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三在途中跟韓笑解釋了情況,原來聶承巖真的是在夏國那遇見了謝景芸。那謝景芸說自己當年被路過的夏國神醫所救,又送回了家裡,當時謝家覺得很害怕,生怕惹上了什麼惡人,於是趁謝景芸病重人事不省之時,布了假墳,做了法事,賣掉了家產,來到這遙遠的夏國安身。謝景芸以為聶承巖已死,所以康復後就一直留在了夏國。
她說的倒算是合乎情理,見面時的驚訝悲淒也像是真的,但龍三覺得事情詭異,他相信聶承巖也定會察覺出不妥,可那傢伙什麼話都不說,不知打的什麼主意,這讓龍三很擔心,他苦勸無效,於是就著急忙慌的去找韓笑。
雖然龍三覺得聶承巖中套的可能性很低,但這人一向心思難猜,謝景芸又是第一個讓他動心的女子,當初她被毒害過世,聶承巖一直心中愧疚,覺得是他把她害了,所以此時在夏國偶遇,要說聶承巖不激動,怕是誰也不會相信。當然龍三不說這些刺激韓笑,他是深信無論事實真相如何,聶承巖有沒有被迷惑,只要韓笑出現,便能敲醒他。
韓笑從如意公主說起謝景芸死而復生之時起,便算是有了心理準備,她是隱隱猜到聶承巖會遇到這過去的意中人,龍三如此說了,她雖是心裡發緊,但還是拚命的安慰自己。她做了最壞的打算,這一路設想過無數個見面的場景,猜想著聶承巖見到她的表情,但她萬萬沒想到,真是見上面了卻會是這樣。
她跟著龍三緊趕慢趕,又是喬裝又是繞道,費盡周折終於到了聶承巖落腳的地方。霍起陽看到她,一臉驚訝,但還是火速領她去了聶承巖的屋裡。韓笑也不知怎的,沒打招呼直接就用力的把門推開了,她看到一個女子剛餵了聶承巖喝了水,正欲把杯子放到桌上,可巧腳下被輪椅絆了一下,撲在了聶承巖的懷裡。聶承巖手抬起,似是打算撫那女子後背安撫,聽到門開的動靜皺眉一瞪,可手僵在半空,喝斥的話卡在嘴邊再也說不出來。他傻傻的看著闖進來的韓笑,眼裡不知是驚是怒還是尷尬,但韓笑很確定,那眼神中並無喜悅。
一個杵在門口,一個坐在屋內,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久別重逢,竟是無語。
打破沉默的是那個偎在聶承巖懷裡的女子,她聲音軟綿,甚是溫柔好聽,她問韓笑:「你是誰?」
韓笑原先只是腦中空白,聽到這問話,忽的覺得眼眶發熱,鼻子發酸。這女子想來就是謝景芸了,仔細瞧她,果然是楚楚動人,嬌弱美麗又惹人憐惜。她問她是誰?韓笑說不出話來,她該怎麼說?她看向聶承巖,似是用眼神詢問他。
謝景芸也轉向聶承巖,聶承巖輕輕將她扶起,回道:「她是我的……」他話未說完,韓笑飛快的打斷,大聲道:「奴婢韓笑。」她忽然害怕,害怕從聶承巖嘴裡聽到答案。
奴婢韓笑,這怕是最安全最正確的回答吧。這四個字說出來,屋子裡又死一般的寂靜,聶承巖黑著張臉不說話,韓笑低了頭不看他,謝景芸尷尬的站直了,似乎也察覺了不對勁。倒是鳳寧從韓笑身後跳了出來,一把將韓笑推進了屋子,一邊嘻嘻笑著對龍三道:「龍三,你看,這可是捉姦在椅了?」
龍三用力咳了兩聲,這死丫頭,口無遮攔。韓笑被鳳寧一攪,打起了精神,她走到桌邊,低著頭輕聲道:「主子,奴婢來了。」她聲音發澀,猛的發現原來已經這麼久沒在聶承巖面前自稱奴婢了。
聶承巖「嗯」了一聲,見她一直低頭盯著那壺茶,不由得心虛起來,他的身子不宜飲茶,她一向在這上面管得他極嚴,如今被她發現他飲了茶,他莫名覺得對她不住。可韓笑並未像往常一樣叨嘮責怪他,只在茶盤裡拿了乾淨杯子,給鳳寧和龍三都倒了一杯:「龍三爺,鳳鳳,喝茶。」
聶承巖心裡暗暗記恨,她竟然不理他,卻伺候起旁人喝茶來。鳳寧笑嘻嘻的一口把茶全喝了,然後道:「真好喝,裡面沒放綠雪吧?」她這話一出,謝景芸和聶承巖臉色難看,龍三茶也不喝了,一個勁的咳。
韓笑腦子一熱,竟然回道:「不怕,有綠雪我也能給你治。」她這算是與鳳寧一唱一和,謝景芸臉色發白,挨近聶承巖,求助似的看他一眼。聶承巖瞪著韓笑,看不出心裡想著什麼。龍三也不咳了,乾脆撫額裝聾子。只有鳳寧表現如常,她相當配合的拍了拍胸口,說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龍三夫人還是這般有精神。」聶承巖終於是開了口,聲音又冷又硬。
鳳寧卻是一點不怕,她玩著手中的杯子道:「那是啊,聶城主,你跟龍三都不是一般人,你該知道跟不是一般人的人過日子,很辛苦的,沒點精神氣早受不住了。」鳳寧明顯是意有所指,聶承巖看了韓笑一眼,她面無表情,這讓他很是惱火。
鳳寧又道:「聶城主,我餓了,我這一路跟笑笑都沒怎麼吃上飯,你好心,管我們一頓飯吧。」她又是賣可憐,又是把韓笑當成她的人,把聶承巖氣夠嗆,他看了眼韓笑慘白的臉色,忍著沒發脾氣,吩咐下去速速開飯。謝景芸見狀強打笑臉,陪著一起張羅布飯菜,可鳳寧直當她不存在,一句話也沒對她說。
這一頓飯吃了很長時間,鳳寧的胃像是怎麼都裝不滿,吃一會便要加菜,吃一會便要加菜,細嚼慢咽,拖拖拉拉,一頓飯吃到深夜,全桌就她一個還在動筷子,最後她似終於吃不下了,突然對久久呆坐一旁謝景芸問道:「你住這?」
謝景芸「啊」的一聲,慌忙朝聶承巖看去,聶承巖倒是從容的喚來霍起陽:「送芸兒回去。」霍起陽應了,侍立一旁,謝景芸咬了咬唇,輕聲道別。
韓笑低頭不說話,龍三也望著另一邊不說話,適才席上他看了這謝景芸幾眼就被鳳寧瞪了,這會子他乖得很,又聾又啞又瞎。只有鳳寧笑著跟謝景芸道別:「慢走啊。」
謝景芸又看了聶承巖一眼,低著頭準備走了,聶承巖忽然叫住她道:「芸兒,我與你說的,你好好考慮。」謝景芸咬咬唇,點頭應了聲終於走了。
待謝景芸的身影在院門處一消失,鳳寧的笑臉就垮了下來,她靠向韓笑,懶懶的攬著她:「笑笑,我們也去睡吧,好累。」她拉著韓笑欲走,兩個男人卻是同時出手,一人拉著了一個。
聶承巖是抿緊嘴不說話,扣著韓笑的手腕不放,龍三拉著鳳寧的胳膊要把她往自己身邊帶,一邊還哄道:「鳳兒乖,我們回房了。」
怎料他一抓著鳳寧,鳳寧就皺起眉哎喲哎喲的喊疼,龍三想起這左臂是她之前受傷的地方,心一疼,怕是捏到她傷處了,趕緊放開。可他一鬆手,鳳寧就拿起桌上的筷子向聶承巖射去,聶承巖鬆開韓笑,一拂手拍開筷子,就這一會功夫,鳳寧已經拉著韓笑跑開了。
龍三瞠目結舌的看著自家媳婦把韓笑搶走,一轉頭,聶承巖果然一臉怒氣的瞪著他。龍三歎口氣,一擺手:「你是在氣我,還是氣我家鳳兒?」
「你們兩口子果然好。」聶承巖咬著牙怒道,一個不聲不響偷偷去把韓笑帶來,讓他沒個防備,使得謝景芸和韓笑對上了,一個耍潑犯渾淨跟他搶人,這節骨眼上他該好好跟笑笑聊聊,卻讓這瘋丫頭攪了局。
「承蒙誇獎。」龍三裝模作樣的抱個拳,坐下來倒杯茶喝了,又倒一杯,很順手也給聶承巖倒上,聶承巖瞪著那茶,推開了:「我不能喝。」
「哼。」龍三沒好氣,自顧自把自己那杯喝了,道:「她來了,你可不就乖了。看看你前一段那德性,真讓人生氣,問你什麼你都不說,我不去把救星請來,還能有什麼法子。」
「我當然自有計劃,你把笑笑接來,這不是置她於險地嘛。」
「不接來,人家跑到戰場上去,一樣險。而且你在這邊萬一幹點啥糊塗事,更險。還不如聚一塊了,你也踏實了,她也踏實了,多好。」
「我現在很不踏實。」聶承巖黑著張臉。
「活該。」龍三一點都不同情他。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一會龍三終於問:「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聶承巖扭頭看看鳳寧拉著韓笑消失的方向,皺著眉答:「我讓芸兒帶我去見見那個救了她的神醫,老頭失蹤了,或許跟那個神醫有關。」
龍三轉轉杯子,那動作倒與鳳寧有些相似,他道:「這事不簡單,阿巖,雖然不中聽我還是得說,這謝景芸的話雖然說得滴水不漏,但事情太過蹊蹺,太多的巧合便是陰謀。」
「芸兒沒有陰謀。」聶承巖說得很肯定,肯定得讓龍三皺了眉,他想了又想,看著聶承巖的表情,忽然明白過來:「你是說……」聶承巖點點頭:「有陰謀的是別人,我會挖出來的,你別擔心,我不傻。」
龍三舒了口氣,懶懶後靠在椅子上:「那你不早說。」
「我也是直到昨日才敢真正確定。」
「算了,反正我也沒白跑,那兩個丫頭膽子大得很,要不我及時趕到,子明和鳳兒他們怕是會命喪青山谷了。說到這個,我好像還沒和我媳婦好好算帳。」他摸摸下巴,不理會聶承巖了,自言自語道:「不行,這妮子不管不行,越跑越危險,以後可怎麼得了……」
聶承巖也一臉菜色:「居然敢跑到青山谷,上次讓赤首捎信,怎麼沒說這事?」依賀子明行事,不會沒有交代,那一定是信被人偷偷截了,他盼了這許久,只收到那十六字訓話。聶承巖越想越氣,回頭喚了一聲:「讓子明來見我。」
兩個男人生悶氣,兩個女人心情也很糟,韓笑被鳳寧拉進了屋裡,終於忍不住抱著她哭了起來。她自聶承巖走了之後就沒哪天過得好的,從煙魂關到青山谷更是勞累奔波,心力交瘁,惶惶然趕到這,卻是真的看到謝景芸與聶承巖親近的模樣,韓笑似是一下被壓垮了,再忍不住悲從心起,哭得肝腸寸斷。
鳳寧忿忿不平,也替韓笑難過,她不認得謝景芸,也不是太清楚聶承巖與這女人以前的情史,但韓笑是她鳳寧的朋友,管他們以前是如何了,反正現在就是欺負到她朋友頭上了,她是決計不會袖手旁觀的。
「笑笑,不哭,還有我呢,要是他想享齊人之福,我們決不能饒了他。」
韓笑一邊抹眼淚一邊搖頭,鳳寧奇了:「難道你還願意遂了他的意?」
「不是,我知道主子不是這般濫情的人,可我看到他們在一起的樣子,我好難過。」
鳳寧坐她身邊安慰:「難過就使勁哭,哭完就舒服了。」
韓笑心裡慌張,不由得問:「鳳鳳,要是那個謝景芸真如她所說的,那她當年與主子分開就是誤會一場,如今他們再重逢了,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鳳寧一揮手:「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你要是還喜歡他,就努力爭取爭取,要是覺得他煩人,或是他根本不值得你喜歡,就一腳踢了,再去找個好的去。」
鳳寧的樣子逗得韓笑想笑,可是卻又笑不出來,她吸吸鼻子:「哪有這麼容易,要是又喜歡又討厭,不想留下又捨不得走,怎麼辦?」鳳寧聽著這話也惆悵了,這種感覺,她怎麼覺得特別能理解呢?
兩個姑娘家挨著說了好久的體已話,韓笑算是哭了個痛快,壞情緒都發洩完了,一下覺得累得不行,腦袋直疼,倒下便睡著了。鳳寧一晚上為了給韓笑撐場面,讓她不必與謝景芸聶承巖尷尬相處,往肚子裡塞了一大堆的菜,這夜深了,開始覺得胃直疼。她縮著身子直吸氣,可卻覺得越來越疼,最後終於受不住爬了起來披了件衣裳。
打開門,竟然看見龍三在房門口守著,鳳寧身體不適,見著相公就不由自主的犯嬌氣,衝著他伸了胳膊軟軟的喊:「龍三,我胃疼。」
龍三被聶承巖逼著讓他把他家屬清理走,他好與笑笑獨處。龍三心裡也不服氣,要不為了他們兩口子,他與鳳寧也不至於分隔兩地,他們也好久沒親熱了,他是正有各找各妻,各回各屋的意思。在在屋外聽了會動靜,貌似這兩個丫頭睡了,他正發愁怎麼把他家這搗蛋鬼弄出來,卻見鳳寧自己把門開了。
一看她臉色發白,沒了精神,他心疼的過去將她抱住:「晚飯吃多了?誰讓你餓死鬼投胎似的,活該。」
鳳寧疼得沒力氣,不理他的惡言惡語,又撒嬌:「很疼,想吐。」
龍三急得把她打橫抱起來便走,嘴裡碎碎念:「包袱裡應該還有你那些治胃疼的藥丸子,回屋去,看你以後還貪嘴不?饞貓,就知道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相公我平日裡不給你飯吃呢……」
兩口子走得遠了,聶承巖從暗處出了來,獨自進了屋裡,反身扣上了房門。屋裡沒點燈,所幸後窗開著,月光照了進來,屋子裡的擺設倒還是看得清楚。聶承巖的大輪椅行動不便,磕磕碰碰椅子桌角好幾下,讓他忍不住低聲咒罵了幾句。
以往韓笑無論到了哪,都會先把屋子裡的桌椅擺設挪一挪,給他的大輪椅騰出通道來,如今她卻是不管不理了,顯然沒打算讓他進這屋子。聶承巖想著,心裡又生起悶氣來。他把椅子推到床邊,覺得有很多很多要教訓她的話,可一看她皺著眉心,縮成一團似是睡不安穩,他又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是這麼這麼的想她,她來的雖不是時候,可她真在他身邊了,他確是覺得心裡踏實。他伸手拂開她面頰上的髮絲,軟聲道:「你是不是又胡思亂想了?」
韓笑睡得沉,沒搭理他,他探身親親她的打著結的眉心:「讓你好好在固沙城等我,你就是不聽話。」韓笑還是沒動,聶承巖撫撫她的雙唇,忍不住捏著她的小下巴吻上了她的唇,她居然還沒有醒,聶承巖輕輕把她的唇瓣掰開,舌尖探了進去,又將她抱緊了,加深了這個吻。
聶承巖像個偷偷做壞事的孩子,心裡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她輕輕的哼著,軟軟的聲音令聶承巖倍感愉悅,他明明打算好是進來算帳的,可是什麼狠話都沒說就被她收服,她甚至連手指都沒動一動,眼睛都沒睜開看他一眼,他卻是覺得心跳得厲害,她鮮有睡得這麼沉的時候……
聶承巖心裡一動,終於察覺了不對勁,她的舌頭很燙,睡得太死,他進屋後磕碰出這麼多動靜來,甚至現在對她又抱又親的,她居然還在睡。他將她放開,藉著月光仔細打量,摸摸額頭,又把把她的脈,然後生氣的一聲大喝:「韓笑。」
她發燒了,生病了。
很好,他還沒開始教訓她呢,她就同他耍彆扭,沒給他好臉看,這會子話都沒跟他說上,就敢病了讓他心疼著急。
聶承巖氣壞了,她是生來克他的還是怎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