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帝抬手道:“起來吧。”
王亨急忙去攙扶梁心銘。
梁心銘腿上雖然綁了護膝,那也抵不住這金殿上金磚的寒氣,加上又餓了,當真是饑寒交迫、瑟瑟發抖,依著王亨攙扶才得以爬起來,那腿還僵的。
王亨害怕極了,緊張問:“怎麽樣?”
老閻王忙道:“跺跺腳,動動。”
梁心銘哪敢跺腳,隻敢輕輕活動。
然根本沒人注意他們,因為大家又被蘇相吸引了,蘇相終於搶到說話的機會,正急切道:“誰說要殺梁心銘了?微臣等諫言,並非要殺梁心銘。”
金殿上一靜,從皇上、皇后到下面的文武群臣都錯愕,梁心銘和王亨更錯愕,只有王諫一副了然相。
靖康帝沉聲問:“那你們要怎樣?”
蘇相嚴正道:“將梁心銘罷官!”
梁心銘腦中如雷轟電掣一般明白過來,瞬間想爆粗口,因為不爆粗口不足以發泄她的鬱悶和強烈鄙視——鬧了半天,這些男人並非想要她的性命,而是要把她趕出朝堂,因為以她如今的勢頭,他們壓製不住,只能以退為進。
若王家父子舍她而取家族利益,若她稍軟弱一點,順水推舟要了她性命當然完美;若王家不讓,皇帝也不讓,他們便假意讓步,再請罷她的官,就容易了。
算計得很好,可是沒想到不但皇帝保她,連皇后都出面保她,朱雀王、玄武王、忠義侯都保她,皇帝更是一反常態、乾綱獨斷,當場下旨赦免她。
聖旨沒說讓她回家。
蘇相急了,崔淵急了,都急了!
這道聖旨,不是終結梁心銘女扮男裝、科舉入仕的聖旨,而是開始,拉開了新一輪朝堂爭鬥。
梁心銘笑容淡了,獲得這個結局她本應開心的,從此再不用掩飾,可以輕松地做人、做事、養胎,可是,為什麽感到心堵呢?被人算計的滋味不好受。
耳邊傳來蘇熙澈聲情並茂的說話聲,順聲看過去,只見蘇相正對皇帝慷慨陳詞,一時又轉向譽親王,一時又環視眾位同僚:“……微臣豈不知梁青雲立了大功?殺了她,會寒了功臣的心,正好授予反賊把柄,說皇上乃無情無義的君王,微臣身為宰相,怎會如此糊塗!然梁心銘欺君之罪絕不能恕,既然不能殺,就只能罷官,以示懲戒。
“其一,她欺君罔上,絕無再位列朝堂之理。
“其二,女子科舉入仕,為科舉製不允許,若不罷免梁青雲,將會引起天下讀書人抗議。
“其三,若不罷免梁心銘,反賊林嘯天定會利用此事大做文章,說朝廷亂了綱常,煽動士子們對朝廷不滿,竟容女子混入科場、混入朝堂,轉而投向反賊陣營。
“微臣思索其中利害,不敢大意,這才同崔尚書苦苦諫言皇上,不能赦免梁心銘……”
眾人都靜靜地聽著,有附和的,也有沉吟的,卻再不像之前嘩然對陣、差點吵了起來。
譽親王笑道:“你怎不早說?”
他並不知女子科舉入仕到底有多嚴重,若留梁心銘在朝堂真會導致讀書人投向反賊陣營嗎?不過這事有皇上操心,反正梁心銘不用被砍頭就沒事。
蘇相道:“這還用說嗎?欺君之罪,怎能不懲戒!剛才皇后娘娘斥責微臣不該煽動群臣蠱惑皇上殺功臣,微臣方才明白說岔了,然後皇上下旨……”
梁心銘心裡罵道:“放屁!”
蘇熙澈,你個老奸巨猾的家夥!無恥的政客!封建衛道士!如此用心機,還真是給她臉呐!
王亨一心都在梁心銘身上,梁心銘獲得赦免,
他簡直高興瘋了,是以根本沒留心其他,等發現梁心銘神情不對,也明白了蘇熙澈等人這手“以退為進”。王亨臉就沉了下來。
梁心銘上前對蘇熙澈笑道:“蘇相真的沒想過要本官性命?為什麽不早說?本官怎麽覺得,若皇上拗不過你們,下旨殺了本官,就正中你們下懷呢?蘇相現在這樣說,不過是以退為進而已。”她也不稱“小女子”了,也不稱“罪臣”,橫豎皇上還沒罷她的官呢,就稱“本官”。
王諫暗讚兒媳反應快,朱雀王等人心一凜,狐疑地看向蘇相等人,真是這樣嗎?太陰險了!
蘇相急忙否認:“絕沒有!”
王亨道:“真的嗎?”
那尾音拖得九曲回腸。
王諫瞅著蘇相道:“蘇相的心思不是我等可以猜度的。”
梁心銘抿嘴笑道:“本官相信蘇相。蘇相不是卑鄙無恥的人,是我們想多了。只有無能的男人才會用這種手段來對付女人;真正有胸襟氣魄的偉男兒,比如英武朝的文臣武將,絕不會把精力花費在踩踏女人上。”
蘇相等人臉上都掛不住。
崔淵道:“青雲,你不必有怨氣……”
梁心銘打斷他道:“不,學生沒有怨氣。恩師還算正直,沒有血濺金殿,以死逼迫皇上殺了學生,學生感激不盡。”說罷,衝他深深施了一禮。
崔淵馬臉迅速漲紅。
蘇相見她雖笑得明媚,杏眼卻波瀾不驚, 透著輕蔑和不屑,知道把她惹火了,然此時他斷不能再退縮,正色道:“梁心銘,你確有才乾,然此事非同小可。”
梁心銘笑吟吟道:“本官明白。請蘇相放心,本官今天出了這金殿便回家。除非左相右相同時上門相請,本官絕不再不踏入衙門半步,也絕不再過問朝廷公事!”
她要撂手了,回家享福去!
除非左相右相同時上門相請?
眾人聽了神情怪異。
嚴暮陽笑道:“老夫是很願意上門請的。”
蘇相又喜又憂,總覺梁心銘在給他設陷阱,可是他也顧不得了,先把這女人弄走再說。
可是,他想的好,皇上不答應。
“朕不能罷免梁心銘。”
金殿上方傳來靖康帝的聲音。
眾人齊刷刷將目光投過去。
蘇相不可置信道:“皇上要留梁心銘在朝堂?”
崔淵等人都一臉不敢相信。
靖康帝點頭道:“正是。”
蘇相大聲道:“皇上萬萬不可!梁心銘欺君罔上,絕不能不懲戒!”
靖康帝點頭道:“是不能不懲戒。”
蘇相追問道:“如何懲戒?”
靖康帝道:“罷官!”
跟著又道:“再奪情留用。”
蘇相等人臉上的笑容來不及展開,便又僵住,且嘴角抽搐——奪情能用在這嗎?左端陽怎麽當的帝師?
奪情原指父母親長去世,官員需得丁憂守製,朝廷若在他丁憂期限未滿時召回任用,或者乾脆令他不棄官去職,以素服治理公事,稱奪情。
蘇相、崔淵等又跪下了。
這次,態度十分堅決。
抱歉,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