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老人的信署名是留給韓笑的,聶承巖卻是不管,他拆開了,與韓笑一起看。
老人在信裡說,他本該早早就去辦自己的事,但為了傳授韓笑醫術,計劃推遲了一年,所以無論韓笑心裡怎麼想,承認不承認,她都欠了他的恩情。他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如今能教的他都教了,剩下的她還能進到哪一步就全靠她自己。
信中雲霧老人還道,相信韓笑也知道自己有天賦,但希望她明白,天賦這東西並不是她一人獨有,這世上凡事修為皆為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曾經遇到過天賦不輸於韓笑之人,醫術高明令人讚歎,但最後這人被他逼退至大漠。他說,希望韓笑不要有這個結果,凡事再三惦量方可為,莫輕信別人,也莫輕信自己。
他把他的院落留給韓笑,這裡所有的書和典籍,藥品和丹丸,還有一些醫用的用具,韓笑都可以使用,雲霧老人囑咐她一定要把所有的書都好好讀完。
可他筆鋒一轉,又道韓笑出身平凡,撐不得大場面,而聶承巖乃一城之主,又執掌了雲霧山,他們之間差距之大,日後二人定會有所覺。他道別以為他是老頭子便不懂情啊愛的,只是世間之事他看得太多,不是有情有愛便能相守。老人強調,依世禮俗見,韓笑並非聶承巖之良配,希望韓笑能有自知之明。
莫忘了你們曾立過的誓言。
雲霧老人信裡的這最後一句話壓得韓笑心裡沉甸甸的。
聶承巖看完此信大怒,這老頭就是見不得他好,見不得他歡喜。但凡他有些什麼喜歡的東西,他都要破壞。什麼不是有情有愛便能相守,難道無情無愛的才能美滿?都說的是什麼狗屁話。
他氣極要把信撕了,韓笑卻搶了過來:「這是神醫先生留給我的信,別撕。」
「這破信有什麼好寶貝的?」
「不是寶貝,是警示。」韓笑把信折好,放到書架第一層上,道:「神醫先生有些話還是有他的道理。主子,我要爭口氣。」她小拳頭一握:「終有一天,我要讓神醫先生心服口服,覺得我配你再合適不過了。」
聶承巖眼睛一亮,老頭的這信還有這作用呢?
他拉著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輕輕柔柔的誘哄著:「配得上我?你想怎麼配?」
韓笑在他的眼神下紅了臉,她咬咬唇,忽而想到了:「我就用這神醫先生的信在書架裡做標記,讀完一層書再讀一層,待我都學全了,那神醫先生自然是沒話說了。」
聶承巖的臉僵住,這書獃,學醫越學越笨了。他把她拉到膝上抱住,吻住她的唇:「我有個更好的主意,我們生一堆娃娃,那老頭自然就沒話說了。」
韓笑羞得跳起來:「這個……」她佯裝忙的推開了這書屋的後窗。
聶承巖不肯放過,追問道:「這個什麼?」
「主子。」韓笑指著窗外:「你看。」
聶承巖推了輪椅過去:「看什麼都不管用,你休想搪塞我,咱們之間的事,你定是要給個話的。」
韓笑沒接他這話,卻指著窗外頭的風景道:「原來從這裡,能很清楚的看到百橋城呢。」聶承巖坐到窗邊向外瞧,沒說話。他知道,這個院子,是他建了百橋城後,那老頭重新修起的。原來,這個地方竟能把百橋城看得如此清楚。
「主子,你看,那是聶府。」韓笑趴在窗邊認真的瞧。聶承巖垂著眼,看到窗台的木框上有兩處明顯的摩擦痕跡,那是有人久立此處,長時間扶著窗框留下的印記。
韓笑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處磨痕,她心中一歎,蹲下來,偎在聶承巖的膝上,靜靜的陪著他一起看。
聶承巖安靜了好一會,撫著窗框低聲道:「老頭心地不好,害過不少人,結過不少仇家。我小時候,爹娘就被老頭的仇家害了,老頭出去尋他們,連屍首都沒有找到。他把那仇家殺了,卻不肯為我爹娘他們立墳碑,他總自己騙自己說我爹娘一定沒死,可我知道並非如此。如果他們尚在人世,一定會為了我回來的。」
韓笑直起身來,將聶承巖緊緊摟在懷裡。聶承巖抱緊她,接著說:「時隔十多年,同樣的事又發生在我身上。笑笑,我真恨他,是他讓我成了孤兒,是他讓我跛了雙足。」
「你有我呢,還有樂樂,我們是一家人。」韓笑紅了眼眶,恨不得自己有神力,一下將他的悲傷全抹平。
「可是就連你,他也想從我身邊奪走。我只有你了,他明知道我只有你了,他還想將我們分開。」
「我們不分開,絕不分開。我發誓我絕不離開你,絕不讓你再孤單。」
聶承巖盯著她問:「真的,你發誓。」
「嗯。」韓笑用力點頭:「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然我到老到死,永遠陪著你,我發誓。」韓笑把臉埋在他的掌心,小聲卻堅定的說:「我在神醫先生那發的誓是說我永遠不嫁給主子,而你發的誓是說永遠不會娶神醫先生給你安排的人,我想了又想,嚴格算起來,我該就是神醫先生安排給你的人吧。若我們都應了誓,那真是兩個人都不得好死呢。」
她抬起頭來衝他笑,聶承巖想說這種誓就是狗屁,不用理會,可韓笑用指點住了他的唇不讓他開口,她接著說:「我不在乎嫁不嫁,我不在乎名份,我只要與你在一起便好。」
「我在乎,我希望你風風光光的嫁給我,我不想你受委屈。」他撫著她的臉:「我想與你成親,想與你生幾個娃娃。我不在乎老頭同不同意,他控制不了我。」
韓笑偎進他懷裡:「有你這份心意,就夠了。」
聶承巖摟著她,想想不對,又被她繞開了,乾脆直接問:「那你嫁是不嫁?」
「阿巖,我對你的心意絕不比你對我的少半分。」韓笑認真的看著他,稱呼也順著他改了口喚阿巖,她站起來,立在窗邊,撫那窗框:「我沒了父母長輩,你卻還有一個,無論如何,他始終是你爺爺,你心裡再不喜他,卻還是會有惦念。你在山下努力建城,與他作對,他卻站在此處默默的看著你,阿巖,你豈知他不是牽掛著你?」
她轉過身來,跪坐在他腳邊,握著他的雙手道:「為奴,我守著你,為妻,我也是守著你,這些不會有區別。但神醫先生說得對,我們要長長久久,不是現時心裡有愛便好。我要努力配得上你,你也要努力解開你的心結。」
「我除了你,沒有別的心結。」
「你把人調來調去,山上山下的安排,難道不是想給他們露馬腳的機會?你還在尋找那個內奸,對吧?你說你要報仇血恨,又與龍三爺查了這麼久,可神醫先生要去大漠,你卻不願與他商議。你們倆心裡默契極佳,偏偏同一件事要各幹各的。」
聶承巖辯道:「報仇一事來日方長,如今把你們姐弟倆安頓好更重要。」
「那你為何又往大漠那邊加派了探子?」韓笑道:「你也擔心神醫先生有去無回的,對吧?」
「這事是他的舊怨,我是無辜受害,他要去解決,自然由他去,他若是能成事,我報仇一事,自然是省了功夫。」
「可如果他不能成事呢?如果他像你父母一樣,再也回不來,而你卻不知他最後落在何處。主子,你真的不會難過嗎?」
聶承巖握緊拳頭,咬著牙道:「我不難過。」
韓笑瞭然的微笑,她握著他的手,低頭在他的拳頭上輕輕一吻:「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在你身邊。我只想說,別人覺得我配不上你,我都不在意,可是神醫先生覺得我配不上,我會很難過,因為他是你的爺爺。」
聶承巖不語,韓笑忽然伸手去揉他的臉,朗聲笑道:「你看你現在的表情,跟神醫先生好像,你們的脾氣也一樣的糟糕。神醫先生這麼不討人喜歡,可我怎麼就喜歡上他的孫兒了呢?」
聶承巖「哼」了一聲:「你這丫頭跟樂樂似的,毛孩子一個,不知輕重,沒頭沒腦,你姿色也稱不上好,我怎麼就喜歡上你了呢?」
韓笑跳起來,背著手,昂著頭,迎著那窗外山下百橋城的風景笑:「那自然是你的眼光比我好太多了。」聶承巖被她調侃,板著臉佯裝生氣,韓笑哈哈大笑,蹦蹦跳跳地到書架子那,手一揮,指著滿屋子的醫書典籍:「主子,這一屋子,是天大的財富,我現在,可是全天下最富有的奴婢呢。」
聶承巖笑著,知道她是逗自己開心,她朝氣蓬勃,讓他想起初初見她時她大聲的應著說:「是的,主子,奴婢在」的情形,這麼多年了,她一點都沒有變,她帶給他的,是他從未想過他能得到的。
他道:「你若不拘於那什麼狗屁誓,我把山下的城也給你,你會更富。」
韓笑叉腰,學著土匪的樣:「城留下,城主攆走。」
「你敢。」他笑罵著,手一抖,一條長鞭捲上她的腰,輕輕巧巧的把她捲到他懷裡,他低頭吻上她:「敢攆我,我咬死你。」
纏綿的吻燒熱了這書屋,聶承巖在堆放著爺爺畢業研習成果的屋裡,抱著自己心愛的人兒,他想著韓笑說的心結,她真的把他看得透透的,可是他解得開嗎?
聶承巖猶猶豫豫,韓笑卻是堅定果斷,她耐心的讓他自己去想通,而她把重心放在治病救人,醫術研習上。
雲霧老人的離開讓韓笑一下失去了依持,再沒人能做她醫術上的後盾,她再不能遇到不懂的時候想著可以問問神醫先生了。這似乎把韓笑一下推上了戰台,她與她自己的戰台。她要克服對未知的恐懼,要學會獨撐一面。
這日,百橋城裡來了個麻煩,一名大漢駕了輛馬車進城。他把車駕到了城中最熱鬧的街上,然後一把將馬車車架子拉開,露出車上躺著的兩個病人。
「我聽說雲霧山是江湖醫術聖地,聽說雲霧老人是江湖第一名醫。我是來挑戰的!」大漢在馬車旁支起一面寫著「挑戰」二字的旗,大聲說道:「我師父也是天下第一名醫,名師出高徒,我的本事不差,特意前來一會雲霧老人的弟子。請他們與我同時醫治病人,誰醫得好醫得快,誰便是贏了。」
「贏了又如何?」旁人一人問道,另有人已經快步急奔,去城主府那報信去了。
「贏了,自然就表示醫術更勝一籌。這百橋城裡全是大夫,大家做個見證便好。」
圍觀的眾人面面相覷,竅竅私語。
那大漢扶旗叉腰,聲如洪鐘:「雲霧老人的弟子,請出來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