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谷離這裡甚遠,據三姑姑說,已派了一百零八個高高手全方位保護我,可我左看看右看看,一個黑影都沒看見啊。不由苦了臉,要是和水東流鬥嘴,分明就是只有被欺負的份。
入秋,微涼。
風迎面撲來,我打了個大噴嚏,韁繩一扯,馬也是長嘯一聲。水東流吐字,「渣。」
我哼聲以表無視和不屑,「水東流,你是不是經常說別人是渣?」
「那倒不是。」他皺了皺眉眉,倚在車門上,「對你尤其想這麼喊。」
我齜牙,玉狐狸蹲在中間舉手道,「我只知道你常喊她渣渣。」
水東流朗聲大笑,「原來一直都是渣,從未超越過。」
我氣的都要冒煙了,玉狐狸又道,「梨子喊你水粽子。」
「撲哧。」我哈哈笑道,「粽子,他不就是顆粽子。」
玉狐狸堵了兩邊耳朵,「你們真是失憶跟沒失憶一個樣。」
我微微頓聲,以前我們也這樣以踩踏對方為樂?不由抖了抖,這是什麼惡趣味,「狐狸,你當年真的辜負了花無憂?」
玉狐狸神色微頓,「我沒有辜負她。」
「那是她辜負了你?」
玉狐狸笑了笑,「她也沒有辜負我。」
只問了兩個問題我腦袋就大了,這是什麼節奏……水東流若有所思問道,「花無憂性情大變的事我也略有耳聞,但是從來不知竟是因為你。可常元青竟然知道。」
玉狐狸默默望天,「我也以為做的很隱蔽,可竟然會被人知道。」他舔著臉道,「我是認真的,到了谷口,他們見到我一定會亂棍將我打出來,所以還是在這放了我吧。」
水東流瞥他一眼,殺氣騰騰,「嗯?」
玉狐狸正色,「我一定會做好魚餌的。」
五日路程,安全抵達百花谷。
遠遠看見那一線天的谷口,馬車駛近,谷口變大,能容納一輛馬車進去。難怪說這裡易守難攻,險峻地勢跟惡人谷有得一拼了。
道路兩旁栽種滿了大紅花束,輕輕一嗅,有濃郁香氣。水東流忽然抬手掩住我的口鼻,差點沒悶死我,「別聞,有毒。」
我支吾道,「姑姑說我百毒不侵呀。」
他瞭然,這才鬆手,「忘了,下意識就……」
話到嘴邊又全吞了下去,我眯眼看他,「下意識就英雄救美了?」
他挑眉道,「英雄救狗熊倒差不多。」
「……」
清脆女聲漫天飄來,響徹天穹,「來者何人?」
水東流跳下車,「魔教教主,飛舞門門主有事相求花谷主,勞煩姑娘領路。」
「谷主不見客,兩位請回吧。」
水東流一把將玉狐狸從車裡拎了出來,「這是送給谷主的大禮。」
那邊聲音驀地就激動起來,「玉公子?!」
玉狐狸忽然笑了笑,溫潤如玉貌比潘安用在他身上一點也不過分。手中紙扇輕搖,「小翠,是我。」
我狐疑看他,按理說百花谷的人見到他,不應該是扔雞蛋?畢竟這是他們谷主的情傷根源呀。可看看玉狐狸,卻是一臉輕鬆自在,全然沒有一路過來的愁悶。顯而易見他十分樂意回到這裡。
水東流也在擰眉,還看了看我,片刻收了視線。
很快就有人過來領路,看著玉狐狸的眼睛都直了,一口一個「玉公子」,熱情洋溢。
我摸摸下巴,無論如何,能進去就好。
因百花谷鮮讓外人進入,我們帶來的一百五十多人都在外面等候。我猶豫著步子要不要進去,水東流已經抓了我往裡拽。瞧著門人集體投以「我們門主就交給你了」的眼神,我就心塞,這麼相信這顆粽子真的好嗎。
百花谷不負其名,腳下無路,皆是青草小花,每走一步我都心疼這一腳下去得死多少花。兩旁栽種的都是大朵花枝,大多叫不上名。
來到百花殿,前方石柱雕刻盤旋花盞,似盛開在石中。每一塊石頭也暗含花紋,百花谷的名字當真沒取錯。
小翠領我們進殿,已有人去請了花無憂。我看著玉狐狸,從踏進這裡開始,面色就十分不對。哪裡還有平日小心翼翼媳婦臉的感覺,「狐狸,你被人掉包啦?」
玉狐狸笑了笑,「沒有。」
話音還未全落,他已抬頭。我順著視線看去,只見一個二十一二歲,身著桃色連衣長裙的女子走了出來。雙眉修長如畫,眸含天星,端莊絕麗,整個璀璨的大殿也不能掩她半點光芒。
聽見旁人叫她谷主,那應該就是花無憂了。
花無憂見到玉狐狸,面色陡然一變,神情無異,分明是在強裝。我看著這兩人,簡直是一頭大霧。抬腳往水東流身邊挪了挪,關鍵時刻他還是靠得住的。
玉狐狸淡笑,「別來無恙,無憂。」
花無憂端坐寬大玉椅,聲音微沉,「你還回來做什麼,不抱著你的美嬌娘了?不採你的花,不撲你的蝶了?」
玉狐狸笑道,「這麼冷淡,真是教我難過。我好歹也是百花谷的人,帶兩個朋友過來玩,不算過分吧?」
別說我,連水東流也露出意外。我們兩對望一眼,一瞬的眼神竟然看懂了——我們絕對是被這傢伙坑了吧。
玉狐狸說道,「他們兩人受了傷,導致記憶全失。我想,花潭的水應當能治好他們。」
花無憂默了默,「花潭給他們用無妨,但……你必須留下來。」
玉狐狸笑道,「為朋友兩肋插刀,素來是我的作風。」
阿喂,狐狸你的臉皮還能再厚點嗎?
婢女很快就帶我和水東流去拿所謂的花潭,據說四周栽種了百年草藥,導致潭水也成了一味藥,無論什麼病去泡幾天就會痊癒。
到了那,我蹲在岸邊撈了一勺水,放在鼻下聞了聞,果然有藥味。不過看看左右,只有這一個地方,警惕抓著婢女給我的衣裳盯水東流,「這裡只有一個潭子。」
水東流低眉看來,語氣高傲,「我當然沒興趣和一個身段如此乾癟的人一塊泡澡。」
乾……乾癟?我低頭看了看胸,他這是眼障了嗎!憤然起身,準備轟他走,岸邊周圍的泥土濕潤鬆軟,一腳踩去,人就往前傾倒。順手抓了他的衣裳,誰想水東流堂堂七尺男兒竟然腳下不穩,這一扯。一起噗通落水,嗆了我口鼻都是藥味。
水東流面露絕望,恨不得要將我揉成糰子的模樣,「我們一定是八字不合!」
我趴在岸邊哼聲,「好了,誰也不用避著誰了。」
穿著衣服泡澡,待會婢女過來一定會覺得我們暴殄天物不可理喻。
水東流滿臉不願雙手環胸,背倚石壁,「玉狐狸別有用心。」
水有些涼,我努力搓著手腳,聽見這話,點頭道,「嗯,跟二叔說的完全不一樣。」
水東流笑的頗輕,「二叔?我現在完全有理由懷疑那個不是真正的常元青。玉狐狸的易容術天下聞名,無人能立刻識破。他如果要冒充你二叔並不是件難事。否則你二叔一個大男人,又怎會知道這種兒女情長的小事。你可還記得,當時你二叔一說花無憂的事,你三姑姑的反應?」
我細想一番,當時三姑確實是詫異了,問二叔竟有此事。想想三姑姑是什麼人,消息靈通的殺手組織暫代首領呀。
「再有一點,玉狐狸神出鬼沒,為何一說要找他,不過一晚上就找到了。」
想起一事,我恍然,「還有說完這件事後,二叔就說自己也去抓人,可一直到我們走時,他還沒有回來。」這麼一想,那時二叔的眼神,確實就是玉狐狸的眼。如此的話,他的易容術也不難看破嘛。
水東流聲音悠長,「看來你還沒有笨到無可救藥。」
我在水下踢了他一腳,「別這麼毒舌,會娶不到老婆的。」
「想嫁我的排滿了十八條街。」
我眨眨眼,為什麼覺得這話很耳熟。努力想了想,還是想不起來,「那我們現在怎麼辦?不可能坐以待斃吧?阿嚏~」
水聲嘩啦,水東流已回到岸上,拿了衣裳去了後頭樹叢。再出來,已換上乾爽的衣裳,但纏裹在手上的布條依舊濕漉漉的,沒有取下。
我揉著鼻子問道,「布條不取嗎?這麼裹著濕氣滲入骨頭裡,會風濕的。」
水東流未聽,「我出去站著,你起身把衣裳換了。」
怎麼突然就走了……揉著鼻子的手勢一頓,忽然明白了,不是突然,而是特意的。誰讓我打了個噴嚏,再泡在水裡該生病了。可讓我當著他的面換也不可能,所以才先走了呀。
這麼看來,水東流實在很體貼。
換好了出來,伸了個懶腰,頓覺神清氣爽。回到房裡,跟婢女要了兩匹白布,剪成布條。剪好後,水東流也進來了,「正好,快過來,我給你纏上。瞧瞧你自己纏的,難看到無法直視了。」
水東流輕笑一聲,「難道你會裹的很好看?」
「試試無妨。」
水東流重點裹的是手,意外的我裹的很順很好,最後收口都收的完美。塞好最後一處,我厚著臉皮道,「肯定是因為之前也幫你纏裹過很多次,才這麼順手。」
他立刻挑眉,片刻問道,「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要幫我裹這個?」
我收拾著剪刀和剩餘的碎布條,「不知道。」
他皺了皺眉,釋懷笑道,「也對,否則你也不會現在還在。」
我歪了歪腦袋看他,這傢伙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將東西清理到一邊,隱約聽見有人喚「玉公子」,我探了腦袋看去,果然看見了他。雖然他長的比水東流友善多了,可卻莫名的沒水東流那麼讓人安心。
他還沒進來,就見水東流快步走了過來。外面的人剛露臉,水東流就將我大片的視線擋住了,攔在前頭,手勢一撣,門啪的關上。
玉狐狸不動聲色走進屋裡,往最深處走去,直到了床,貼牆聽了聽,才說道,「在這他們聽不見。」
水東流聲音頗不客氣,「那可以好好解釋了。」
玉狐狸面上斂了全部表情,坐在床沿,良久才道,「我和花無憂,並沒有情仇。甚至可以說,我們已經相許終身,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我忍不住問道,「那這次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次回來,我是要殺了百花谷谷主。」
我吃了一驚,「你要殺了花無憂?」
玉狐狸漸露笑意,眸色沉沉,「她不是無憂,是她殺了無憂,代替了她。」
水東流說道,「你的意思是,真正的花無憂已經被這個冒牌貨殺了。而你知道後,才離開了百花谷,一直伺機回來殺她。」
「對。」
水東流冷笑,「百花谷的易容術與魔教不分上下,這裡的都是易容好手。有人假冒了他們的谷主卻不知?未免太可笑。」
玉狐狸苦笑,「是啊,何其可笑,就算我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只因那人,就是無憂的雙生妹妹,花無果。根本無須易容,天生了一張讓人分辨不出的臉。」
乖乖,要是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就是親妹妹殺了親姐姐?我抓緊了水東流的袖子,問道,「可就算面容像,性格舉止總不是一朝一夕能學會的。」
玉狐狸眸光灼灼,沉聲,「對,確實不可能一日學成。在無憂被害的五年前,無果就在學無憂的一舉一動。我們只當她小姑娘心性,好玩好動,也沒有留意。可有一日,我發現,她並非是無憂。」
水東流問道,「你如何得知她不是花無憂,而是花無果?」
玉狐狸頓了片刻,才說道,「無憂身體從小就不好,做了谷主後勞心勞力,更是情況不佳。雖然我和她共臥一室,但從未碰她。這點外人並不知,一直以為我們已是夫妻。直到那日,她忽然主動求合,我才察覺不對。等做了夫妻的事,卻發現她不是處子之身……試探問她,她卻答這不是我們頭回做這種事。我才想通,她根本不是無憂。」
我嚥了咽,「可你也不能因此斷定,是她殺了花無憂,畢竟那是她的親姐姐。」
玉狐狸沉聲,「若不是她殺了無憂,那為何不說,何必扮作她的模樣?無憂比她年長,因此谷主的位置是她的。無果曾說過許多回,如果她早點出生,那她就是谷主。再有,假意問及她妹妹的事,都推托她去了外面,再不會回來。如果不是她殺了無憂,怎能斷定『再不會回來』?」
我倒抽一口冷氣,細思極恐。
他嘆道,「當年我發覺不對,但又找不到無憂的屍首,即便我們玉家是世代輔佐谷主的暗影,但也沒有人會相信毫無證據的我。因此我故意沾花惹草,她才放手讓我離開。多年來我一直偷盜財物,就為了有一日,能召集人馬,回來為無憂報仇。」
「所以我二叔果然是你冒充的,就是為了故意引誘我們到這裡。」
玉狐狸笑了笑,「梨子,我最不後悔的事有兩件,一件是碰到無憂,一件是碰到你。除了她,你是第二個能立刻將我認出的人。所以……這次利用你是我的不是,但花潭確實有不可思議的作用,你多去去那,應當能治好你。」
心思已複雜起來,從他騙我的角度來說,他不是個東西。從他對花無憂的感情來說,他又是只好狐狸。
「我知道你和水東流失憶後,就假冒成常元青,旁敲側擊告訴了他們百花谷的事。又提及了我,好讓你們將我帶進來。」
水東流狐疑看他,「有一點不對。如果你真的只是要回來,輕而易舉。」
我點點頭,在谷口看他們的反應就知道了,他要回來根本不難。
玉狐狸淡笑,「是很容易,但是,我一個人回來有什麼用……」
水東流面色一變,抬手往玉狐狸襲去。玉狐狸手上一動,床柱擰轉。我正專注前方,腳下一陷,竟出現個大洞,立刻往裡墜落。玉狐狸絲毫不怕會被扇飛,端坐不動。水東流瞬時收勢,轉而伸手給我,抓了手腕,幾乎扯的脫臼。卻見玉狐狸出現在他背後,唇形念了「抱歉」二字,拍在水東流背上。瞬時,他已隨我一起跌進洞裡。
水東流再不掙扎往上,抱緊了我往下同落。
後腦勺已被他寬實的掌摁住,臉貼在他胸膛上,心跳聲又噗通入耳。
腦袋如有花火綻放,記憶洶湧捲來。
邪月宮,我們一起掉進陷阱,他沒有丟下我。
惡人谷,我們掉坑,他沒有丟下我。
避暑山莊,我們又掉坑,他沒有丟下我。
這一次,哪怕這傢伙依舊毒舌還忘了我,可潛意識裡,還是沒丟下我。
我伸手抱住他,兩眼淚汪汪。雖然八字不合,雖然總是掉坑碰到各種狀況,可結果都一樣——一直在身邊,從未離開過。
「水粽子,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