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余的目光從青年眉眼間移開,停在宋衍臉上,兜了一圈。
「這位是?」
青年垂眼答道,「草民邱煜。」
江余多看了兩眼,在心裏咀嚼了那個名字幾遍,確定沒有聽過。
宋衍輕笑,「陛下對臣的下屬有興趣?」
「沒有,朕只是覺得………」江余有意停頓半拍,聲音裏透著深意,「有點眼熟。」
邱煜眼底動了一下,轉瞬平靜。
目送馬車離開,邱煜輕聲開口,「主子和陛下不像從前那麼生疏了。」
宋衍的眉心蹙了一下,「你的傷痊愈了?」
邱煜的肩胛骨那處條件反射的抽.痛,他恭順的低頭,「已經好了大半,謝主子關心。」
「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痛。」宋衍睨了一眼,掀開車簾子坐進馬車。
邱煜將傘收起,他擡起袖子擦擦臉上的雨水,一雙眼眸閃爍著銳利的寒芒。
馬車裏傳出宋衍的聲音,如同春風化雨,卻讓人心驚膽戰,「同樣的錯如果犯兩次,那就是愚蠢。」
邱煜身子一震,慌亂遮去臉上的不甘,「是。」
當夜,床上的江余似乎睡的不安穩,他翻了個身,面朝外側。
有一道光閃過,江余出自本能的瞬間躲開,從上空揮下的短匕直刺,擋住那一劍的攻擊。
接著便是砰砰的金屬碰.撞聲,兩道身影不斷快速交手,疾如閃電。
十幾招後,場面僵持不下,明顯雙方實力接近,蒙面人手中長劍猛地在地上一點,身影消失在原地。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門外的侍衛聽到動靜之時,蒙面人已經沒了蹤影。
見十一要去追,江余呵斥,「回來。」
下午那話是他故意那麼說的,本來是想看看對方的反應,沒料到晚上就差點惹來殺身之禍。
光線太黑,江余不能確定來人就是邊煜,不過十有.八.九.跟他有關。
江余掃了眼門口的侍衛,「都退下。」
他又看看還處在驚慌中的小權子,「你也退下。」
寢殿裏燈火亮堂起來,十一收回短匕,若有所思道,「陛下,那人的招式太雜,像是刻意不想讓人看出來。」拿劍的姿勢有點熟悉,這話十一沒說。
江余非常直接的說出事實,「你敵不過他。」
十一撇嘴,「他也勝不了屬下。」
江余翻開一個杯子倒水,「你跟十七較量起來如何?」
「要看大師兄那日的心情,多半是十五招內……屬下輸。」十一清咳兩聲,「屬下擅長易容術。」
江余喝完一杯水的功夫已經見識了暗衛裏面也不都是木頭,還有話嘮。
也不知怎的,大概是氣氛比較輕松,十一突然冒了句,「陛下,你比以前討人喜歡多了。」
他說完就臉一白,膝蓋一彎,一副恨不得隨時自刎謝罪的模樣。
江余倒無所謂,他感興趣的問,「以前的朕是什麼樣的?」
十一抿嘴,一聲不吭,江余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說吧,朕恕你無罪。」
十一還是一聲不吭。
「你不說,那讓朕來猜猜。」江余懶散的笑了起來,「自以為是?」
他支著頭,一邊的唇角向上扯了扯,有幾分嘲弄,「天真的很。」
十一雙眸瞪大,又微微瞇成一條縫隙,臉上明晃晃的寫滿四個大字,陛下英明。
江余眼角輕微抽了抽,他又說,「是不是朕不適合坐那個位置,適合當個被人拿來供著的小少爺。」
十一咂咂嘴,不敢置信的搖頭,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了解自己的。
江余拿腳尖勾起十一的下顎讓他擡頭,調.笑的口吻,「你看朕現在合適嗎?」
十一楞了楞,有點呆了。
「起身吧。」江余收回腳,「給朕說說十七,你的大師兄。」
「大師兄啊……」十一站起來,眼中流露出警惕之色,「陛下要屬下說什麼?」
江余裝作不在乎的揮手,「隨便。」
「屬下平日跟大師兄來往不多,只知道他身手最厲害。」十一嘿嘿笑,「還聽說他長的很英俊。」
英俊?江余挑挑眉毛,拋開那張鬼臉面具不說,露在外面的半張臉也只能談的上端正。
「陛下不會以為那是他的真實容貌吧?」十一挺遺憾的嘆息,「不過屬下也沒見過大師兄到底長什麼樣子。」
就算沒有偽裝,他也不知道,不能相信眼睛看到的,這是師傅教的。
師傅還從小就警告他們永遠不要給自己猶豫的機會,剛才的交鋒,他猶豫了一下,讓那個蒙面人逃走了。
如果對方不是選擇逃走,而是轉身取他的性命,他的身上可能就見窟窿了。
十一揪住眉頭,越回想越覺得熟悉。
沒有問到想要的東西,江余也不再問,盯著他的臉,「這不是你的真面目吧?」
「自然不是,嘿嘿,屬下是個美男子。」十一說著就把手指放在鬢角那裏,指尖輕輕摩.挲,一張人.皮.面.具揭了下來。
江余望著面前眉目細膩,膚色蒼白的少年,的確稱得上美男子。
莫名的,江余的腦子裏突然浮現另一個眉目如畫的少年,笑著叫他哥。
十一敏.銳的察覺到對面的人情緒不太對勁,或許跟他這張臉有關。
他趕緊撕下一張面.具,露出略顯成熟剛毅的臉,連聲音都變低沈了,「陛下,這才是屬下的真正相貌。」
江余似笑非笑,「是嗎?」
「好吧,這才是。」十一心虛的又撕了一張,稚嫩的臉上擺出我保證的姿態,認真的說,「陛下,這回是真的。」
這麼一會功夫已經變化出好幾張面孔,從大叔到青年,少年,待會搞不好還走能走個來回,江余伸手一指,「站那。」
於是十一在江余床前罰站了一宿。
江余後半夜睡的很好,早上起來精氣神非常不錯,翹著唇角去上朝了。
趴在屋梁上的十一頂著兩黑眼圈歪著腦袋打瞌睡,他從懷裏摸出一顆藥嚼碎咽了。
陛下記仇,他默默的記在心裏,回頭一定要告訴大師兄。
沒睡的不止他,還有提心吊膽的小權子和殿外的侍衛。
「權公公,昨夜那刺客抓到了嗎?」
小權子一臉憂心,刺客對宮裏的一切極為熟悉,很快就沒了影,他擔心陛下的安危,可千萬別跟幾個月前那樣。
在原地思慮了一會,小權子去了涔太後那裏。
江余坐在上方,手指富有節奏的點擊椅子扶手上那塊玉石,「朕的寢殿昨夜進賊了。」
底下大臣們炸開了鍋,有沈得住氣的老臣詢問,「陛下可有丟失什麼東西?」
「東西倒是沒丟,」江余幽幽的說,「但是朕脖子上這顆腦袋差點丟了。」
大臣們紛紛驚慌的跪在地上,「臣有罪。」
江余的目光停在最前面的人身上,「朕的寢殿成了菜園子,別人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隨著江余的開講,大殿上的氣氛慢慢變的凝結起來,有的大臣已經開始擦汗。
封毅城小聲嘀咕,「我怎麼覺得陛下是在故意說給我們聽的啊?」
周圍的大臣都唏噓不已,宋衍面上平靜,看不出任何波動。
江余滿臉怒氣的說完就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也沒有要開口讓他們起來的意思。
一直到晌午,幾個上了年紀的大臣搖搖晃晃地被攙扶了下去。
江余起身,用沈重的語氣道,「宋相,這件事就交由你來查辦,三日內給朕一個答復。」
跪的兩.腿發.軟的大臣們都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敢情鬧這麼一出,後面那句話才是重點。
承受一道道同情的目光,還有以封毅城帶頭的部分幸災樂禍的目光,宋衍面帶一絲溫和的淡笑,「三日?」
江余沈吟片刻,「要麼兩日?」
宋衍的唇邊笑容越發深了,眸底卻隱隱可見陰冷。
江余眼中一掠而過戲.瘧,「那就五日。」
宋衍抱拳,緩緩道,「臣領旨。」
江余下朝後就見小權子在那急的轉圈,他直接去了涔太後宮裏用午膳。
涔太後摔了一次,現在走動還是有些順暢,她看到江余走進來就讓宮女扶著過去,擔心的摸.摸,「曄兒昨夜可有受傷?」
江余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好,「並沒有。」
涔太後不放心的叮囑,「要多派些人手加強防範。」
「兒臣明白。」江余拿起碗舀了湯放到她面前,「此事也交給宋相去查了。」
涔太後欲言又止,「你是一國之君,有些事萬不可妥協。」
江余吃了口菜,「母後指的是哪些事?」
「涉及身份的事。」頓了一下,涔太後湊近了些,意有所指的說,「比如誰攻誰守一事。」
步入視野的一雙眼睛四周雖布滿細紋,卻依舊能看出明亮媚色,江余手中的筷子掉了下來,他終於知道邱煜的眉眼像誰了……
涔太後放下勺子,「曄兒?」
「母後,兒臣是不是還有什麼兄弟?」江余側頭,似是隨意的問,「除了二皇弟以外。」
涔太後臉色立刻變了,她勉強的擠出一個笑容,「曄兒怎麼會突然這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