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不上?是指韓姑娘嗎?
霍起陽有些吃驚他的想法,剛要回話,聶承巖卻又揮手道:「不用答了,當我沒說。」霍起陽閉了嘴,推著他又走了一會,還是問了:「那主子這會要去習診院接韓姑娘嗎?」
聶承巖挪了挪身子,有些暴躁,語氣並不好。「回巖築。」
可是等到快行至巖築院前,他又改主意了:「先不回去了,再走走吧。」
霍起陽腳下頓了頓,心領神會的把椅子往習診院的方向推,行了一會,眼看就要到地方了,聶承巖又喊了停。他看著習診院的建築,心裡不知想什麼,最後道:「還是回巖築吧。」
霍起陽默默歎氣,但還是依令把這彆扭的男人推回了巖築院子。
回到了自己屋裡,聶承巖遣退霍起陽,自己推了椅子到床邊,撐著爬了上去,躺好,看著床頂上那挽得漂亮的縵緯發呆。過了好一會,眼光一轉,看到床頭的黑色鈴帶,他皺了眉,撐坐起來,動手把鈴帶拆了,又自己挪到椅子上,轉著椅子行到小櫃那,翻出了代表韓笑的紫色鈴帶,費勁地自己把鈴帶裝好,再爬回床上去躺著看。
看著看著,他又煩了。這時霍起陽敲了門進來,端了一碗藥:「主子,該喝藥了。」
「先放著,一會再喝。」
霍起陽把藥放在近床的小几上,又道:「得揉穴活脈,動動腿腳了。」
「等笑笑回來,讓她幫我弄。」聶承巖悶悶的,有些不高興,時候已經不早了,這丫頭怎麼還不回來?她到底是誰的奴婢?是誰的?
霍起陽也不好再說什麼,點頭應了,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又有人敲門,小僕進來換蠟火,聶承巖問:「什麼時候了?」
「戌時快過了,主子。」
聶承巖蹭的一下坐了起來:「這麼晚了,她肥了膽,不回來了是不是?」他語氣嚴厲,嚇得小僕結結巴巴道:「我,我去叫霍哥。」
霍起陽很快進來,稟道:「剛遣人問過子明了,韓姑娘今日研究解毒,晚膳都未用呢,已讓子明催過了,韓姑娘知道時候不早,說一會就回。」
「我有問這個嗎?我可沒讓你們催她。」
「是,是屬下多事了。」霍起陽的認錯痛快乾脆。聶承巖「哼」了一聲,倒回床上躺著,不說話了。霍起陽退了出去,遣了小僕再去習診院催一遍。
待韓笑終於從習診院趕回來的時候,聶承巖覺得時間漫長得他已經不生氣了。他聽得她的動靜,趕緊閉上眼裝睡。結果韓笑根本沒靠近打量他,只一進屋就問:「主子怎麼不吃藥?」
聶承巖閉了眼,不吱聲,可韓笑似乎壓根不指望他回答,看都沒看他,直接拿了那碗冷的藥轉出去交給小僕,交代熬碗熱的來。小僕低聲問她要不要用膳,她道看看主子還餓不餓了,到時再交代做什麼。
聶承巖聽著,心裡覺得暖洋洋的,她定是知道他去跟老頭吃飯了,怕他也沒吃好。想著這他也不鬧了,睜開眼,正好看到韓笑朝他走來,她衝他微微一笑,沒說話,直接動手把他的腿腳抻了抻,輕輕揉捏之後開始點穴按摩,然後又幫他抬起抻直運動著。聶承巖也不說話,靜靜的看她。
韓笑按摩完了,問道:「主子今日怎麼不說話?」
「今日啊,你大早上沒了影,這會該睡了才回來,你怎麼知道我今日不說話?」這語氣哀怨得讓聶承巖聽了都想咬自己舌頭,他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半點沉不住氣了?
韓笑皺了皺眉,沒明白他不高興是為哪樁,想了想,道:「神醫先生今日讓奴婢負責林姑娘的療治,我一時興奮,回得晚了,主子莫怪啊。」
「嗯。」聶承巖終於克制不露怨氣,穩住,要有主人家的氣勢。
小僕拿了藥進來,韓笑拿了勺喂聶承巖,這次他半點沒推,聽話的喝了。韓笑卻說:「主子每日的藥得按時候服才好,樂樂吃藥都不耍脾氣的。」
「拿我跟小鬼比?」這次沒繃住,不怪他,絕不是他小氣。
「不比,主子自然是大人了,所以更知道得好好吃藥。」韓笑輕鬆把他發的火撥回去。她收了藥碗,把他的腿放好,又問:「主子餓嗎?要不要布宵夜?」
「一肚子氣撐著,吃不下。」
「那奴婢給主子開劑藥,把氣放出來就好了,不會太臭的。」
下藥讓他放屁?聶承巖轉頭瞪她:「你要麼不回來,一回來就氣我。」可為什麼她回來了他心裡就覺得這般舒坦,他其實明白的,但他越是明白就越是煩惱。
「奴婢錯了。」她認錯的態度跟霍起陽一樣好,而他一樣還不痛快,他剛才是語氣又哀怨了吧?
韓笑雖然覺得有些怪,但她認為這是今天聶承巖在雲霧老人那添了堵的結果,再加上她的心思還圍著那些解毒典籍轉呢,於是沒太上心安撫他。最後好不容易確定了他跟她一起吃些東西,吃完了洗漱淨身一通收拾,終於可以睡下。
其實韓笑這一日著實是累了,可她躺在榻上睡不著,滿腦子都還是想著要怎麼解這綠雪之毒。聶承巖也睡不著,他白日裡想了大半日,有些事情他是明白了,可這些明白的事給他出了個大難題。他不知所措,生平第一次,他竟然覺得提不起放不下。
是當年謝景芸太乖巧聽話,所以他毫無壓力,還是他如今瘸了腿,沒有了當日的意氣風發?他左思右想,覺得都不是。他與韓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她讓他對自己從前的那套行事方式有了顧忌,他真的是擔心,擔心笑笑對他失望,擔心從她眼裡看到不贊同。
他對她一向是知道的,她喜歡薛大夫的仁德,她欣賞石耳的奮不顧身,她敬佩穆遠的精忠報國,她當初仰慕他,也是因為他建了個百橋城,她以為他是稟著救治天下疾病之心建的城。可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像命僕人試毒這種性質的事總會有,他的真面目怕再也掩不住,她如果看不起他怎麼辦?若他是主她是僕,他可以無所顧忌,可現下這般,他不但顧忌,他還在乎。他該如何辦?
「笑笑。」他忍不住出聲喚。
「是的,主子,奴婢在。」
他想了半天,最後問出口的是:「你,你日後想嫁個什麼樣的人?」
韓笑一驚,腦子清醒過來,她是到了適婚年紀,主子不會想把她嫁掉吧?賣身的丫頭,婚配都是主子安排,難道,有人跟主子提了?韓笑猛的坐了起來:「主子,奴婢還有弟弟要照顧,主子身邊也不能缺人的。奴婢能不能不嫁?」
不嫁?那是說,她會一直留在他身邊嗎?聶承巖忽然有些開竅,管她喜歡什麼樣正派善良英勇仁德的,他能讓她不嫁。多好,他是主子,他說了算,說不能嫁就不能嫁。聶承巖開心起來,覺得心裡鬆了口氣。
韓笑久久等不到回復,不由得再喚一聲:「主子?」
聶承巖帶著睡意的聲音傳來:「嗯,快睡,不嫁,不嫁。」韓笑鬆了口氣,倒回榻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後面幾日,韓笑忙著研究毒症,倒把聶承巖的這事給忘了。她的工作有了進展,林芝所中之毒,終於可以確認不是綠雪,雖然毒丸的樣子一樣,症狀也很像,但還是有些許差異,最大的差別,就是此毒能令人衰老。其毒辣更甚綠雪一籌,它讓人一點點老去,一點點痛苦至死,其殘忍程度令人髮指。韓笑管這毒叫綠霜。
這件事讓雲霧老人面色鐵青,他把自己關在煉丹房裡三個月,韓笑聽說這是在研究綠霜的成份和煉製方法。這讓她很開心,她認為雲霧老人研究出了結果,就會知道怎麼解這個毒,只要把解毒方法公佈於眾,這毒就再不能害人了。奔著這個,她更加努力鑽研,她認為她必須讓林芝撐下去,撐到雲霧老人出關解毒的那一天。
奇跡般的,她做到了。她大膽採用了藥蒸法,在固本護心守脈的同時,加速毒性的發作,以高熱度的熏蒸,讓林芝大量出汗排毒。她在林芝的藥裡,加入幾劑毒品,以毒克毒,再迅速一起被排出。林芝不再老去,她睜開了眼睛,她又有了掙扎叫喊的氣力。
或許是因為雲霧老人的閉關,山上沒人管,也或許是因為韓笑的療治手段太過匪夷所思,竟然有越來越多的大夫來詢問,來討論。一開始,有人是以探探底的心態來的,做好了要麼遭冷臉要麼給冷笑的準備。
可沒想到韓笑居然大方告之,且虛心請教意見,她的思路大膽卻並非不可行,想冷笑的是笑不出來了,再加上公子聶承巖親自鎮守習診院,他往韓笑身邊一坐,用那種了然又冷凜的眼光盯著他們,大夫們就算裝模做樣也得討論幾句。這一來二往,詢問請教的多了,這醫理醫學本就是他們的專長,自然而然就變成了大家真的在認真思索,共同研究,甚至幾場熏蒸的療治過程,放血動刀的手段使用等,從事先準備、醫具使用安排、溫度的控制、藥量的安全等等,很多位大夫都積極參與討論確定。
這是雲霧山上前所未有的努力與團結景象,引來了滿山的議論,更激發了從農僕到大夫的學習勁頭。有人戲言,這雲霧山怕是要變天了。
韓笑看著林芝好轉,自然是滿心歡喜,她不負神醫先生所托,終是能等到他出關救治林芝的那一天。可沒想到,雲霧老人出來的那日,卻是當頭潑給了韓笑一盆冷水。
他看了看林芝的狀況,只冰冷的說了句:「她竟然沒死呢。」
韓笑很驚訝,問道:「神醫先生不是去研究這綠霜的成份和研製手段,好知曉如何救人嗎?」
「煉毒跟救人,當然是兩碼事。」雲霧老人理所當然的道,他這話很好理解,他當然從來沒有說過,他研究這毒是為了救這中毒的人。他看了看韓笑,走出了屋子,淡淡的吩咐薛松把醫治林芝的用藥和手段的記錄冊子拿到他房裡。他沒說出口的是,他未必能這麼快就做到的事,韓笑居然做到了,他要瞧一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聶承巖聞訊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韓笑握緊拳頭僵立在那,臉上是失望又痛心的表情。賀子明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剛才的情景,聽得聶承巖心裡一縮。
他推著椅子過去,握著韓笑的手。韓笑一顫,回過神來看到聶承巖,終於撇了嘴露出了受委屈的模樣來,她撲到聶承巖的懷裡,沒哭,卻是緊緊依偎。
「別失望,笑笑,別生氣,我定不會與他一般的。」他在心裡說著,雙手溫柔的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