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目光一冷,探出手來,一把扣住了她手腕。
許賢妃沒料到這賤婦竟然還敢攔住她,還用髒手褻瀆了她的皇妃之軀!
許賢妃本能地要將皓腕自俞婉的手裡抽出來,奈何她常年嬌養在宮中,哪像俞婉常年勞作,力氣大得沒處使?許賢妃隻覺自己的腕子仿佛被一個冰冷的鐵鉗給鉗住了,絲毫動彈不得!
她大聲厲喝:“放肆!”
“俞姑娘,快放開娘娘。”掌事嬤嬤也走了過來。
俞婉看向掌事嬤嬤:“我可沒自報家門,您連我姓什麽都知道了?”
早把窗戶紙捅破了,這麽說,不過是在打主仆二人的臉罷了,掌事嬤嬤倒是沒許賢妃這般動怒,隻低低地歎了歎:“俞姑娘,你先放開娘娘再說。”
俞婉看向許賢妃:“那她得保證不打我。”
許賢妃冷聲道:“本宮是皇妃,打你又怎麽了?你竟敢對本宮如此大不敬,這是死罪!”
俞婉淡淡地說道:“那我隻好拉著娘娘一起陪葬了。”
許賢妃瞳仁一縮!
這丫頭說什麽?拉著她一起陪葬?她怕不是瘋了,連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得出口!
掌事嬤嬤也很是驚訝地看了俞婉一眼,儼然,她也沒想到俞婉會反過來威脅許賢妃,當真是不畏強權嗎?
當然不是,俞婉心裡,對上位者還是抱有敬畏之心的,只不過,那是在可以活命的前提下,她從沒把自己的骨氣看得比命更重要,磕個頭,低個頭,無關生死,皆非大事,然而世上偏偏就有一種人,即便你卑躬屈膝,低進了塵埃裡,她也還是要狠狠地踐踏你,恨不得能一腳踩死你。
左不過都是死,何必憋屈地死?
“本宮誅你九族!”許賢妃大怒。
“娘娘若是死了,怎麽誅?”
“你……”
真到了那一步,俞婉相信燕九朝無論如何都會保全她的家人,不過眼下,俞婉並不覺得許賢妃真會與自己魚死網破。
掌事嬤嬤語重心長道:“俞姑娘,有話好好說,這裡畢竟是皇宮,俞姑娘以平民之軀冒犯皇妃已是大大的不敬,真傳出去,確實夠治俞姑娘死罪的。”
俞婉一瞬不瞬地看著許賢妃道:“那娘娘是保證不打我了嗎?”
許賢妃冷冷地哼了一聲。
俞婉淡淡地放開了許賢妃。
下一秒,許賢妃另一隻手便朝俞婉扇了過來,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俞婉輕輕松松地避開了。
許賢妃撲了個空,幾步踉蹌,險些沒栽倒在地上。
待穩住身形後,許賢妃惱羞成怒地瞪向俞婉:“來人!給我把她拿下!”
殿外的太監嘩啦啦地湧了進來,將俞婉團團圍住。
俞婉眸光一凜道:“娘娘,你殺了我,就不怕少主府會找你麻煩嗎?”
“少主府?”許賢妃狐疑地眯了眯眼,“你和少主府什麽關系?”
不可言說的關系,誠然,這個不好與許賢妃挑明,俞婉避重就輕道:“我是少主府三位小公子的救命恩人,難道娘娘在打聽有關我的消息時,漏掉了這麽重要的一條嗎?看來娘娘的探子不怎麽樣啊……”
屏風後的黑衣人低下頭,許賢妃著急線報,他確實有諸多沒打聽到的。
許賢妃死死地盯著俞婉,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麽破綻,然而令她失望了,俞婉神情坦蕩,眼神沒有絲毫閃躲。
掌事嬤嬤小聲道:“娘娘,少主府的小公子曾讓拐子拐走了,是在蓮花鎮被救的。”
而俞婉是蓮花村的人。
俞婉再下一劑猛藥:“娘娘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少主府查證。”
她都這麽說了,許賢妃當然相信,但不知想到了什麽,許賢妃忽然譏諷一笑:“你想借本宮的手,把你受困的消息帶到少主府去,本宮險些就上了你的當。”
俞婉心下一驚,這女人,還真是理智得可以,明明都快氣死了,卻半點兒也不糊塗。
許賢妃撣了撣衣袖,從容地坐回了主位上:“我就說你借了誰的膽子,敢與本宮對著乾呢?少主府?確實夠讓本宮給你幾分薄面的。”
俞婉看向她:“只是夠給幾分薄面嗎,娘娘?”
許賢妃的笑容淡了淡:“你別蹬鼻子上臉,你真以為自己萬無一失嗎?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燕九朝已經出城了,本宮就算把消息給你帶去少主府,也沒人趕來救你了。”
俞婉捏緊了手指,那家夥竟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京了,難道天要亡她?
“但燕少主總會回來的……”
“回來黃花菜都涼了。”許賢妃倨傲地打斷俞婉的話,“你也別嚇唬本宮,燕九朝會找本宮秋後算帳之類的話,本宮既然敢處置你,就有一百種不怕他算帳的辦法。”
是的了,自己犯在她手裡,真相如何,還不是許賢妃一句話?
等燕九朝回來,許賢妃早把自己摘乾淨了。
這個女人,心機真是深得可怕,比顏如玉難對付多了。
許賢妃冷漠地說道:“來人,把她給本宮押下去!”
“蕭夫人到——”
殿外,響起了一聲嘹亮的通傳。
許賢妃的面色就是一冷,不待她開口讓把人攔住,便有一隊護衛殺氣騰騰地衝了進來,隨後,上官豔不疾不徐地走了進來。
她一襲素白廣袖留仙裙,外罩一件半透明淺金色紗衣,整個人光芒四射,豔如驕陽。
六宮粉黛,在她面前,瞬間失了顏色。
上官豔的出現,讓原本雍容華貴的許賢妃,頃刻間被襯成了土渣子。
許賢妃的臉色沉了下來:“蕭夫人,你帶著一群男人闖進本宮的寢殿,可知是大不敬的死罪?”
上官豔莞爾笑了笑,說道:“他們都是燕王府的太監,嚴格說來,算不得男人。怎麽?娘娘不信啊?脫褲子!”
護衛們果真去脫褲子。
俞婉心驚肉跳!
一言不合脫褲子,這什麽操作?!
許賢妃惡寒地撇過臉……
掌事嬤嬤擋在她身前,對上官豔道:“蕭夫人!”
上官豔擺了擺手,護衛們脫到一半的褲子又給唰唰唰地系了回去。
許賢妃給掌事嬤嬤使了個眼色,掌事嬤嬤讓到一旁,許賢妃望向大殿中央的上官豔,面若冰霜地問道:“蕭夫人,你帶著一群太監擅闖賢福宮,究竟是何用意?”
上官豔笑靨如煙道:“沒什麽特別的用意,就是我想吃醉仙居的菜了,可去了醉仙居才發現他們的廚子讓人請走了。”
這話,騙傻子都不夠。
許賢妃眸光冰冷道:“所以你就帶著護衛,上本宮的賢福宮來搶人了?”
上官豔無賴地說道:“哪裡哪裡?我怎麽敢和娘娘搶人?我是來娘娘宮裡蹭飯的。”
她說著,冷冷地看了俞婉一眼,拿腔拿調地說道,“還處在這兒幹什麽?想餓死娘娘與本夫人嗎?還不快去做菜!”
“是。”俞婉欠了欠身應下,轉身朝殿外走去。
“慢著,本宮讓你走了嗎?”許賢妃淡淡地叫住了俞婉。
俞婉恰巧走到上官豔的身旁,雖不知上官豔是怎麽得知消息的,但她明白,上官豔是來給她解圍的。
她用余光睨了睨上官豔,上官豔抬了抬手,目光始終與座上的許賢妃交匯:“你先走。”
許賢妃冷下臉來:“本宮沒答應放她走!”
上官豔的笑容淡了下來:“賢妃娘娘。”
雙方的高手皆露出了凶光,殿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許賢妃不屑地說道:“上官豔,你真以為自己還是當年的燕王妃嗎?從你改嫁的那一天起,你就不是皇室中人了,本宮勸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擅闖賢福宮的事,本宮可以不追究,但這個女人,你不能帶走!”
上官豔抓住俞婉的手:“我若一定要帶她走呢?”
許賢妃唇角一勾:“那本宮隻好連你一起抓了。”
她話音剛落,殿外又響起一道通傳聲:“陛下駕到——”
許賢妃眉心一跳,這個時辰,陛下怎麽來了?
她看了看一旁的上官豔,上官豔衝她得意一笑,她暗暗咬牙,是上官豔把皇帝請來的!這個女人,沒嫁入后宮真是可惜了!
許賢妃與上官豔親自去正殿恭迎皇帝,俞婉被留在了偏殿,上官豔的護衛將她團團圍住,與賢福宮的高手虎視眈眈,殺機一觸即發。
“臣妾叩見陛下,陛下萬安。”許賢妃換上了溫柔的笑容,輕輕地行了個福禮。
上官豔也上前行了一禮:“臣婦叩見陛下。”
皇帝的眸子裡掠過一絲驚訝:“蕭夫人也來了?”
許賢妃張嘴,正欲告她一狀,上官豔搶先一步道:“是啊是啊,是娘娘請我來的!”
許賢妃目瞪口呆,我幾時請你來了?
正欲辯解,皇帝又開口了:“你這又是叫上朕,又是叫上蕭夫人的,是有什麽驚喜嗎?”
“當然有了!娘娘從民間請了厲害的廚子,想給陛下做頓好吃的!”上官豔的嘴快得許賢妃想插話都插不上。
“原來如此。”皇帝看向許賢妃,眼神溫柔了些,“朕自病愈後,胃口一直不大好,愛妃有心了。”
眼下再來說那廚子不是為皇帝請的,已經不可能了,許賢妃隻得暗暗吃下這個啞巴虧。
“娘娘,陛下已經來了,可以讓廚子去準備晚膳了。”上官豔笑著對許賢妃說完,絲毫不給許賢妃開口的機會,忙不迭又對皇帝道,“陛下有所不知,娘娘請的是醉仙居的廚子,就是廚神大比上贏了天香樓的酒樓,它家有個女廚子,廚藝可好了,都說是第二個杜娘子呢!”
“是嗎?”皇帝也聽說過杜娘子,卻無緣一嘗她的手藝,“趕緊上菜吧,朕餓了。”
……
卻說秦爺被吳公公堵在小廚房,連隻蒼蠅都放不出去,秦爺急得焦頭爛額,險些萌生把吳公公一根擀麵杖悶暈的念頭,好在俞婉及時出現了。
“俞姑娘?”吳公公愣了一把。
俞婉神色無波道:“陛下讓我來做菜,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吳公公瞠目結舌:“當、當然。”
俞婉進了小廚房。
秦爺一把將她拉到角落裡,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
“我沒受傷。”就是膝蓋跪久了,有點兒疼。
秦爺暗松一口氣,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賢妃和你說了什麽?怎麽把你扣了那麽久?”
俞婉道:“說來話長。”
秦爺想了想:“是不是她誤會你和二殿下的關系,為難於你了?”
“嗯。”俞婉點點頭。
“這事兒怨我!”秦爺拍了自己一腦瓜子。
俞婉平靜道:“許賢妃的召見,你攔不住,不怨你。”
話雖如此,秦爺依舊無比自責,虧得俞婉是沒事,可萬一出了呢,他這輩子怕是都會良心不安了。
想到什麽,秦爺道:“對了,你方才說陛下來了,是怎麽一回事?”
俞婉走到灶台前,打開裝著臭豆腐的罐子:“回頭慢慢與你說,先做菜吧,別讓陛下等急了。”
……
正殿中,皇帝與許賢妃、上官豔坐了下來。
許賢妃吃了個啞巴虧,心有不甘,自然不會讓白白讓上官豔把人放跑了,她望向上席的皇帝,溫柔一笑道:“既然陛下想嘗那位‘小杜娘子’的手藝,不如今日的菜全交由她做吧。”
這都是小事,皇帝真正在意的還是許賢妃的一番心意,當下便答應了。
許賢妃垂眸,用杯蓋撥了撥浮動的茶葉,一個鄉下丫頭,她就不信她的廚藝真能好到哪兒去!屆時吃得陛下不快了,再光明正大地處置她,還省得髒自己的手了。
秦爺一聽說是俞婉主廚,頓時雙腿一軟,俞姑娘做臭豆腐是不錯,可別的菜……簡直就是災難了哇……把皇帝吃吐了怎辦?會不會一怒之下砍了他們腦袋哇?
“我我我……我覺得,咱們就做一道臭豆腐宴好了,炸臭豆腐,煎臭豆腐,蒸臭豆腐……”
秦爺掰著手指頭數到一半,俞婉拎著菜籃出去了。
秦爺面色一變:“你、你幹嘛?”
俞婉道:“摘菜呀。”
你還真敢摘呀!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第一道菜被呈上桌了,是臭豆腐三拚,用了三種餡料,第一種是腐乳醬,第二種是大伯醃製的蘿卜丁,第三種是俞婉醃製的酸筍丁。
三種濃烈的臭味糅合在一起,簡直是進了臭的殿堂,盤子端進屋的一霎,皇帝險些沒吐了!
許賢妃嫌棄地捂住鼻子:“這都什麽東西啊?”
唯獨上官豔的口水嘩啦啦的,早在魏府就想吃了,結果讓小丫鬟防得死死的,她今日特別機智地把她留在府裡了!
上官豔二話不說,夾了一塊臭豆腐塞進嘴裡,這是酸筍餡兒的,豆腐皮酥得能咬出聲音,豆腐心卻能嫩得能夠吸進去,酸筍口感冰涼,冷臭冷臭的,再配上臭豆腐本身的味道,一口咬下去,鼻孔都在冒臭氣!
吃乾抹淨的上官豔,這才想起皇帝還沒動筷子呢,忙面不改色地說:“陛下,沒有毒!”
試菜的小太監:明明是你自個兒忍不住……
臭豆腐味道確實不錯,只可惜,皇帝並不喜歡。
不喜歡就對了,雖然她很喜歡,許賢妃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比起口腹之欲,自然是處置那丫頭更為重要。
“浪得虛名!”皇帝淡淡地放下了筷子。
俞婉最難得出手的菜式就是臭豆腐與酸筍,這兩樣都沒打動皇帝,後面就更不可能了,當後面幾道菜呈上來時,皇帝已經沒有品嘗的興致了。
試菜的小太監,嘗了一口,一把捂住胸口。
許賢妃見他這副要乾嘔的樣子,樂得不可開支,忙夾了一筷子放進皇帝碗裡:“陛下,您嘗嘗吧。”
這是一片不知什麽食材做出來的糕點,質地粗糙,還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土腥味。
“陛下。”許賢妃期盼地看著皇帝。
皇帝不忍拂了她面子,硬著頭皮吃了一口,緊接著,他的胃裡一陣翻滾!
汪公公見狀不妙,趕忙端了痰盂過來!
上官豔也嘗了一口,媽呀,要砍頭了!
許賢妃樂壞了。
皇帝最終沒吐出來,他忍住了。
皇帝擺擺手,讓汪公公退到一旁。
下一秒,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皇帝竟然拿起筷子,把那塊險些吃吐自己的糕點,一口一口地吃下去了。
“陛……陛下?”許賢妃不明白這是怎麽了。
“這是榆錢。”皇帝哽咽地說,“朕在冷宮時,時常餓肚子,冷宮有一株榆錢樹,母后就摘了榆錢葉子,給朕和六弟做榆錢糕吃。”
可太后的廚藝並不好,太后是大家閨秀,千金之軀,如何懂廚藝?做出來的東西,總是難吃得要死。
皇帝淚流滿面:“母后的榆錢糕……就是這個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