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姬和立秋又客套了幾句,就先行離開了。倒是立秋整個人看上去蔫蔫的,精神狀態十分不好。
「紅鯉說你最近總吃不下飯,倒是整日惦記著牲畜的心肝兒。正經東西不吃,吃那些葷腥做什麼?」阿九親自替她倒了一杯熱茶,臉上露出幾分嗔怪的神色。
自從上回和立秋深談過一次,立秋的許多行為就變得極其怪異。特別在吃食上,倒像是特地作踐自己似的。紅鯉好幾次端著各種清蒸紅燒口味的雞鴨鵝的心肝兒,每次都要走主院兒繞一圈,刺激一下花聆和玉葉,再輕皺著眉頭端到西廂去。
「奴婢......」立秋低著頭,有些無助地搓著手,臉上的表情也是十分不安。
「罷了,你不說我也不逼你,只是身子是自己的,多注意些。」阿九見她不想開口的模樣,輕輕擺了擺手。
立秋低著頭連忙叩謝,阿九看著她如此拘謹的模樣,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主子,雅姬來了。」玉葉挑著簾子,雅姬裹著兔裘披風走了進來。
「姐姐,我來看看你。」雅姬將身上的披風脫下遞給後面的丫頭,臉上帶著笑意。待看到屋內坐著的立秋,笑意忽然一僵,轉而又快步走上前去。
「這不是立秋嗎?身子可還好?」雅姬走到阿九的另一邊慢慢坐了下來,細細打量著立秋。
立秋又低下了頭,臉上漸漸爬滿了紅暈。
「多謝雅姬關心,奴婢先告退了。」她慢慢地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個禮,才施施然地離開。
雅姬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怎麼,沒瞧過有喜的人?」阿九倒了一杯熱茶推到她的手邊,嘴角揚起一抹挪揄的笑意。
雅姬尷尬地扯了扯嘴角,端起茶盞遮掩住臉上的神情。
「立秋到了芙蓉院,想來姐姐這幾日也辛苦了。」等到雅姬再開口的時候,臉上已經恢復了往日柔和的笑意。
阿九擺了擺手,悄悄打量了她兩眼。
「妹妹倒是瘦了,王爺若瞧見了定是要心疼的。」女子眉眼彎彎,臉上帶著挪揄的笑意看向對面的雅姬,指甲上火紅的豆蔻極其惹眼。
雅姬這次卻沒笑,臉上的神色帶著幾分深思。氣氛顯得些許尷尬,詭異的寂靜徘徊在兩人周圍。最終雅姬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了小桌上,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
「我這次來主要是謝謝姐姐,蕊兒那丫頭就是有些毛手毛腳不懂規矩。」雅姬扯出一張笑臉,首先向阿九致謝。
阿九拿起茶蓋兒放在手中把玩,聽見對面女子的話,只是輕輕勾起嘴角泛出一個淡笑。
「舉手之勞罷了,若是下次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妹妹還是找個心細的人兒做吧。」她狀似不經意這麼一說,嘴角的笑容卻是越發濃烈。
蕊兒本是雅姬身邊的二等丫頭,上回去舒興閣還東西,沒想到竟是走錯了路恰好被一個管事兒發現了。若不是剛好遇上阿九解圍,估計那蕊兒已經被報到王妃那裡杖責了。
雅姬看著阿九臉上的神色,有些猶疑不決的模樣,最終還是咬了咬牙。
「姐姐是聰慧的人,那日舒興閣的西廂裡發生的事兒,姐姐恐怕已經猜到了是我所為。索性我也就大方地承認了,本來我也只是想讓巧姬失寵,這樣王妃那邊可能就會出現照顧不周的情況。沒想到會是立秋爬上了床,更沒想到她竟有了身子,才牽扯出這一連串的事兒來。」雅姬說了這一長串之後,臉色就漸漸恢復了正常,神色之間竟有一種坦然。
阿九沒有急著說話,只是看著她微微點了點頭。王爺當日說被下藥的時候,她過於急躁一時還沒想起這一出。後來細細想了一下,才察覺出不妥之處。只是她一直在等雅姬,雅姬今日真的來了,阿九也更加堅信心中的猜想。
「妹妹這幾個沒想到,可是把我推向了兩難境地。」阿九收起臉上的笑意,神色漸漸變得嚴肅。
芙蓉院多了一個眾人盯著的有孕下人,其中的明槍暗箭,自是數不勝數。
雅姬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她本想攪渾這池水,卻不想把髒水潑到了別人的身上。偏偏那人的手中還抓了她的把柄,她可以不承認,只是憑著恒側妃的榮寵,僅需在王爺面前提上幾句。
依著王爺那多疑的性子,雅意居恐怕就此失勢也不為過。
「我自然知曉姐姐的難處,聽說前幾個月甯姐姐身邊的一個大丫頭,許給了廚房管事兒做兒媳婦兒。現在有了身子,全家人都當寶。立秋也是命苦,若不是出了這檔子事兒,依著王妃的性子她一定能配個好人家。」雅姬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杯壁,微燙的溫度透過指尖傳進心底,帶來些許酥酥麻麻的癢。說的話語卻是別有所指。
阿九輕輕「哦」了一聲,偏過頭看著雅姬一臉淡淡的笑意,轉而眸光漸漸變得深沉。
雅姬帶來的消息就是,廚房那裡有寧側妃的人動了手腳。就難免讓阿九想到今早上那碗銀耳羹。
「妹妹若是不說,我還以為是你要斷絕禍害呢!既是這樣,我也不是那難纏的人,索性妹妹就給我行個方便,絕了甯姐姐那份心思。如何?」阿九伸出指尖,細細地描摹著杯沿,微微凸起的圖紋在微燙的茶水氤氳下,慢慢流連於掌心。
雅姬微微挑起眉,偏過頭看向對面的女子,嘴角揚起一抹淡笑。
「姐姐倒是塗個省心,廚房那裡由雅意居出頭,寧側妃必不會輕易讓我好過。也罷,讓姐姐安心應付王妃,也算是我的賠禮了。只是若這立秋的肚子不爭氣,生出個不該出來的,姐姐到時候可要親手善後。」雅姬撥了撥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眸,眼角充滿了笑意。
阿九抿唇一笑,轉頭認真地注視著她。看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寒光,舉起茶盞輕抿了一口。
「後院這麼多女人盼著,如何也得生出個稱心如意的。」她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話語裡卻帶著一份決絕。
雅姬輕笑著點了點頭,兩人又若無其事地閒話了半個時辰,雅姬才慢悠悠地離開了舒興閣。
旁邊的位置上早已人走茶涼,阿九卻依然坐在那裡,有些出神地盯著窗外看。
光禿禿的梨樹證明了冬天的到來,往日千嬌百媚的芙蓉院,也顯得有些低沉。只有幾株梅花在枝頭悄然開放。
「這個冬天夠冷的。」她輕輕哈出了一口氣,氤氳成了白霧模糊了視線。
雅姬剛走了片刻,花聆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主子、主子,雅姬身邊的丫頭蕊兒,竟和廚房裡的管事兒打起來了。」花聆的臉色有些紅潤,顯然是急忙跑過來所致。
阿九「呵」了一聲,雅姬出手的速度還真快。她沖著花聆擺了擺手,示意無事。直到玉葉來通傳,事情鬧大了之後,阿九才叫來一個管事兒去看著點。
因為廚房鬧了這麼一出,聽聞鍋碗瓢盆被砸了不少。當日午膳的菜色明顯少了幾味,好在王爺沒在府裡,老夫人對這些又不過問,倒是湊合著蒙混過去了。
只是王妃那邊鬧出了意見,親自派人將那管事兒和蕊兒捉了去,兩人都被打了板子最終攆了出去。
十二月份總是忙得腳不沾地,好在不像去年一樣,王妃丟下個爛攤子陪著王爺狩獵,府上沒有修葺一事兒,阿九倒是輕鬆了些。每日叮囑管事兒婆子注意採買和人事調動,給其他府上的賀禮,寧側妃也過來和阿九商量著擬了禮單,最終送給老夫人過目才算完成。
廚房裡消停了不少,果真如雅姬所言,寧側妃倒是和雅意居鬧上了。她手裡掌握著半個王府管家的權力,雅意居的那些奴才,被她明裡暗裡整了不少回。
雅姬也不是省油的燈,快到年關了,蕭王爺和王爺走得也越來越近。王爺去雅意居的次數也逐漸增加,雅姬再次恢復榮寵。被寧側妃折騰了過後,雅姬的枕邊風自然是吹了不少。
為此算來算去,王爺去玉煙院的次數倒是最少。甯側妃疲于應付雅姬,也沒工夫再盯著芙蓉院,阿九也微微松了一口氣。
只是立秋依然是經常吃那些動物的肝臟,阿九也沒工夫理會。這幾日立秋的肚子已經能漸漸看出來了,芙蓉院整日門庭若市。每回姬妾離開之後,總能查出一兩個多出來的東西。裡面不是含了麝香就是紅花,直折騰地阿九頭痛,比自己懷上還辛苦。
舒興閣那裡遲遲沒有動靜,自從王妃在自己院子裡鬧過一次之後,巧姬搬了回去。舒興閣就十分平靜,老夫人也說等過完年之後,再把管家的權力交還給王妃。
舒興閣幾乎就與世隔絕了,王妃下了命令,院子裡的丫鬟若沒有吩咐,一律不許出屋。年關將至,朝堂上的事情更加繁多,不少大臣也開始請客,王爺這幾日朝九晚五,經常去參加宴席。
十二月中旬,王妃總算從屋子裡出來了,卻是直奔王爺的書房。阿九收到消息的時候,也只冷哼了一聲,遙望著窗外開始飄落的雪花,輕輕敲擊著檀木桌,發出沉悶的聲響。
「王妃可真是會挑,青天白日不曉得去,非挑這個時候。」阿九輕輕眯起了眼眸,看著漸漸堆積的雪粒子,嘴角溢出一絲冷笑。
果不其然,片刻王爺那邊就派了元寶過來,他雙手攏在衣袖裡,整個人被凍得直打哆嗦。
「恒側妃,王爺讓小的來隻會一聲,待會兒王爺要陪王妃去一趟王家,晚膳也不用留了。」元寶跪在屋外,嘴唇都被凍得失去了血色。
花聆瞧著怪可憐的,連忙塞了一個暖爐給他。
「嗯,讓車夫趕得慢些,路上雪滑。」阿九揮了揮手,就讓元寶回去了。
雪一直沒有停,王爺和王妃都未回府,派人回來通傳了一聲。
阿九當時正在用晚膳,聽到之後冷笑了一下。讓花聆吩咐下去,今晚的雪勢不會小,將院子裡的東西都收拾妥當。臨睡之前,老夫人那裡又派人來傳話,說明日不用請安了。
第二日,王妃是獨自一人回來的,王爺先行去上朝了。只是聽說王妃剛下轎,就吐了個昏天暗地,後來就直接暈了過去。
大夫診脈之後,只說王妃心中鬱結不解,風雪之日坐車又來回顛簸感染了風寒。再加上道路都被雪堵了,馬車不平,才導致王妃一時吐了出來。
眼看著都要好了的身子,因為昨日回了一趟娘家,導致王妃病倒在床,她也只能哼哼唧唧地吃藥修養。
「主子,您說王妃是怎麼想的。大好的天不去,偏挑著下雪天回娘家。這下好了,病倒在床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花聆在裡屋繡著花樣,嘴裡不免嘮叨起來。
阿九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卻沒有回話。王妃專挑著下雪天去,無非是為了讓王爺留在王家住上一宿,期盼兩人之間的關係能夠有所緩和。只是沒想到那麼點兒小心思,偏偏天公不作美,沒把自己會被凍出風寒預料到,結果弄得身子垮了,王爺也沒回心轉意,簡直就是得不償失。
玉葉瞥了花聆一眼,從她的手裡奪過針線。
「這麼閑在這裡嚼舌根子,給主子傳膳去!」玉葉推著她站了起來,自己坐在椅子上繡了起來。
「紅鯉不在了,就會使喚我。」花聆有些無奈地瞧了她一眼,最終嘟噥了兩句,披著蓑衣走了出去。
阿九抿著紅唇笑了開來,端起一杯熱茶放在掌心捂著。
「你何苦去招惹她,不懂說給她聽就是了。」阿九瞥了一眼正在專注下針的玉葉,輕輕地搖了搖頭。
玉葉將針線打了個結,銀牙微微用力咬掉線頭。
「主子,這西廂來了立秋,院子裡就不太平。而且也猜不出立秋是如何想得,到時候若使了壞,牽扯到什麼就不好了。」玉葉抬起頭,臉上露出些許擔憂的神情。
她早就發現這幾日,院子裡有幾個丫頭的心思不在本職上,相反還顯得焦躁和惶恐。人一旦存了其他念頭,就無法專注地做事兒。她在王府時日不短,再加上這幾個月,主子有意培養她在用人方面,所以她也看出了些許的苗頭。
阿九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紅鯉嘴巴雖不饒人,卻是個機敏的,派她去伺候立秋,我也是考慮諸多。再加上她跟醫女學了不短的日子了,也該派上用場了。你是個穩重的,我也放心很多。花聆就是愛操心了些,卻是識得大體的。」阿九抬起手指,瞧了瞧染成火紅色的豆蔻。
不一會兒,花聆就提著膳盒走了進來,身後也跟著兩個小丫頭,同樣手裡提著膳盒。菜色弄了滿滿一桌子,花聆的小臉被凍得通紅,還不斷地跺著腳。
「主子,奴婢回來的路上遇見王嬤嬤了,她張口閉口不離王妃。聽著倒是老夫人身子不適,無法去舒興閣瞧瞧。」花聆認真地替她布菜,想起王嬤嬤那一長串的話,輕輕皺起了眉頭。
阿九微微一愣,轉而點了點頭,不由得輕歎了一口氣。
下午的時候,阿九就招來廚房管事兒,吩咐她做了好多補湯,直接送到舒興閣去。又親自去瞧了瞧老夫人。
臘月三十,聖上再次設宴群臣。王妃連床都下不了,王爺依然是攜了阿九過去。
依然是女眷在後殿候著,阿九身穿側妃的正服,遠遠地就看到五王妃。
「恒側妃的面色看起來真是越發的好看,想來趙王爺一定是疼得緊。」兩人見過禮之後,就並肩往後殿走去。五王妃拉著她的手,輕笑著調侃了兩句。
阿九低著頭,微微紅了臉。連忙擺手,轉而悄悄打量了一下她。
五王妃今日的氣色似乎不怎麼好,臉上雖用胭脂蓋了,卻仍然遮掩不住其中的憔悴。
「我也是強撐著,到年了哪裡都忙得腳不沾地,只是今日來宮裡頭參宴,怕臉色難看特地抹了珍珠粉蓋著。」阿九連忙輕聲解釋。
果然,五王妃立馬問起珍珠粉,兩個人又談了些首飾,不知不覺便進了後殿。
開宴的時候,雲來殿裡只擺了十幾張桌子,裡面招待的全是一些皇子近臣,皇上、皇后和麗妃坐在上手。客套了幾句之後,皇上就囑咐上菜,一時觥籌交錯。
王爺一直應付著周圍的臣子,阿九靜靜坐在一邊,時而為他夾上幾道菜。王爺喝到後來,似乎有些醉了。宴席接近尾聲的時候,席面上已經有些散亂。
「阿九,跟我來。」王爺輕輕推開抵到他面前的酒杯,輕輕靠向她,低聲說了一句,大掌已經摸索著抓住了她的手腕。
「本王有些醉了,出去走走醒酒。」他歉意地對身邊的幾個大臣說了一句,輕輕揮了揮手,便拉著女子的手走了出去。
剛走出大殿,迎面就刮來一道冷風,阿九凍得直打哆嗦。王爺輕輕撐在她的肩膀上,走路有些搖晃,眼神也變得迷離,似乎真的有些醉了。幾個內監探尋著走了過來。
「一直往前走。」王爺輕眯著眼眸,壓低了聲音。
阿九會意,攙扶著他的胳膊。
「王爺小心些,去那邊吹吹風吧!過會子再來和那些大人們對飲。」他們都沒有理會那幾個內監,就攙扶著離開了大殿。
那幾個內監瞧到兩人神智還很清醒,也就沒跟上去,重新退了回去。
王爺拉著女子的玉手,專挑一些昏暗的小徑走。確信身後無人跟蹤之後,他才慢慢站直了身體,大跨步帶著她往前走。
阿九小跑著跟著他的步伐,剛想問出口,紅唇就被王爺的手掌一把捂住了。
「殿下,您何時才能讓麗兒離開這裡?」一道十分嬌弱的女子聲音傳了過來,阿九輕輕皺起眉頭,這聲音聽起來竟是如此耳熟。
「麗兒,本王說過,若你做得好。日後必許你榮華富貴。可是你只是一步步爬上了妃嬪的位置,卻沒有按我說得做。」一道略顯嚴肅的男聲傳來,其中夾雜著幾分威嚴,卻是十分陌生的。
她輕輕動了一下胳膊,王爺小心翼翼地將她托起。他們兩人站在假山後面,正好透過山洞,隱約可以瞧見對面的情況。
麗妃背對著他們站在那裡,身上還穿著嫩黃的宮裝。陰影裡站著一個男子,上半身被黑暗遮住了,只隱約瞧見了一身深藍色的朝服。阿九的眉頭皺了皺,麗妃私會男子?
「麗兒一直都在依著計畫行事,我也不需要以後的榮華富貴。只求殿下在事成之後,能放我和十三皇子一條活路。」麗妃沒了那日的趾高氣昂,語氣帶著些許的軟弱和懇求。
阿九身子往前探了探,似乎想看到陰影下的那張臉,卻也只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