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十五年中秋,聖上在皇宮大宴群臣。這日清晨,阿九替王爺穿上黑色的朝服,而她自己也是換上了側妃的正裝。桃紅色的錦衣羅裙,收起了多餘的釵環,端的是落落大方,秉承著端莊賢淑。
馬車載著兩個人悠悠地晃到了皇宮側門,東西兩道側門都已經擠了好多馬車。王爺掀開簾幕,看著前面長長的車隊,輕輕蹙起了眉頭。
「趙王爺。」忽然馬車旁傳來一道尖細而略顯刺耳的聲音。
「曹公公。」王爺連忙撩起車簾,微微起身似乎要下車。
「王爺不必下車,馬車直接跟著奴才走宣武門,皇上有事兒召喚您。」隔著轎簾,曹公公的聲音讓阿九有些難以接受。
馬車掉轉了方向,似乎繞著皇宮半圈,才從一道側門走了進去。微風吹起簾幕的一角,阿九隻來得及窺見這側門邊上幾個看守的侍衛。
「已經到了,還請王爺和恒側妃下車。」馬車剛一停下,外面就傳來了曹公公那道特殊的聲音。
阿九在花聆的攙扶下走了下來,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那位曹公公。他身穿著紫色的蟒袍,四十來歲,人也顯得極其精神,猛地一瞧還以為是某位品階較高的官員。但是極其光潔的下巴和那尖細的聲音,證明他是皇上身邊的一位太監。
「小德子,帶側妃去後殿歇息一下。」曹公公喚來了一個小太監,臉上帶著笑意看向阿九,「要先委屈恒側妃了。」
那小德子不怎麼說話,一路上只低頭在前面帶路。他們似乎走到了後宮,小徑綿延,想來是小德子專挑了人少的地方。就連進入後花園也沒遇上幾個妃嬪。
阿九的手有點涼,她的腳步匆匆,皇宮裡恢弘的景致她也沒心思欣賞。只盼望著趕緊到後殿,免得途中遇到一兩個難纏的娘娘,她還真不曉得如何應付。
「小德子。」正想著迎面就走來一位嬌弱的美人。
「奴才參見麗嬪娘娘。」小德子立刻跪下行了大禮。
「趙王府恒側妃時氏參見娘娘。」阿九反應過來,連忙跟著微微屈身行禮,眼眸悄悄掃過麗嬪已經隆起的小腹。
「快起吧,早有耳聞趙王府的恒側妃是位美人,今日總算是見到了。」麗嬪上前兩步,親自攙著阿九的手將她拉了起來。
「妾身受不起,娘娘才是花容月貌。」阿九有些受寵若驚,只覺得搭在她手腕上的柔荑異常細滑,倒像是嬰兒的肌膚一般,吹彈可破。
「這是要將恒側妃送去哪兒啊?」麗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對著小德子問道。
「回娘娘的話,曹公公讓奴才將恒側妃帶至後殿歇息。」小德子低聲回答,頭都不敢抬。
「皇上那裡指不定有事兒吩咐你呢!你先回吧,恒側妃就由本嬪送去後殿。」麗嬪輕聲吩咐了一句,也不管小德子的回話,就拉起阿九的手先行離開了。
阿九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麗嬪,生怕她磕著絆著。看著麗嬪挺起的肚子,差不多該足月了。
「煩勞娘娘了。」阿九輕聲地客氣了一句,心裡卻有些好奇。這位素未謀面的麗嬪親自送她去後殿,恐怕是另有所圖。
一行幾人也是專挑著幽靜的小徑走,由於身子比較笨重,麗嬪走路的時候扭著腰肢。不過她倒是走出了幾番嫵媚的氣韻,「麗」這個封號果然很適合她。
「本嬪和恒側妃說幾句話,你們跟著就行了。」麗嬪對著阿九微微笑了笑,頓時覺得身邊怒放的海棠都有些失色。
幾個跟著的宮女嬤嬤立馬放緩了腳步,花聆也遠遠地落在後面。
「其實本嬪是有事相求。」麗嬪一把拉住阿九的手,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了起來。
阿九有些驚詫,臉上卻是露出一個淡笑。回握住她的手。
「娘娘請說。」阿九微微低著頭,遮掩住眼眸裡的若有所思。
「恐怕說起來有些唐突,我肚子裡的龍種,多虧了斐太醫鼎力相助。聽聞斐太醫還有一位妹妹也在趙王府,可否請恒側妃照拂一二?」麗嬪倒是沒有兜圈子,三兩句話就說明了所求之事。
「娘娘多慮了,妾身和秀姬都是府中的姐妹,互相扶持那是應該的。」阿九輕笑著應承下來,心中的疑惑卻是越來越大。
麗嬪為了斐太醫,特地叮囑她這個偶然入宮的側妃照顧秀姬?似乎有許多不妥之處,這位麗嬪一開始就調查過她和秀姬的關係,還是為了試探什麼?
「倒是本嬪唐突了,恒側妃莫要放在心上。」麗嬪拍了拍她的手背,就這樣一笑而過。
等到阿九到了後殿的時候,已經瞧見幾位夫人打扮的女子坐在裡面,想來是和她一樣先到了。
「恒側妃。」忽然傳來一道略顯熟悉的聲音。
阿九扭頭看過去,不經眼前一亮。只見蕭王妃穿著大紅色的正妃宮裝坐在一旁,抬起玉手沖著她揮舞,蔥白的手腕上戴著一個翡翠鐲子,更加襯得她皓腕如雪。
「蕭王妃來得這樣早。」阿九坐到她的旁邊,緊繃的心情稍微有所緩和。
「還不是那位把王爺請去了,吃茶。」蕭王妃眼角一挑,紅唇輕輕一努,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阿九臉上的笑意更甚,這位蕭王妃就是膽子大,這樣的話也敢說出來。接過她遞來的茶盞,悠悠地品著,眼眸輕輕眯起。皇宮的茶水自是不一般,想來都是每年進貢的。
不一會兒,這後殿就陸陸續續來了不少貴婦,蕭王妃帶著阿九倒是認識了不少。時夫人也來了,母女二人自是小聲嘀咕了片刻,卻也不敢多說。直到皇后和皇貴妃到場,場面才真正熱鬧起來。幾位娘家後臺較硬的妃嬪也到場了,那些貴婦們也忙著見禮。
眾人移到晚宴的大廳,直到開宴之前,皇上才帶領著眾位大臣從前朝移駕過來。眾人坐定,自是一派歌舞昇平之景。
席間,皇上特地表揚了兩句這次退洪的有功之臣,整個時家因為時景而成為焦點。
阿九從宮中參宴回來之後,後院的管事婆子更加兢兢業業,在她面前越發的謹小慎微,無人敢造次。而皇上又下了一道聖旨,由於工部尚書自動請辭,職位由工部左侍郎時景接替。
時景從正三品升為正二品,一躍成為工部之首。時景成為皇上眼中的寵臣,朝中有不少人開始依附于時家。
***
自從那次王爺派人將碧玉鐲子送去舒興閣之後,王爺就再也沒有踏入裡面。不止王妃無法得寵,就連先前頗受寵倖的巧姬也遭受牽連,一連半月都未瞧見王爺一面。
往常去清祥閣請安的時候,也會偶爾遇上。只是這半月不知是王爺故意還是巧合,姬妾們去請安的時候,一回都沒遇上王爺。
王爺再次變得雨露均沾,每個院子都去上一兩回,就連偏院裡沒受過寵倖的姬妾,也被挑出一兩個容貌上佳的,最後還賞了院子。只是唯獨這受了冷落的舒興閣,一時之間,倒成了眾姬妾在背後議論的笑柄。
「王妃姐姐,您還是將這藥吃了吧,為了孩子您也要堅持喝下去。」舒興閣裡傳來巧姬苦口婆心的勸慰聲。
王妃只著了一件中衣,慵懶地靠在椅背上,臉上的神情極其疲憊。巧姬站在一旁,手裡端著一碗藥,顯然是在勸她把藥喝了。
王妃緊蹙著眉頭,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瓷碗裡烏黑的藥汁,濃烈的中藥味就竄進了鼻子裡,讓她的胃裡一陣翻湧。
「我生下了孩子,也換不來王爺的垂憐。斐姬血崩致死,死後以側妃之禮下葬。時阿九小產,憑著王爺的寵愛一步登上側妃之位。我呢?王家的嫡女,王爺用八抬大轎抬進來的正妃,能夠得到什麼?」王妃憤憤地說道,卻是一把搶過巧姬手裡的藥碗,揚起脖子,一飲而盡。
極其苦澀的味道,順著舌尖滑進胃裡,讓她更是一陣難受。有些未來得及咽下的藥汁順著嘴角滑落,將身上那錦月白的中衣弄髒了。眼眶隨著那刺鼻的氣味漸漸變紅了,鼻子也酸酸的。
「好姐姐,別說氣話。您要是生下小世子,以後無論是恒側妃還是雅姬,她們再怎麼得寵,這王府以後也是小世子的,也就是您的!」巧姬連忙捏起小碟子裡的酸梅,塞了兩顆放進王妃的嘴裡。
酸酸的味道漸漸沖淡了舌尖的苦澀,王妃輕輕眯起眼眸。沉默了片刻之後,輕歎了一口氣。
「王爺為了狐媚子送的那支碧玉簪子,氣到現在,如今更是故意給我沒臉,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王妃有些洩氣地抱怨,她王箬芝何時受過這種對待,臉都快要被丟盡了。
巧姬上前來輕拍著她的後背替她順氣,又塞了兩顆梅子放進她的嘴裡。
「姐姐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重新獲得王爺的心,讓他明白你的辛苦,再次受寵。這樣小世子生下之後,才能少一些後顧之憂。你們畢竟是結髮夫妻,豈是他人能比的?」巧姬輕聲安慰著,她本是家裡不受寵的庶女,因為被這位遠房表姐看上,才得以擺脫那些惡夢,嫁進王府。
對於她來說,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王爺年輕有為,又是儀錶堂堂,所以她現在完全依附于王妃。
「我都被氣糊塗了,那這事兒還得靠你去和王爺周旋,能否挽回王爺的心就得看這一次了。」王妃仰起頭,輕輕捏著眉頭,腦子裡一陣陣眩暈,讓她不由得噁心起來,卻又得強撐著打起精神來謀劃。
她附在巧姬的耳邊說了片刻,直到巧姬信心十足的離開之後,她才放鬆了整個身體。看著門外有些陰沉的天空,她不由得苦笑。
巧姬這幾日經常送東西去書房,偶爾還能在路上偶遇到王爺。好幾位姬妾在背後辱駡她,王爺往往是在去某個院子的路上,就被巧姬給截去了。
說來也奇怪,也不知巧姬給王爺下了什麼藥,王爺總會帶著巧姬去書房裡。只是後來,秀姬也跟著去書房,三人經常在書房裡待上好久。
***
「姐姐。」秀姬扭著腰肢走進了芙蓉院,臉上掛著笑意。
「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姐姐每次不是在對賬,就是王爺在這裡。」秀姬剛瞧見阿九手裡捧著帳簿,整張臉就皺擰在了一起。
阿九被她逗樂了,最近諸事纏身,此刻倒是心情放鬆了許多。她索性就將帳簿扔到了一邊,拉著她坐在一起。
「若是我早知道是秀姬來了,怎麼也得去門口迎啊!下次來了通傳一聲,免得別人說芙蓉院苛待貴客!」阿九也跟著調笑起來,細細打量她見她的面色恢復紅潤,才放下心來。
兩人說了一會兒閒話,阿九就將在宮裡遇到麗嬪的事兒告訴了她。秀姬微微蹙起眉頭,顯然她也搞不懂這位新晉獲寵的麗嬪,究竟是打的什麼算盤。
「我只知道哥哥的確替她開過兩副保胎的方子,其他的也不大清楚。恐怕這位麗嬪沒那麼簡單,依我哥哥那副冰冷的性子,有點地位又獲寵的嬪,誰稀罕看他一張木頭臉,又怎會特地讓你照顧我?」秀姬一提起斐太醫,就是滿臉的不樂意,帶有著些許的恨鐵不成鋼。
阿九看著她這副模樣,輕聲笑開了。這位斐太醫她倒是有印象,的確不是那種能言善道的,一看就知道不擅長阿諛奉承,想來至今未升遷也是這個原因。
「姐姐,這次來我求你一件事兒。」秀姬等她笑夠了,才慢慢收斂起臉上玩鬧的表情,變得極其嚴肅和認真。
阿九心裡忽然猛烈地跳了一下,看著她眼眸裡漸漸流露出的陰冷,心裡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若無完全之策,不要輕舉妄動。」阿九仔細打量著她,輕聲地提醒。
秀姬的臉上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帶著幾分狡詐,微微點了點頭,就靠在阿九的耳後輕語了幾句。
***
過了幾日,直到巧姬拿了一幅畫回芙蓉院,王妃親自去書房道謝之後,眾人才明白過了怎麼回事兒。想來是王妃為了哄回王爺的心,讓巧姬前去賠禮,並且向王爺索要禮物,為此王爺才親自畫了一幅畫送過去。
而這幾日秀姬充當什麼角色,就十分令人尋味。不少人都在暗笑,秀姬純粹是去找罪受得。巧姬也不是好惹的主兒,那畫都拿到手了,秀姬還一連幾日在旁邊看著,可不就窩心。
不少人去舒興閣湊熱鬧,只為看上一眼王爺親自畫得畫。傳聞那畫上是一位美人,懷裡抱著一個孩子,眾人都說那是王爺期盼著小世子降生。
阿九並沒有去湊那個熱鬧,就連寧側妃、雅姬和秀姬,都沒再去過舒興閣。似乎那院子裡有什麼不吉利的地方。
巧姬剛把畫拿回去,王妃就請了娘家人進府來。這次是王家主母親自進府,先去拜訪了老夫人,就逕自去了舒興閣。當然跟著的人裡面,有一個是來檢查這幅畫的。畢竟王爺當初畫的時候,秀姬也在一旁,王妃還真不敢輕易掛上去。
三個月過去了,王妃雖然還在喝著保胎藥,但是已經能偶爾感到胎動了。
王爺也會來瞧瞧,但是很快就會離開。偶爾會依著巧姬宿在偏院,但也只有幾次。最近,王爺經常去雅意居,似乎才發現雅姬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一般,每日雅意居都會傳出悠揚的琴聲。
一時之間,後院裡倒是顧不上有了身子的王妃,雅意居越發的熱鬧起來。就連往日人來人往的芙蓉院,都要遜色幾分。
「主子,您要不要也去把王爺叫過來,跟他下盤棋?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兒。」花聆伺候著阿九用膳,臉上帶著幾分焦急的神色。
這幾日,別提雅意居,就連芳儀閣都熱鬧了不少。秀姬似乎卯足了勁要爭寵一般,竟是開始練起了劍舞。當然目前她的水準,也只能找根棍子先揮舞著。王爺倒是親自去教過幾回,每回都是興致而歸,顯然對秀姬這個徒弟很滿意。
就只有寧側妃的玉煙院和阿九的芙蓉院,沒有什麼大動作。
「急什麼,現在還不是最亂的時候,這池水目前還不到混的時機。」阿九扒拉著碗裡的飯粒,臉上的氣色相較於前幾日已經好很多了。
後院裡那些管家婆子,雖然不會暗地裡使絆子,但是畢竟王妃積威已深,想要完全轉變還需要慢慢蠶食。拖這些姬妾爭寵的福,王妃整日替巧姬想法子留住王爺就要耗費心力,根本顧不上她們這邊,倒是讓她和寧側妃放開了手腳。
她慢慢咽下嘴裡的茄子,眼神漸漸放空。雅姬不是一個沒有目標就胡亂爭寵的人,這次雅姬又是為了做什麼?阿九輕輕勾起嘴角,她忽然有些期待。
這日清晨,難得的是王爺宿在了舒興閣的偏院,只是剛到卯時,王爺就冷著一張臉從舒興閣裡怒氣衝衝的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似乎想要解釋什麼的巧姬。
直到去清祥閣請安的時候,阿九才聽到些流言。昨個兒王爺宿在偏院,只是不知道為何早上起來之後,那床上躺得竟然會是王妃的貼身丫鬟——立秋。
就連阿九都有些驚詫,這立秋是王妃身邊懂事兒的,更何況她的心一向不在於此。現在才鬧了這麼一出,既毀了巧姬又毀了自己。
王妃暫時還不知道這件事兒,老夫人下了命令,先瞞著王妃,免得她受了刺激。眾人也都不敢再去舒興閣,安穩地在自己院子裡待著。
王爺當天下午就進了芙蓉院,阿九當時正在屋子裡看書。王爺撩著簾子進來的時候,她明顯就察覺到男人心情的鬱悶。
「喝口茶暖暖胃。」阿九替他倒了一杯熱茶,一晃又是十一月了,估計過幾日都該下雪了,不知今年能否過上一個好年。
王爺也不說話,冷著臉接過茶盞,也不顧燙口三兩下就咽進肚子裡,估計也沒品出茶滋味。
「王爺這樣氣,可別憋壞了身子。要不妾身去把雅姬請過來給您彈琴,再把秀姬也請過來,讓她在一邊耍棍子給您瞧瞧?」阿九放下書,眼角帶笑輕聲調侃道。
睡了丫頭這種事兒,無論在王府還是其他府上,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兒,大不了給個位份就是了。估計一定是這件事兒有什麼隱情,才會讓王爺到現在都憋著一股火沒處撒。
「本王昨個兒被下藥了,還是催情的。」王爺冷著臉,總算是說出了一句話。
這句話卻讓阿九整個人都怔住了,轉而手一滑,茶水濺了出來。好在她及時穩住了,手心裡卻已經沁出了冷汗。
下藥?誰有這個膽子,敢在後院給王爺下藥?
「是立秋那丫頭做的?」阿九雖然極力克制,卻還是忍不住要問個究竟。
王爺被下藥,說起來估計也是一時大意。只是現在這事兒告訴了她,她的心底卻沒有被信任的高興,只有深深的惶恐。
「她要是那麼蠢,王妃也不會如此器重她。」王爺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越發難看,阿九的心跳也漸漸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