蘭知道家裡人為難,正是因為為難,她才更要做那個決定。
她和大嫂蔣秀珍對視了一眼,站了起來,聲音不疾不徐。
“爸媽,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你們不用為我擔心了,大嫂已經給我找了一個城裡的相親對象,對方不怕鄭家,我去相親見一面。”
她垂眸,貝齒輕咬,“合適的話,相親完就立馬結婚。”
這話一說。
偌大的堂屋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一時之間,只聽到桌子上燃著的煤油燈劈裡啪啦作響。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對方多大了?是做什麽的?條件怎麽樣?”
薑母放緩了納鞋底的針,連珠炮一樣,問向大兒媳婦蔣秀珍。
蔣秀珍早已經組織好了話頭,便開口道:
“娘,就是下午的事,我拖的娘家人找的關系。男方今年三十六,叫鄒躍華,是咱們平鄉市軋鋼一分廠的副廠長,一個月工資八十九,吃的是商品糧,單位還給分了一套兩房一廳,最重要的是他是鄭向東父親的上級上級領導。”
“他不懼鄭家,更不懼鄭向東!”
薑舒蘭幾個哥哥們,在聽到這話後。
瞬間驚喜了起來。
“這男方條件還不錯啊?”
“能壓死鄭家那狗日的!”
“護得住咱小妹!”
城裡人,副廠長,有房子,有關系,不怕鄭向東。
這簡直就是為他們小妹量身定做的對象。
唯獨,薑母穿針引線的動作慢了幾分,一針見血,“男方三十六才娶媳婦,有什麽隱急嗎?”
這年頭,正常人家的男娃,根本不會到三十多歲才娶媳婦。
蔣秀珍和薑舒蘭對視了一眼。
薑舒蘭接過話頭兒,她知道大嫂幫她的夠多了,母親的怒火,不該是大嫂來承擔。
“娘,對方離異有兩個孩子。”她輕聲道。
這話一說,舒蘭哥哥們臉上的笑容盡失。
薑母也沉了臉,將納到一半的鞋底砰的一聲,砸到針線筐內。
“舒蘭,對方條件是好,但是二婚後娘,這不管是哪一個都不好當!”
只有,極為疼愛孩子的父母,在孩子擇偶的時候,才會想到的不是好處。
而是孩子將要面臨的最大困難。
結婚過日子,不能光圖外表鮮亮。
薑舒蘭知道二婚妻不好做,後娘不好當。
但是她更明白,不管是她還是家裡人,都沒有路可以走了。
鄒躍華是她唯一的機會。
薑舒蘭垂眸,咽下去苦澀,她撲到薑母懷裡,抱著對方胳膊晃了晃,仰著一張瓷白的臉,輕聲道:
“娘,比起鄭家,我覺得鄒躍華就很好啊!”
她掰著指頭細數,“嫁過去不用生孩子,能吃上商品糧,還能在城裡站住腳跟,更不用怕鄭向東,這種打著燈籠找不到的好事,讓我給遇到了,娘,你說我運氣是不是很好?”
她撒嬌的時候,薑母從來都沒有任何抵抗力,“舒蘭,你只看到了好處,卻沒看到——”
她語氣有些哽,說不下去了。
“娘,沒有十全十美的婚事。”
薑舒蘭低聲道,她本就因為高考延遲拖到了二十二三,身後又有鄭向東虎視眈眈,普通人家根本沒人願意娶她。
聽著這話,薑母心如刀絞,“如果可以,娘、娘——”
寧願你一輩子不嫁人!
老薑家養得起她!
可是形勢逼人,舒蘭樣貌太盛了,薑家護不住啊!
護不住!
當意識到這點後,薑母突然就明白了。
大兒媳婦為什麽會選這麽一個人,讓老閨女去相親。
也只有這號人物,自身有能力,背後有關系,才能護得住他們家容貌極盛的舒蘭啊!
薑母閉了閉眼,一把摟著薑舒蘭,語氣澀然,“去吧!”
接著,以商量的語氣試探道,“不急著定下來,先看看,看看人如何?”
她有一肚子的話要交代,卻又不知道從何交代起。
薑母睜開眼,松開懷裡的舒蘭,看了看大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