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想了整夜都沒弄明白那兩個字的含義,模糊不清,又似乎很明了,他有多次可以看清,卻生平第一次產生猶豫不決。
兩日後,宋衍不再讓自己繼續苦惱下去,選擇將胸口那一點陌生的溫度封藏起來,永遠不去觸及。
江余察覺宋衍的改變是在朝堂,對方的沈默擺明了只是一個本分臣子的態度,他的臉色忽明忽暗,最終在心裏譏笑一聲。
膽小鬼。
盛夏,泡桐花開,曄帝大婚,普天同慶
皇後是涔太後的外侄女唐熙綰,江余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就被她那身胭脂水粉味刺的頭皮疼,跟個木偶一樣麻木的配合繁瑣的禮儀,在一聲聲尖細的高喊中走完整個流程。
要如何讓膽小鬼認清現實,不再回避,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給出致命一擊,無路可退就不用回頭了。
宋衍站在百官第一個,還是那副一塵不變的姿態,他站的筆.直,低垂著眉眼,看不太清面上的表情,大概是天氣過於炎熱了,以至於他被曬的有些昏沈,兩片微幹的唇張合,同大臣們一起送上賀詞。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大婚後江余就沒踏入唐熙綰的寢宮一步,唐熙綰三天兩頭的去涔太後那裏哭訴,最後鬧到江余那兒去。
一個出身權貴的大家閨秀成天跟個潑婦一樣,不鬧的宮裏人盡皆知是不會罷休的。
涔太後這個婆婆當的也受累,搞不好就裏外都不是,她換著法子找兒子談話,「綰兒還小,心性單純,她剛入宮,對很多事都不熟悉,又要打理後宮,免不了會有些情緒,你應當多陪陪她。」
「母後,你讓兒臣娶她,兒臣也娶了。」江余掐.著眉心無奈道,「可是兒臣每次只要一看到她,連半點想靠近的心思都沒有,更別提再做點什麼了。」
涔太後差點嗆到,她掩嘴咳嗽幾聲,「那曄兒對什麼樣的有……有想法?」
宋衍那樣的還能找出第二個來,恐怕也太難了。
涔太後心裏嘆息,那時候她還以為宋衍對曄兒也有那意思,哪知道是弄錯了,不過說來也奇怪,宋衍都那個歲數了,竟然還沒成親。
「曄兒,你說宋衍……」
「這事得憑感覺,母後,你是過來人,應該明白的。」江余皺眉打斷涔太後接下來的話語。
涔太後心想,哀家真不明白,兩個人跟剝粽子一樣剝•光,往床上那麼一躺,把該做的都做了,日子不就那麼過嗎?
沒過多久,朝廷選秀,聲勢浩大,凡滿十三歲,無論男女皆可參與,從貧民到達官顯貴,一律分成兩批進行檢查。
每一道程序都極為嚴格,需要容貌姣好,身材完美,無疤無瑕疵,生.理健康,通過的從今往後就正式入宮,擁有五成會飛黃騰達的機會。
江余在涔太後和大臣們的雙重攻擊下隨便封了幾位妃嬪,幾位良人,繼續睡他的禦書房。
自打後宮來了那些花花綠綠的新人,小權子被他們各式各樣的巴結,袖子裏懷裏多少都塞滿了,面上看著風光,人前人後都是陛下身邊的紅人權公公。
但是他卻開始愁眉苦臉,因為陛下就從來沒翻過誰的牌子。
再這樣下去,太後那裏根本交不了差。
眼瞅著時候差不多了,小權子舉起裝著綠頭牌的盤子,彎•下•腰恭聲道,「陛下,該就寢了。」
江余頭把.玩著離桑新進貢的玩意兒,也不擡,「朕晚上沒時間。」
回回都沒時間,小權子邊走邊小聲嘀咕,「恐怕是陛下想翻的人名不在這裏頭吧……」
背後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小權子,你是不是在朕身邊待夠了,想出宮了?」
小權子嚇了一跳,心虛的咽了口口水,「沒有沒有。」
片刻後,江余拿手指按.壓兩側的太陽穴,他在這個世界已經待了將近三年了,系統神出鬼沒的時不時提醒他,任務還差最後一步就可以離開。
宋衍,別讓我等太久。
寧靜的早晨,江余正在梳洗,準備上朝就看到外頭小權子跌跌撞撞跑進來,一臉驚慌失措,「陛……陛下,皇後……皇後她……她……」
「把氣順平了再說話。」江余厲聲掃過去。
「奴才放肆了。」小權子踮起腳在江余耳邊說了幾句。
江余聽完古怪的動動眉毛,像是高興又像是發大怒,表情都有些扭曲,把小權子驚出一身汗。
原來是皇後寢宮的掌事宮女在外殿喚了幾聲沒有動靜,她擔心主子出事就繞到內殿,在看到床上的一幕時本能的出聲叫喊,結果把附近的其他宮女太監都給招來了。
等她回過神來想後悔,已經晚了。
唐熙綰跟一個外臣赤.裸著躺在一張床上,地上散落著淩亂的衣衫被褥,不堪入眼,這驚天大事當場就被匆忙趕來的涔太後壓下去,但是宮裏人多口雜,一張嘴再嚴也有張開的時候。
更何況也難保沒有人存心趁機要把這灘渾水攪的驚天動地,那這件醜聞必然會沸沸揚揚。
朝裏朝外都在議論紛紛,後宮看似風平浪靜,暗地裏卻是另一番景象,那些大臣想辦法給宮裏的兒子女兒送金銀珠寶讓他們打好關系。
小權子無疑成了最大的拉攏目標,只不過如今不同往日,他也不敢作死的把自己扯進去,能避就避,避不開就當傻子。
皇後被廢是鐵板釘釘的事,位置一旦空缺,就看誰能抓住這個機會一步登天。
皇家的顏面盡失,涔太後將收斂多年的脾氣爆發出來,那天唐熙綰身邊的那群太監宮女全都受了處罰,無一幸免。
而那個掌事宮女直接被杖斃了。
作為最應該憤怒的人,江余卻淡定的很,綠帽子戴的也沒任何不舒服,反而心情很好,在朝堂上有意無意的掃了幾眼宋衍,別有意味的勾了勾唇。
有大臣搖頭嘆道,「陛下,皇後失德,乃我朝前所未聞。」
江余收回視線,瞥到一處,「唐愛卿。」
承受多道鄙夷的目光,唐熙綰她爹一張老臉鐵青,垂頭道,「是臣教育無方,請陛下看在臣年事已高……」
「朕也想給皇後一個機會,可是皇後把朕的心傷透了。」江余擺出失望的表情,「這件事朕會跟母後商討。」
唐熙綰她爹一聽江余後半部分話,繃著的身子一松,他和太後畢竟是自家人,不會坐視不管的。
而他這回真的異想天開了。
涔太後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這檔子事,還被瑾太妃接二連三嘲笑,她憋著一肚子氣,看著跪在地上的唐熙綰,臉上無絲毫暖意。
「綰兒,你貴為一國之母,應當做到母儀天下,可你都看看你做了什麼?」
「是有人陷害的!」唐熙綰失控的大聲尖叫,她哭著哀求,「姑母,你要相信綰兒,綰兒不敢做出那種出格的事……」
那晚她原本是要跟那個人說以後別再見了,為了安全,她已經做好要一刀兩斷,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會糾•纏到一起,一定是哪個賤人在背後害她。
涔太後冷笑,「那你告訴哀家,私會外臣可是屬實?」
唐熙綰身子一顫,頓時慌了,面色蒼白起來,她無措的爬到涔太後那裏,「姑母,綰兒知錯了,求求你救救綰兒——」
涔太後踢開撲過來的唐熙綰,俯視著她,「是你自己不爭氣,才讓別人有機可趁,你太讓哀家失望了。」
歷代以來,後宮為了爭寵而做的那些事她又何嘗不知道,想要擁有他人羨慕的榮華富貴,就必須承受所有明槍暗箭,只有會裝糊塗的聰明人才能活的久一點。
思前想後,她還是用錯了棋子,這孩子太天真,輕重不分,竟然膽大到如此地步,根本不適合進宮。
皇後被廢打入冷宮,那個外臣被賜毒酒。
就在所有人以為事情告一段落的時候,後宮其他幾個妃子都跟突然中了邪一樣,有的不慎跌入水中,有的上吊自盡,還有的染了怪病,最後一個神經失常。
一個月內,剛封沒多久的妃嬪和皇後全沒了。
於是人們開始唏噓,後宮的風水變了,如今不適合女子,留下的全是清一色的男子,陛下是要破例了。
男子雖然也能懷上子嗣,但是承受的痛苦遠比女子要多數倍,所以太醫院忙碌了起來。
這天,那些男子被精心打扮帶到禦花園面聖。
涔太後先一一打量完滿意的點頭,留意了幾個屁.股大,腰細,膚白,眼神靈活的,一看就能來事。
「曄兒,你看看。」
江余的視線隨時掃視,停在一個青色身影上,他的眼睛瞇了瞇,閃爍一絲亮光,那張臉長的有兩三分像孫子楊,眉宇間卻沒有孫子楊的陽光明朗,而是柔美秀氣。
涔太後看他盯著人看呆了,便示意身旁的宮女記下來,又對小權子使了個眼色。
「陛下,那是吳太卿家的三公子吳清弘。」小權子在一旁輕聲說,「一曲清悵舞天下聞名,是城裏拔尖的好模樣。」
江余挑了挑眉,他想起來了,沒想到真人和畫卷上的差異不小。
「你上前來。」
站在人群裏的吳清弘楞了楞,臉上的驚喜遮都遮不住,邁步過去,輕聲細語,「陛下。」
江余站起來捏.住他的下巴,目光深處隱隱湧出幾分回憶,極快的消失不見。
從這天起,吳清弘成了其他人嫉妒,眼紅,甚至陷害的對象。
很快,曄帝夜夜留宿吳良人的住處,被迷的神魂顛倒,無心朝政之類的傳聞就流傳了出去。
吳清弘從良人到妃,不過五日時間。
然而卻無人知曉他們的陛下每晚只是在吳清弘那裏看他跳舞,連睡覺都是合衣的。
滿天星光下,江余懶懶的拿著一只酒杯,空了再滿,漫不經心的望著前面不停舞動的吳清弘,似乎又絲毫提不起興致。
一舞落下,吳清弘輕喘了幾口氣,擦掉額頭的細汗走過去往江余腿上一坐,委屈的說,「陛下,臣妾的腿有點酸。」
「那朕給愛妃捏.捏。」江余伸出食指在吳清弘的鼻尖上輕點了一下,把手放在他的小腿上敷衍的捏了捏,一路往上撫•摸,引得他笑的扭.來.扭.去,就差把本來松垮的衣衫給扭掉了。
手指猛地一滯,江余捕捉到對面竹林裏的一片藍色衣角,他的眼底掠過一道光芒,伸手把吳清弘往懷裏一摟,用兩根手指壓.住對方的驚叫聲。
吳清弘眸光瀲灩,貼上去柔柔的喚道,「陛下……」
耳邊酥軟的聲音讓江余瞬間起了層雞皮疙瘩,他勾.著吳清弘的下巴,拇指左右摩•擦,慢慢湊上去,唇停在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看似吻.的不可開交,實則還差那麼一點。
竹林裏有一聲令人恐懼的細微響動,頎長的藍色身影轉身離去。
兩日後吳清弘死了,太醫查明是中毒,廷尉府在他身邊的侍童房裏搜查到一個紙包,裏面剩余的一點粉末正是他所中之毒。
可是那個侍童怎麼也找不到,直到有兩個宮女去打水,在後院的井裏發現了他的屍體。
接連出事,還都詭異的很,宮裏又傳出鬧鬼,那些等待受.寵的男子都整日整夜惶恐不安,有的更是受不了的向家裏求助要離開。
這麼一鬧,涔太後唉聲嘆氣,一時沒辦法接受,她說要去大佛寺住一段時日,一來是祈福,二來是精心。
江余前腳剛把涔太後送走沒幾日,就聽到宋衍受傷。
據說是封毅城手底下的一夥親信,宋衍被刺了一劍,沒死成,不過當場就暈了,被自己的血嚇暈的。
江余沒帶小權子,他只身一人來到丞相府,皺眉道,「都出去。」
「是。」老管家領著幾個下人退後著離開,輕掩上門,在合上的前一刻,老管家瞄了瞄裏面的少年天子,搖了搖頭,相爺也是挺苦的。
江余俯身貼在床上的人耳邊,唇幾乎貼上去,「宋衍,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對他的大婚,選秀,甚至寵•幸妃嬪都能視若無睹的是這個人,把他的後宮弄的人仰馬翻的也是這個人。
沒有回應。
江余伸手拉開宋衍的衣襟,看了眼他腹•部的傷,手指在滲著血色的布上輕輕摩•挲,諷刺的笑了聲,「你說你一個佞臣,出門不帶多點人,這不是找死嗎?」
在床前坐了一會,江余自言自語的嗓子都幹了,沒有人跟他對著來,實在沒勁,他起身拍拍宋衍的有點涼的臉頰,「我走了。」
「夜半三更時,我在聽雨閣在等你。」打開門的動作一頓,江余微側頭,似笑非笑的挑唇,「來還是不來,你自己決定。」
他已經拋出能給的那點東西,如果宋衍不應約前來,以後他們之間君還是君,臣還是臣,如果來了,那麼一切將會從今夜天翻地覆……
床上原本應該沈睡的男人緩緩睜開眼簾,目光落在合起的門上,清明平靜,無一絲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