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聶承巖乾脆利落的回絕,他跟他家頑劣小女僕的帳還沒有算完,其餘閒雜人等,湊什麼熱鬧?
陳總管期期艾艾的,卻沒退出去,最後還是說了:「公主道是來謝謝韓姑娘救了崔公公一命。」
正跪著埋頭念叨「聶氏經文」的韓笑,吃驚的抬了頭,今天聽那女子喊「崔公公」,她是覺得她該跟皇家有關係,可沒料到人家直接就是公主啊,而且她前腳才到家,這罰都沒罰完呢,就被人找上門來了。
韓笑心裡正忐忑,不知道這公主是個什麼意思,卻又聽聶承巖對陳總管道:「你轉告她,我這小女僕欠管教,謝就不必了。公主舟車勞頓辛苦了,還是早點回客棧休息的好。」
陳總管低著頭,抹了抹額上並不存在的汗水,那公主把行李都帶上了,看樣子是想在這住下的,主子這麼一說,想來是對公主的性子相當瞭解。他硬著頭皮,又道:「公主說,如果主子覺得韓姑娘身份卑微,不宜讓她見的,也沒關係。她手上有太子要交給主子的卷宗,請主子面敘。」
韓笑心裡突突跳,這連太子都搬出來了,豈非是大事?可聶承巖竟回道:「太子所議之事,我已知曉,若公主不方便留下卷宗的,也沒關係。陳總管,你回她話,便說我傷勢未癒,腿腳不便,待他日康復再做拜訪。」
陳總管終於領了命退了出去,韓笑吃驚的轉頭看向自家主子,暗忖他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這樣拒公主於門外。聶承巖橫她一眼,哼道:「一百遍念完了?」
「沒數。」韓笑老實回答。
「那從頭再來。」聶承巖一副今天不守著她念叨完「家訓」不罷休的架式。韓笑嘟了嘟嘴,埋頭繼續念,一邊念一邊心裡好奇,主子敢對公主這麼囂張,想來這該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她今日見那公主,雍容華貴,貌美如花,且又是十八左右的年紀,千里迢迢的來找主子,百般借口要見面,不用腦袋想也知道,十有**與情字相關。
韓笑偷偷瞄一眼聶承巖,要說主子相貌,在她看來,那是越養越好了,想來當初沒有受傷中毒之時,定是俊雅瀟灑之極。而那如意公主,單說外貌氣質,跟主子擺一塊那倒也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不過男的刻薄,女的驕傲,天天對著,那不得把屋頂都吵翻了去?
她想著想著,嘴裡唸咒似的,眼睛盯著聶承巖,終於把他看毛了。「你過來。」他招手喚她。
韓笑撇撇嘴,看了看自己的膝下,問道:「走著過去還是跪著過去?」
聶承巖臉一板:「飛著過來。」
韓笑站起來走過去:「奴婢沒有翅膀,那就勉強用走的吧。」站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問:「主子有何吩咐?」
聶承巖盯著她看,好半天才道:「知錯了嗎?」
韓笑咬咬唇,雖然不服氣,可她跪得著實很疼,尤其之前太衝動賭著氣,很用力的往下跪的,現在怕是膝蓋都撞青了,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她還是認了吧。
「奴婢知錯了。」
「錯在何處?」
「奴婢以後一定避禍為先,自保為上。」韓笑答得流利。
聶承巖實在是覺得她這話不可信,可又拿她沒辦法,只得再問:「可是記住了?」
「記住了,記住了。」她用力點頭。
「哼。」她認錯態度這般好,他沒什麼好說的了。卻又追究著:「你剛才腦子裡又亂七八糟想什麼?」
「在想那如意公主定是看上主子了。」
「你倒是不笨,確是事實。」聶承巖老實不客氣的承認,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韓笑低了低頭,聶承巖瞅了她一眼,又道:「我與她沒什麼,當年百橋城初建,我需要些朝廷的勢力穩固守衛此城,於是進宮結交些權勢,是那會與她相識的。後來不過又見過一次,並無深交。只是她常托人捎信,又送禮又遞話的,想不知道她的情意都難,但我每次都有拒絕。後來我與芸兒相戀,她倒是識趣的沒再來擾。」他說完,直盯著她瞧。韓笑被他解釋的直彆扭,好像成了自己追問似的,她扭著衣角,輕輕「哦」了一聲。
「她這次來,怕是聽到芸兒去世和我受傷的消息了吧?」
「那人家堂堂公主,千里迢迢來訪,主子不見,不怕被她怪罪嗎?我瞧著那公主,脾氣挺大。」情不情的無所謂,可別為這事得罪了朝廷。
聶承巖笑了:「脾氣大?她現在還是動不動就喊著要砍人腦袋嗎?」韓笑點點頭,聶承巖點點她鼻子:「我的腦袋她是不會砍的,倒是你現在瞭解自己今日的險境了嗎?莫說是皇室中人,就算是看著普通但不明來歷的,說不得也是有幾分危險的。所以只要與已無關的事你就少管。想要拔刀相助,那也得自己的刀夠厲害,你明白了嗎?」
韓笑想了又想,終於點頭:「主子,雖然我不太認同,可是你這樣好好跟我說,我可不就能想通了嘛。這可比你瞪人大聲嚷嚷強。」
居然敢明著嫌棄他的脾氣?聶承巖忍不住又瞪眼了:「你一時半刻不招我生氣,你就不舒坦是不是?」
「主子對奴婢這般好,奴婢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成心惹主子生氣。」韓笑拉著他的手軟軟的道。一想明白聶承巖方才讓她罰跪的怒火從何而來,她頓時整顆心滾燙熱乎,感動得不行。
她這般乖巧軟語,他也不禁溫柔起來,反握著她的手,認真囑咐:「笑笑,我原以為有人能保護另一人一世,可我發現我錯了,原來世事並不盡然如此。當日芸兒在時,她嬌弱溫柔,我以為我會是她此生依靠,定能不讓她有任何意外,可沒想到最後她死在我面前,而我自己也落得個腿殘的結果。」
韓笑望著他,心裡怦怦的跳得厲害,聶承巖繼續道:「我與你道萬事有我,是指你在外行事,莫忘有我這個主子能為你撐腰,別人若欺你害你,只要你能自保回得家來,之後的事,自有我這個做主子的替你做主。可你要明白,你若不能活著回來,我空有錢財權勢,也不能再為你做什麼了。」
韓笑眼眶一熱,覺得他話裡意有所指,她跪了下來:「奴婢沒什麼本事,大事業是做不成的。可主子想讓奴婢做的事,奴婢拚死也會為主子辦到。奴婢只有一個要求,若奴婢真有什麼意外,請主子代為照顧樂樂。奴婢此生再無牽掛,只有這麼個寶貝弟弟,請主子一定成全。」
「再無牽掛?」聶承巖皺緊眉頭,又怒了:「你這是在跟我道遺囑嗎?」
「不,不。」韓笑慌得連連擺手:「奴婢還要活得好好的,這不是接著主子說的話頭,世事無常,若是有個萬一的,奴婢先把話交代清楚了,心裡頭也覺得踏實嘛。」
主僕倆一個坐著,一個跪著,四目相對良久,聶承巖伸手將韓笑攬進懷裡,韓笑僵了一下,終於還是放鬆下來,放任自己趴在他的膝上,她覺得此刻,她與他,是心意相通的。
「我並非你想的那般狠心,笑笑。」他撫她的髮,聲音輕輕的:「只是某些事的發生,某些人的出現,使得情勢不得不如此。」
「嗯。」她應著,偎緊他,有些貪戀他的溫柔。
聶承巖又道:「我什麼都不會答應你,我只告訴你,若你讓自己出了什麼意外,再回不了家,我不會原諒你。」
韓笑抬著頭看他,他輕拂她臉頰邊的碎髮:「你記住,你若讓我傷了心,我定不輕饒你。」
「我……」韓笑不知該說什麼,她只覺得腦袋發暈,這個意思,怎麼這麼難懂。打死她也絕不會背叛傷害主子的,她怎麼可能會讓他傷心?
「主子……」她想表明決心,卻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她想告訴他,他是她心中最仰慕的大人物;她想告訴他,他雖然脾氣壞嗓門大,可她不怕他;她想告訴他,雖然他拉屎拉尿全都不能自理,可她樂意伺候他;她還想告訴他,她喜歡他,雖然她還不清楚,但她覺得就是他喜歡那個芸兒一樣的喜歡;她還想告訴他,他對她的每一分好,都讓她很開心……她怎麼會傷他的心呢?當然不會,絕對不會,不可能會!
她張了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看著她,她實在不知該給他什麼反應才好,最後,她對他笑了一下。
她的笑讓他也笑了,他伸手捏捏她的臉頰:「你這個愛笑的丫頭,你總是讓人很生氣。」卻也讓人很有生氣!後半句誇她的話他不說了,只拍拍她的頭,再把她攬到膝上。
「主子。」她輕聲喚他。
他不語,安靜了很久,最後輕輕的道:「笑笑,明天,我們就回雲霧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