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黃黃的天,看不到邊際,就像是長期發黴的老舊墻壁。
江余跟著前面的鬼•差入了鬼•門•關,手腳上的鏈子隨著腳步嘩啦作響。
陰•曹•地•府不是只存在人們口中和電視裏的傳說,他經歷過多次死亡,唯獨這次是真的踏上了黃•泉路。
這條路長而死寂,唯一的色彩就是兩側無葉的花朵,火紅似血,從腳下往前延伸,鋪到盡頭。
江余的思緒雜亂無章,沒看到秦之涵,說明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他想起秦之涵前後兩次提到的那句「命運都是安排好的,不可能改變」,那麼000的出現也在其中?
「000?」
清脆的聲音在幾分鐘後響起,「叮,抱歉,江先生的魂魄已經成為鬼•魂,系統識別不了,合作關系自動解除。」
以死亡解脫,和每個世界一樣,江余不再抵制,他慢悠悠的在心裏問,「你知道我會什麼時候死?」
「叮,000也不是神。」
言下之意,冥冥之中什麼都是註定好的。
「他怎麼樣?」江余問出另一件事。
「叮,分解中。」
也只有一組數據能用分解來形容,江余的唇角動動,像是漠然,又像是別的,說不上來的意味。
牛•頭•馬•面壓著剛死的亡•魂和江余擦身而過,聽到當初莫名其妙闖入他的生活,帶他一次次經歷那些過往的系統跟他告別說再見。
江余眼皮一跳,「不再見。」
他可不願意下輩子還攤上那些不能控制的人和事,那種無力感不想再去感受。
四周有很多孤魂野鬼在路旁花朵上空飄來飄去,他們都屬於陽壽未盡,陰某些原因意外身亡的。
不得投胎轉世,不得上天入地,在前往陰•間報道的時間到達前,只能在黃•泉路上孤零零的遊蕩,送一個個亡•魂離開。
江余收回打量的目光,半垂著眼機械的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路的盡頭,他看見一條河,翻滾著濃稠的血水,不停冒著泡,裏面隱約傳來歇斯底裏的痛苦嘶吼聲。
一座斑駁的黑橋架在上面,人們所說的奈•何•橋。
江余看著河邊屹立的大青石,據說這上面記載著前世今生來世,他瞇起眼睛,盯著早登彼岸四個字,漸漸入了神。
直到鬼•差催促的聲音落在耳邊,他才從那些血紅的字體中脫離。
前世為官,碌碌無為,沒積什麼公德善業,所以今生家境貧苦多難,讓江余怪異的是他看不到來世。
「走了。」鬼差扯扯鐵鏈,一天下來接送無數亡魂,已經麻木。
有一群穿著白衣服的從江余身邊過去,他們全都低著頭,看不清面孔,不快不慢的走過奈何橋。
接住站在橋另一頭的女人手裏的碗,將裏面的東西喝下去,無論自願還是被迫,來世與今生牽掛之人相見不識。
他們在入六道輪回前大半都會回頭。
仿佛是告別所有羈絆,最後再看一眼讓他們貪戀一生的人間。
江余剛準備跟上隊伍的尾巴,就聽鬼•差森森的說了句,「你還不到時候。」
腥風撲面,江余挑了挑眉,被帶到一處大殿,接受審•判。
一開始江余還挺平靜,不過是把每個人都會走的路走了一遍而已。
只是,當他聽到坐在上面的判•官說他要去十八層承受三百年煎熬,眉頭狠狠抽了一下。
「你確定沒有誤判?」
判•官冷哼,他打開手裏的東西,念了起來。
百善孝為先,江余父母離異,他跟著母親,從小就很獨立,在冷落和打罵中學會淡薄親情,疏離冷漠,都以那個女人稱呼,包括母親死前,他也沒有讓對方瞑目。
至於父親,江余在年少去對方後組成的家裏討過飯,受人冷眼,之後父親病逝,他從來沒回去祭拜過。
在公司沒成立前,江余是個打工的,為了業績用盡心機,間接導致妻離子散的有,家破人亡的也有。
更有一名老員工跳樓自殺,因他而死。
再加上江余年輕時候多風•流,情•債無數,無論知不知情,也不能改變他惹上幾條人命的事實,上下一算,善業沒有,惡業挺多。
江余聽完判•官的一番話,沈默不語。
他的一生血淋淋的撕開,滿地血水,腥臭刺鼻,連他都不想再去回憶,好像也沒什麼值得多看兩眼的。
江余忽然有些自嘲,千算萬算,也沒算到,竟然還有感謝系統的一天,讓他經歷那些精彩紛呈的人生,不管願不願意。
「可還有話要說?」判•官俯視過去。
江余擡眼笑了笑,「沒有。」
「三百年後輪回轉世,積善德可入天道。」判•官多說了一句,好奇的視線停在底下的鬼魂身上。
「那是下輩子的事了。」江余轉身往外走。
呆楞的鬼•差回神,小聲嘀咕,「不知好歹的家夥。」
大人還是頭一次說那麼長的話,不感謝就算了,還視而不見,活該要去十八層。
書上寫三百年不過彈指間,轉瞬即逝,真實體會起來卻是度日如年。
江余在十八層火海裏盤腿坐著,耳邊淒慘的哭聲聽久了還是讓他耳膜刺•疼,分不清是多少次,想把那些厲•鬼給抓出來撕了。
鬼是沒有眼淚的,從眼睛裏留下的都是血,江余剛來這裏的時候硬生生接受焚燒之痛,連續一段時間都渾渾噩噩,像是下一刻就會魂飛魄散,也不知道自己哭了,直到他摸到臉上的血。
痛苦之後就變的麻木,日子不再被計算,江余淡定的等待離開,有天突然聽到一個聲音,他慢了一拍,記起是哪一位。
「叮,江先生過的好嗎?」
「不會看?」江余嗤笑,都三百年了,這機器怎麼沒壞?還這麼神出鬼沒。
上次還說再見,這次又出現,不可能閑的蛋•疼,跑來跟他敘舊。
「叮,徐奕名死了,在江先生離開後的第三年,他把自己鎖在工作室,和那些畫一起被大火淹沒。」
000的聲音繼續,「張釋是抱•著屍體開槍自殺的,宋衍也死了,他是挖開江先生的墳墓,躺在棺材裏活活悶死的。」
江余幹裂的唇驀地抿起,震動了一下,所有人都死了?
「叮,人死後都會入輪回轉世,江先生不想知道他們現在過的怎麼樣嗎?」
江余似睡非睡的眼睛慢慢地掀開,在那一瞬間似乎掠過太多東西,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
他以為三百年過去,已經做到無欲無求,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
上輩子有想得到的,也有遺憾。
「說吧,想求我什麼?」江余意味不明的問,「是不是你們在分解他的過程中出錯了?還是……」
頓了一下,江余放緩語調,透著深意,「他又跑了?」
「叮,江先生是明白人。」
江余冷笑,眼底卻幾不可察的湧出暗色,頃刻之間褪的一幹二凈。
肯定是走投無路,才會想到他。
誰利用誰都看價值和所求的東西,江余承認自己拒絕不了,但是這次他會爭取最大利益。
昔日的合作夥伴開始把什麼都攤開來,嘴臉一樣難看,最終還是000妥協,答應了將余提出的所有要求。
「叮,江先生必須入輪回道轉世,重新擁有生命體,我們才能建立互助友好的關系。」
再次走到忘川河邊,江余心境大變,他隨同大部隊上了奈•何•橋。
相傳每個人過奈•何•橋後喝的湯就是自己今生流過的眼淚,喝下去,所有的快樂和痛苦都會忘掉。
前面有個亡•魂在那大哭大鬧,聲音悲慘,他甘願跳進忘川河承受千年煎熬,也不願忘記今生所愛之人。
江余掀起白衣帽檐,他望著河裏痛苦呻•吟的亡•魂,如果只有一世的緣,那也淺的很,何必那麼執著?
如果緣深,牽絆未了,就算沒有記憶,來世還會重逢,該怎麼樣還是會怎麼樣。
輪到江余的時候,那石碗裏的液•體很少,勉強算一小口。
「別耽誤投•胎的時辰。」孟•婆提醒。
「我與過去那些人還有重逢的機會嗎?」江余把碗端到嘴邊。
「相見不相識。」孟•婆木然的說,下一刻她微詫異,因為對方的回答。
「那就好。」
江余勾勾唇,毫不猶豫的咽下去,他的眼前有許多畫面不斷的閃現。
愛恨情仇,喜怒哀樂都如同過眼雲煙,什麼都沒留下,那雙眼睛不見一絲陰暗濁氣,幹凈透澈,宛如新生兒。
「江余,1985年生,2017年世。」守在輪回道那裏的鬼•差把牌子一翻,「畜•道。」
江余面部扭曲,操!畜道?當豬做狗還是牛?
000說有驚喜,江余被推著去畜道入口,他焦躁不安,怎麼還沒出現……
「等等。」鬼•差揉揉眼睛,仔細看了看牌子,奇怪的咦了一聲,烏黑的嘴巴一張,「人道。」
江余被一股力量拉著往下墜時,隱約聽到腦中系統的聲音,「叮,答應的驚喜已經送上,超能力將會稍後出現。」
星歷4035年
布拉爾星,利貝區,灰蒙蒙的天空如同一個罩籠,不時有低級飛行器飛過。
這裏的人們多半都是被不同區域驅逐出來的,吃著粗劣的人造食品,他們被稱為貧民,但是在外界就是賤•民。
醜陋,骯臟,殺•戮,貪婪,罪惡,懦弱,無知,幾乎所有不被認可的詞都可以用在他們身上。
某棟建築物後面,一個面容蒼白瘦弱不堪的女人把手裏的包放地上,拉開拉鏈往裏面看了一眼剛出生的嬰兒,她狠下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