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哥兒你還沒瞧過吧?待會子讓王嬤嬤帶著你去舒興閣見上一面。」老夫人壓低了聲音柔聲說道。
這句話一出,驚得秋姬愣了一下,她有些狐疑地抬起頭。心裡不知道老夫人這是有意試探,還是真的存了一份好心。
「妾身這種身份,自是不敢逾越的。王妃那是福哥兒的母親,妾身就這樣過去恐嚇著福哥兒。」秋姬想都不想地直接拒絕,無論老夫人安得什麼心,她都不敢跟著王嬤嬤走這一趟。
王妃千百般阻撓她見福哥兒,老夫人偏要逆行其道,即使她見到了福哥兒,日後王妃也斷不會饒她。更何況老夫人不惜給王妃難看,也要賣她一個人情,恐怕需要她回報的也更多。
「你就是個死心眼兒的丫頭,在這點上,王妃也是忒小氣了些。福哥兒本就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瞧上幾面也無妨。」老夫人不由得揚高了聲音,身邊伺候的丫頭都已經被嬤嬤攆了下去。
秋姬見她說的越來越有些離譜,哪有婆婆幫著兒子的妾侍對付正妻的?她卻是不敢接話了。婆婆說道兒媳婦的不好來,也不是她一個妾侍能應承的。
老夫人瞧見她不回話只低著頭的模樣,不禁暗暗咬緊了牙齒。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犀利,索性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輕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假寐。
「說起來福哥兒也是個苦命的,本來被王妃抱去,將來說不準就是小世子了。又是府上頭一個孩子,自然該得了王爺的寵愛,可惜恒側妃生出個安哥兒來。我瞧著安哥兒倒是入了王爺的眼,可憐我們福哥兒這個做哥哥的,倒是被弟弟奪了寵,要給弟弟讓路了。」老夫人半真半假地說了這麼一段,語氣裡卻絲毫聽不出情緒波動,仿佛就是這麼隨口一說。
倒是秋姬越聽越心驚,她現在要是還猜不出老夫人的意思,就白在府上當這麼多年的丫鬟了。老夫人處處都在說安哥兒擋了福哥兒的路,還許諾讓她去瞧福哥兒,這話不當著王妃講,偏偏和她一人說了。難不成老夫人還想著讓她這個奴婢爬上床的姬妾,去芙蓉院害了安哥兒不成?
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不說現如今恒側妃的手段,就說時家的風頭無二,她都不敢冒冒失去觸了黴頭。若是被人察覺了,她好容易得到活命的機會,就這麼沒了。更何況福哥兒現如今是王妃的孩子,她這個生母恐怕今生見面都難上加難了。
「安哥兒再如何,也越不過王妃以後生的孩子,老夫人您多心了。王爺如此孝順您,您若是想疼著哪個孩子,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秋姬並不接下她的話茬,只輕巧地避開了。
老夫人輕眯著雙眸看過去,秋姬依然是一副乖巧的模樣,不由得跟著冷哼了一聲。
「說起來,若是王妃日後誕下小世子,福哥兒定是要還給你帶的。這長子長孫的身份,除了王妃生下的,誰肚子裡爬出來的都越不過去!你這個生母也該為福哥兒的日後多做考慮!」老夫人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眼睛輕輕睥睨著她,卻是直接把話挑明瞭。
秋姬的手不由得一抖,老夫人如此直白,當真是拿捏住她即使不答應,也不敢出去胡說。想到這裡,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頭卻低得更厲害了。
「妾身就是個榆木腦子,現如今福哥兒的一切都是王妃打點,妾身若是巴巴地湊過去,恐惹惱了王妃。還不如就在老夫人這裡湊個趣,也好哄您開心!」秋姬假裝聽不懂,說完之後就抬起頭沖著老夫人露出了一個溫順的笑容,又親手給她盛了一碗粥。
老夫人瞧著秋姬繞老繞去就是不肯應承下來,竟連恒側妃和安哥兒的一句不好都不說,心底更是堵得慌了。她活了大半輩子,幾乎事事要強,瞧不起她的都進了棺材,先去的老王爺對她也是敬重有加。何曾像現在這樣,老了倒受人欺負。
「隨你的意,到時候被人欺負了,莫朝著我哭!以後你就跟其他人一樣來請安就是了,這屋子裡自有丫頭伺候,不需要你來了。」老夫人似乎也發了狠,直接不留情面地說下了這句話,就閉上了口不肯多說一句。
一頓飯吃得不鹹不淡,秋姬也跟著沉寂了下來,只舉起筷子略略沾了沾便放了下去,直到老夫人用完之後漱口,她才行禮退了出來。
「秋姬,沒事兒吧?手怎地如此涼?」紅鯉看著她出來,連忙迎了上來,待握到她冰冷的手心時,不由得一顫,壓低了聲音輕輕問道。
秋姬卻是沖著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聲張。臉色雖有些蒼白,卻還是努力勾起了一抹笑容,扶著她不緊不慢地走出了清祥閣。
秋姬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外,老夫人的面色就冷了下來。一旁伺候的王嬤嬤不由得在心底歎了一口氣,不如老夫人的意,秋姬以後的日子恐怕要難過。
「我當她是個聰明的,卻不想竟是個眼皮子淺,上不得檯面的東西。難怪王爺不喜她生下的孩子,即使抱去了舒興閣,黑烏鴉也變不成金鳳凰!」老夫人不由得怒斥了兩句,又覺得咒駡秋姬自降了身份,蔫蔫地住了口。
王嬤嬤將她小心翼翼地扶著歪在床上躺下,滿臉帶著些許討好的笑容,柔聲道:「說起來秋姬也不過是丫頭出生,哪能有那麼大的建樹?老夫人莫要為她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這邊老夫人氣哼哼地一會兒罵秋姬,一會兒又呵斥恒側妃,甚至偶爾還念叨著王爺不懂事,王妃又是個軟柿子任人揉搓。總之一圈子念叨過來,竟是沒一個入她的眼,也沒一個稱她的心!
王嬤嬤只站在一邊,輕聲歎氣。若是老夫人把對付宮裡頭那位和先去的老王爺的手段,拿出來一星半點,也不會落得人人都覺得老夫人如今老糊塗了地步。
再說秋姬好容易扶著紅鯉的手回了水玉軒,衣裳後背卻已經全濕了。她顫巍巍地坐了下來,紅鯉瞧著她臉色發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知道她定是聽老夫人說了什麼話嚇得。連忙倒了一杯熱茶,塞到她的手裡。
秋姬冰涼的掌心握住滾燙的茶盞壁,才感到一些真實感,心裡的擔憂也減少了些許。她猛灌了幾口熱茶,感到那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一路往下,直湧到心底,才算鎮定了些。
「究竟是怎麼了這是?你莫不要嚇唬奴婢,要不請個大夫來瞧瞧?」紅鯉的臉上出現了焦急的神色,和秋姬在一起相處久了,本來就是相熟的,現在也更加親厚了幾分。
「奴婢?我倒希望自己還是個奴婢!算我命苦,中了人家的暗算,整日周旋在後院內,防著別人暗算了去。我那苦命的孩子更給人家當筏子,要逼著我去謀害別人呢!」秋姬聽到紅鯉用這種語氣說話,心底是又苦又酸。
先前她在王妃身邊,看到王妃雖風光,但是沒有王爺撐腰,那日子過得也是難受。再瞧著恒側妃得寵,王爺眼裡容不下其他人,越發覺得當主子也不是好差事兒。偏偏命運捉弄,讓她當上了這半主半僕的勞什子姬妾,還沒有硬氣娘家做後臺,當真是冷暖自知。
「你說這話做什麼,做個奴婢就真的好?今個兒沒有其他人,我也就說幾句大逆不道的。你瞧著羡慕我,那是我跟了個好主子,說實在的,先前夏至的下場還不夠你看的?若你跟著王妃,還不如做了這姬妾,水玉軒關起門來,誰能管得著你?」紅鯉瞧著她眼眶紅了,心裡也是憤恨難當。
她當然知道,最近老夫人總是給恒側妃穿小鞋,沒想到竟連日日過去服侍的秋姬都討不了好,這老夫人真是越老越煩人!
「我也糊塗了,快去芙蓉院通知恒側妃。你仔細著些,別讓其他人瞧見!」秋姬聽她提起恒側妃,才想起正事兒,連忙將手上的茶盞扔到了一邊。
兩人投靠頭低聲耳語了幾句,待秋姬將老夫人前前後後敲打她的話說完,紅鯉已經是白了臉。
「這老人家當真是希望家宅不寧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安哥兒也是她孫子,她成日裡惦記著這些有的沒的,十足讓人寒心!」頓了半晌,紅鯉咽了口口水,低沉著聲音。
秋姬明顯有些乏了,揮了揮手:「快去快回,莫讓其他人瞧見!若是恒側妃有什麼法子,還請她多提點我!」
紅鯉當下也不敢耽擱,連忙尋了個由頭就去了芙蓉院。阿九當時正逗著兩個孩子玩兒,聽紅鯉說完話之後,直接臉色就冷了下來。
「老夫人真是閑得慌,她既認了福哥兒做孫子,我還真得讓她看清楚了這寶貝孫子。你回去告訴秋姬,今個兒她的情意我記住了。日後只要情勢不變,有我時阿九的活頭,斷不會讓人欺負了她!」阿九揮了揮手,讓兩位嬤嬤將孩子抱了下去,冷聲叮囑著紅鯉。
紅鯉連忙點頭,默默記在心底。輕輕地松了一口氣,主子這樣明確放出話要保一個人還是頭一回。看樣子秋姬這次是賭贏了,她那樣的身份必須得依附著別人,才能活下去。
王妃那條路算是斷了,老夫人偏偏又安排了這樣的路,也只有搞好和恒側妃的關係,才有命活。
「主子,哥兒和姐兒還小,您是不是再多派些人手?」紅鯉還是有些不放心,這關鍵時刻,若是兩個孩子出了差錯,後院的格局很可能會大變。
「不妨事兒,人越多反而容易渾水摸魚。」阿九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心底卻暗暗有了些計較。
「玉葉,你找人去打聽一下,京都裡有沒有擅長看嬰兒病症的大夫?」阿九輕聲喚了一句,玉葉點了點頭就退了下去。
阿九又把花聆喊到身邊,仔細地說了幾句話。才斜躺回床上,盯著帳頂發呆。
後院這幾日,十分的不安分。流言更是傳得厲害,並且震驚了整個後院。
「哎,可憐福哥兒那麼小的人兒,日後若真是個癡傻的,那多可惜啊!」其中一個丫頭壓低了聲音說道。
「可不是,往日瞧著王妃寬容大度,府上這麼多姬妾,也沒和王爺哭過!沒成想,對著這個無知的孩子倒下得了手啊!」另一個丫頭臉上露出心痛的神色,同樣也壓低了聲音。
還有一個婆子也插了進來,撅了撅嘴巴,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你們這些沒男人的人,哪能知道正妻的手段。那些妾不過是個玩物,上不得檯面的,這孩子可不一樣,多一個小子日後就得和小世子搶家產呢!」
不少下人聚在一起,討論著現如今後院傳得快發瘋的流言。更有人把福哥兒擺滿月酒的時候,王妃急忙地抱福哥兒抱回去,又請了大夫來,緊接著王爺又氣勢洶洶地沖到了舒興閣事兒來說道,都說那次王妃定是給福哥兒下藥了。
流言是越傳越難聽,總之就說王妃苛責了福哥兒,甚至下藥導致福哥兒智力受損。
當然這些留言傳得再凶,卻是沒傳到舒興閣和清祥閣裡。自然沒有那沒眼色的丫頭婆子,把這話兒告訴王妃。原先那些上趕著巴結王妃,也不敢在她面前提這一茬。而老夫人那裡,則是有人故意攔著。
「主子,這話不讓王妃知道就罷了,攔著不讓老夫人知道是為何?」花聆半跪在地毯上,替阿九倒茶,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
屋子裡只有主僕二人,玉葉則去忙其他的了。所以花聆也大著膽子問出來。
「這事兒讓老夫人知道了,老夫人只會想法子把消息壓下去。到時候再把王妃叫過去敲打一番就罷了,即使傳到王爺耳朵裡,也有老夫人護著。但先瞞著的話,王爺去興師問罪的時候,才會精彩!」阿九歪了歪頭,嘴角勾起一個笑容,淡淡地解釋了一句。
只是心底還有個想法卻沒說出來,最好讓老夫人依然跳出來護著王妃,那個時候王爺若是和老夫人生了嫌隙才最好不過。
當流言傳了幾日,王爺偶然一次來後院,瞧見幾個婆子丫頭聚在一起說話,難免火氣上湧。讓玉石過去抓了幾個人來問,才知道這件事兒。
當時他就紅了眼,冷著聲音指著那些議論的人,對玉石吩咐道:「把這些人都先關到柴房去,本王去問過王妃,再拖出來詳細詢問!」
那些人幾乎都要哭爹喊娘,但是對上玉石那張冷臉,都紛紛閉上了嘴巴。被幾個小廝粗魯地扔去了柴房裡。
舒興閣裡,王妃正無趣地核對著帳簿,外屋的福哥兒每日一哭又到了時辰。王妃皺了皺眉頭,雙手捂住耳朵假裝聽不見,自去看著帳簿。
「哐當!」卻不想關緊的屋門猛地被踢開,王妃驚慌失措地抬起頭,就看到了王爺那張盛怒的臉,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