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笑對於聶承巖突然提出要帶韓樂到百橋城住一陣子感到很吃驚,聶承巖卻說是要到城裡去談她的解毒典籍的事,而韓樂又跟他說了好幾次,想下山去玩,所以乾脆就趁著這次機會帶他去散散心。
「那奴婢呢?」她似乎有些委屈,聽得聶承巖心裡一軟,好像她是在跟他撒嬌你怎麼帶弟弟不帶我。他定了定神,穩住心思,輕笑道:「你不是還要看著林芝的毒症,還要編撰解毒典籍嗎?」
「這不是馬上就能做好的事,林姑娘的病情已經平穩些了,只是我還沒有找到徹底解毒的辦法,只能一點點試。那個典籍,也得慢慢準備……」她越說越小聲,真的覺得難過了。
聶承巖看著她,心裡好捨不得,他還沒有走呢,卻覺得想念她了,可這次帶韓樂下山去治病,就是特意要瞞她的,他真的不想讓她知道,韓樂之所以這麼久沒有好,不是因為那老頭醫術不行,而是他醫術太好,反而能掩人耳目,暗下毒手。他不想自己的形象在她的心裡變得越來越壞。
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把心思悶在肚子裡。最後韓笑問:「那,奴婢不跟著,主子沒人照顧怎麼行?」
「山下這麼多僕役呢,你還擔心沒人照顧我嗎?」
韓笑心裡酸酸的,當初可不就是他說如果沒了她,他就沒人伺候了嗎?是他說的她不能離了他,這會子卻是全忘掉了。她靜了會,小小聲的強調:「奴婢不跟弟弟分開。」
可惜這次韓樂一點都不配合,他抱著他的小包袱,等著聶承巖帶他走呢,看韓笑進來了,樂顛顛的問:「姐,是城主大人通知出發了嗎?」
韓笑道:「樂樂,姐姐不能跟著下山……」她等著韓樂嘟嘴不高興,沒想到這毛孩子豪氣的一揮手:「放心吧,姐,我有城主大人呢,我跟他下山玩幾天,你在山上要乖啊,等我回來。」
韓笑啞然,難道就連弟弟也可以沒有她了嗎?
聶承巖真的帶著韓樂走了,獨把韓笑留下,這讓她心裡說不出的鬱悶。她每天繼續給林芝治毒,整理撰寫典籍需要的資料,但日子過得卻沒什麼勁頭。
幾天後,久不見面的石耳來習診院找她,他似特意尋了個她落單的機會,韓笑會意,把門關上了。果然石耳有話說,他告訴她,他決定過幾天就逃了。
「若你不後悔給我那小將軍的玉牌,我過幾日尋了機會下山,便去投奔那將軍府去。」石耳壓低了聲音,小心謹慎。
「自然不後悔。只是為何你當日不走,如今不再有試毒之險了,你反而要動身了?」
「當日我若走了,你便是幕後之人的唯一目標,這麼沒良心的事我不能幹。再說了,虧得我沒走,這不把林姑娘的手段給查出來了嗎?藥房那處,可是我的地盤。」他頓了頓:「前些日子,公子找我辦事,讓我在私底下探探消息,他說神醫先生的綠雪被換成了綠霜,外形一致,毒效相近,絕不會是偶然。顯然製出綠霜之毒的人,對綠雪很熟悉,而且大有與綠雪一拼高下的意思。他懷疑對方不止換了毒,必定還留了書。」
「留書?」韓笑不明白。
「就是說,對方衝著公子下手,給神醫先生難看,待神醫先生察覺公子中的是綠雪,必會去查看存放綠雪的盒子,屆時該會看到三顆與綠雪一模一樣的綠霜和一封挑釁內容的書函。這樣神醫先生就會被氣得狗血淋頭,這該是下手之人的目的。」石耳聳聳肩:「這是公子推測出來的,但我覺得挺有道理。該是神醫先生的仇家幹的。」
韓笑認真想著:「那會不會林大夫發現了換藥的事,他知道是誰所為,於是拿著綠霜與信函找那人對峙,結果遭了毒手。他落崖的時間太久,綠霜裝在瓶中保存完好,而信函卻被毀了。會是這樣嗎?」
石耳撓撓頭:「很有可能,我也有這般猜過。要不然,就是林大夫確是想偷綠雪,結果剛把毒放在懷裡,看到信函,以為是配方,正看呢,被人發現了,他唯恐事情敗露後別人認為是他換的毒,於是想殺人滅口,沒想到自己遭了毒手。不過公子說,無論是他去對峙還是他被人發現,那人都不會是換毒之人,公子覺得林大夫是陰錯陽差的遭了毒手。因為若是換毒的人發現少了一顆毒,信也不見了,應該會把東西都補上,這樣才能達到目的。他什麼都沒幹,表示可能他已離開,或者他守在山上卻不知情。」
韓笑聽得他左一句公子說,右一句公子說,心裡不由得更難過了,主子什麼都沒跟她說,卻跟了石耳說,她在主子心裡,真的是越來越不重要了嗎?還是她沉迷醫術,對主子疏忽了,所以主子才說聽話乖巧的丫頭不好找?可是他這麼鼓勵支持她做解毒典籍,又是為何?她想著想著,歎口氣。
石耳以為她在感慨這樁事,遂道:「這事是有些亂,反正公子讓我暗地裡查一查當日林大夫失蹤後各位大夫的情況,這些狀況,跟在大夫左右的醫僕們最清楚了。還有就是當初神醫先生認為只是一顆綠雪被偷後,山裡各人的反應。」
韓笑點點頭:「像我們這般不知情的,定是也會認為少了一顆綠雪,只有那換毒的人會暗暗著急他的目的沒達到,可那時再去放信或是做什麼手腳,太容易暴露身份。」她忽又想到:「那你幫主子查事,怎麼又想著要逃呢?」
石耳面露些許羞愧:「公子交代的事,我查了這段日子沒查著什麼確切的消息,但卻聽說了神醫先生對我很是留心,上次我揪出了那個在藥房裡幫林姑娘換藥的奸細,怕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被公子和神醫先生都盯上,我鐵定是要到頭了。我想過了,公子吩咐我辦的這事,我無論辦不辦得好,夾在他們祖孫二人中間,恐都不好交代,真不知會遭什麼毒手,況且那幕後之人萬一也狗急跳牆呢?如今公子不在山上,我聽說神醫先生近日行事神秘,恐怕他會趁這時機對我下手,所以,我思前想後,你說的對,我還是逃吧。」
韓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石耳這身份,留在山上確實太危險了,可她又自私的偏心向著聶承巖,石耳走了,那主子想找答案豈不是沒了幫手?
石耳掏出一個袋子,塞到韓笑手裡:「這給你。」
韓笑打開一看,竟是銀兩,她驚訝的抬頭看石耳,卻聽他道:「我知道你與我們不同,你沒有月錢,吃穿用度全靠著公子,若是日後你想走,怕是沒個盤纏什麼的。我受你恩惠,沒什麼可報答的,這些銀兩你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吧。」
他又掏出一封信:「這裡頭是我查到的所有線索,我雖想保命,但我也不想被你看不起,公子吩咐的事,我盡力了。如今便交給你吧。」
韓笑接過,想了半天,道:「現在神醫先生既是盯著你,想必你要走也不容易。我給你出個主意。薛大夫近日打算下山,他為人良善可靠,我去與他說說,讓他將你藏著帶下山去吧。」
石耳聞言大喜:「如此甚好,韓姑娘,我的命就交給你了。」
當日,韓笑尋了機會與薛松商議了此事,薛松一口答應。三日後,薛松獲得雲霧老人的許可,下山雲遊各方行醫,他的馬車在中午時分離開了雲霧山,他帶著自己的醫藥箱子,帶著些醫書,帶著他這麼年在雲霧山上學到的本事,奔向了那廣闊無邊的山外世界。
韓笑目送著馬車離開,她在雲霧山上獲得的兩份珍貴的友誼隨著馬車的蹤影一起遠去,她心裡一陣難過。聶承巖不在身邊,就連心愛的弟弟也不在,雖然霍起陽和賀子明盡忠職守的護衛著她,她還是會覺得孤獨。
這天晚上,她做了件逾越沒規矩的事,她跑到聶承巖的床上去睡,抱著他的枕頭痛哭了一場,自己安慰自己,有主子的枕頭抱,有主子的被子裹著,就像主子就在身邊安慰她一樣。
這樣的假設果然有用,第二天,韓笑覺得自己精神好了許多。但最後讓她心情大好的,卻是聶承巖的信。
她一大早出了屋子,霍起陽便遞給她一封信,竟是聶承巖寫來的。按時間推算,這該是連夜寫了遞上山來。韓笑心裡一驚,難道出了什麼急事,她惴惴不安的把信打開,一看,卻是只有五個字:笑笑,要勇敢!
霍起陽看著韓笑拿著信又是落淚又是微笑,心裡總算踏實下來。昨日裡見她情緒那般低落,他可不敢不稟告主子。可也不知主子寫的是什麼,火急火燎的送上來吩咐一早就要交給韓笑,現在看來,這信是真有效。看韓笑把信收的好好的,整個人恢復了活力,精神抖擻的往習診院去了。
不過霍起陽的放心只維持了一日,這收到信的第二日,雲霧老人便遣了人來喚,說要單獨見韓笑。
霍起陽和賀子明陪著韓笑到了雲霧老人的院子,卻不得進,只得守在門外候著。韓笑心裡也是慌張,不知是否她助石耳逃跑一事已暴露。可雲霧老人跟她說的話,卻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問:「你想學我的醫術嗎?」
韓笑愣住,但下意識的回答:「想。」
雲霧老人又道:「我可以教你。」
「條件呢?」韓笑已經不是當年初次見面那個傻呼呼的丫頭了。雲霧老人顯然也是知道,他點點頭,道:「我得長年閉關,也不知何時才能出來。這山中不可一日無主,你若能勸說阿巖繼承雲霧山,我便在閉關之前,將畢生所學教給你。」
韓笑驚得張大了嘴,好半天反應過來:「主子有主子的打算,我勸說不了。」
「你還沒試,怎麼就知道勸不了?」
「韓笑人微言輕,不試也知道。」她咬著唇,心裡亂糟糟的,這神醫先生打的是什麼主意?
雲霧老人似是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也不著急,慢條斯理的說:「韓笑,你上山兩年了,覺得自己變化大嗎?」
「韓笑在山上,學得不少知識,確是獲益非淺。」韓笑回答前仔細想過才回話,小心又謹慎。
「阿巖的變化也很大,變得我都有些不認識了。」
韓笑低著頭,抿緊嘴不說話,這關頭裡她可是半點錯話也不敢說。
雲霧老人接著道:「所以阿巖之前雖然對雲霧山沒興趣,現在可能卻會不一樣了。你且試試去勸勸他,若他願繼承的,我也好放心閉關去。」
韓笑想問閉關要做什麼,還得長年不出來了?但她忍著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妥當,索性繼續閉著嘴不說話,只低著頭恭恭敬敬的樣子。
「他若肯為這山中管事,你又習得我一身醫術,我這雲霧山的名譽地位便可保住,所以你也不必想太多,我沒什麼別的目的。」
若是剛上山來的時候,雲霧老人這般說,韓笑是會相信的,但自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她可不敢輕易信他。
「待主子回來,韓笑會問問主子的。」
「不是問,而是一定要勸他接受。」雲霧老人的強勢態度又出了來,韓笑抿緊嘴。老人又強調:「我不是戲言,若阿巖同意接管這山,我便將畢生醫術傳授於你,難道你不想要?」
「韓笑要不起。」韓笑心裡想著,他這麼多徒弟,怎麼會輪到她。她接著道:「神醫先生畢生所學必是精妙高深,韓笑只是初入門的醫者,可不敢妄想短短時間便能習得。」
「丫頭,我不想誇你,但你確實天賦超群,或是認真起來,日後境界必將遠超我那些徒弟。我親自傳授,自是會抓住重點要領的教,我所有珍藏的醫典你可以都拿去翻看研習,許多都是絕版好書。」雲霧老人似是知她心中所想,循循善誘起來:「你也知我個性,當然不辦吃虧的事。你勸得阿巖繼承這山,自己又習得醫術,難道不是可以依你的願望,醫治更多的病人嗎?」
最後這句點到了韓笑的軟處,她若習得一身本事,那可不就是她想救誰就救誰,想給誰治病就能給誰治病嗎?
雲霧老人看出她心動,又道:「你可以把我說的全告訴阿巖,讓他自己做決定。我自然不會強迫於他。」
他當然不強迫,他只是在利誘。韓笑不想在這糾纏,反正回去稟了聶承巖,自然由他拿主意便好,於是她輕聲應了,又問是否可告退。
豈料雲霧老人卻道:「你既是答應了,我還有話要說,是對你從我這習醫術的條件。」
原來還有條件?韓笑聽著,心裡沒由來怦怦亂跳,她聽著雲霧老人說:「你學了我的醫術,在外頭如何行醫我不管,但若在我雲霧山裡接診病人,我雲霧山的規矩不能破,即是那幾個接診的條件,必須符合方可。」
韓笑皺了眉,她最不喜的就是雲霧山的這些規矩,不過還好,她可以在外頭隨便治。
「還有一個條件便是,你需發誓,此生必不會嫁於阿巖為妻。」
韓笑被這條震得猛的抬頭,雲霧老人慢悠悠地道:「這條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辦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