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很狡猾的鬼。
它說它殺害章如晦等四人是給媛媛報仇,王七麟一點不信。
二十年之後再給自己害死的人報仇?
明明是假秦韜在逼迫它贖罪!
王七麟信奉一句話,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但不論何時,都要滿懷正義之心去追求公道!
畫皮鬼殺害四人的原因他已經有數了,就是秦韜體內那精怪在逼著它這麽做。
現在回想秦韜在公堂外對石楠樹的話,其實他們都誤會了。
以秦韜的視角來看那段話,很虛偽又很懦弱。
可如果換成一個在媛媛身邊覺醒的妖怪,那就正常了。
媛媛身邊一個物件成了精怪,它飽受詩書熏陶、汲取書生們才華開始修煉,可惜起初媛媛遭到迫害它修為不夠,未能保護她。
二十年後,精怪文氣衝天、修為大成,它找到了畫皮鬼,驅逐畫皮鬼親手將當年迫害了媛媛的四個人全給剝皮殺害,以此報仇。
老太爺看著滿地的破碎衣物和破碎皮膚,老淚橫流、屎尿齊出,又傷心又害怕。
管家還算忠心,將肌膚給撿了起來,安慰老太爺道:“好歹有東西能給老爺立個墳墓。”
王七麟接走這些肌膚說道:“你們給李大人立個衣冠塚吧,他的皮你們不能留下,我要入庫封存。”
一縣父母官身亡,這可不是幾句話能說過去的,朝廷不光要調查此案,還要責懲他這個本地大印!
大印不光要庇佑一方百姓,更要庇佑官吏!
所以王七麟斬殺了畫皮鬼後並不高興,他有些苦惱,這次怕是要麻煩了。
他陰沉著臉出門,因為先前大戰聲勢浩大,有行人被吸引聚集在門口好奇的探頭探腦。
王七麟回頭看了眼青丘府,這座龐大的宅敵一如既往的磅礴恢弘、奢華大氣,但可能是心理原因,他從中看到的更多是落寞和破敗。
九尾狐離去,青丘府名不副實,李家開始走下坡路。
李英的死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已經崛起於吉祥縣一甲子的李家就此煙消雲散。
他剛出門碰到了氣喘籲籲跑來的林中英,徐大鄙夷的說道:“林大人真會卡時間,來的正好啊。”
林中英不理睬他,而是揮舞著一封信叫道:“七爺七爺,我沒有記錯!秦韜有問題!”
“剛才我聽到那名字就覺得耳熟,隱約記得好像在章如晦家中一封信裡見過,我回了衙門找到那封信一查,果然裡面有他的名字!他的字是文略對吧?章大人在一封來不及寄出的信裡提到過他,說他和一個杜江濤的同窗都已經死掉了!”
徐大翻愣著白眼道:“孩子死了奶來了!不用說了,這事我們已經知道了。”
王七麟接過信看了看,又是滿篇的之乎者也。
林中英說道:“為了查這案子我去章大人家裡打聽過消息,這封信就是章大人離家前寫的,他本來要寄出這封信,可是不知為何又改了主意,將信扔到了書房,然後自己拍馬趕到了吉祥縣。”
“剛才我聽到秦韜這名字後就覺得不對勁,然後我回去一查,果然如此!那秦韜有問題!”
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樣子,王七麟都懶得說什麽。
他趕緊回到驛所,看到謝蛤蟆在門口啃著西瓜乘涼。
見此他松了口氣,驛所顯然沒事。
林中英威風八面的喝問道:“那精怪呢?走,隨我再去提審他!”
謝蛤蟆懶洋洋的說道:“精怪?應該是跑了。”
“跑了?不是關在牢房裡嗎?”林中英氣急敗壞的叫道,“他可是本案的要犯,他跑了咱就得擔責!”
謝蛤蟆道:“小小一個牢房豈能困的住一個妖怪?不過他雖然沒了,牢房裡倒是多了一個人。”
“誰?”
謝蛤蟆扔掉西瓜皮帶他們去看,只見牢門打開,一個相貌堂堂、滿身書卷氣的中年人在對著他們微笑。
滿腹怨氣的林中英突然激動的老臉通紅,他搶上一步去差點跪下:“章大人?章大人!我的章大人哎!”
王七麟也很詫異,這赫然就是章如晦啊!
他看向謝蛤蟆,謝蛤蟆點點頭說道:“皮囊沒錯,裡面是什麽東西就不好說了,不過他身體裡還有一魂一魄,這一魂一魄應該也是章如晦所有。”
王七麟明白了,道:“秦韜、不對,是那精怪離開,將章如晦的皮囊和他的一魂一魄留了下來,給我們交差?”
謝蛤蟆道:“是的,他拿走了李英身軀所化的菊花,黑豆都見著了。”
“他沒傷害黑豆吧?”王七麟關切的問道。
謝蛤蟆笑道:“風水魚露頭,護住了黑豆,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倆正在小水塘裡泡澡呢。”
得到了一個章如晦,這算是意外驚喜。
雖然這個章如晦隻殘存了一魂一魄,形如植物人,但總歸案子的第一目的達成了:找回章如晦。
其實府城已經對此事不抱希望了,知府和府尉只求能找到屍體就行,所以只派了林中英這個副捕頭前來處理此事,而不是大張旗鼓、精英盡出來找人。
結果他們還真找回了一個活的章如晦,這讓林中英感覺自己立了大功。
不過這個章如晦只有一魂一魄,呆呆傻傻,人家問他十句他頂多回答一句,平時只會微笑著看人。
他已經廢了。
也算是報應。
失蹤多日的章如晦活著找回,而吉祥縣的知縣卻死了,這事讓雲州府衙門震動。
雲州府的知府劉博、府尉曹慶一起趕來,萬佛子先行一步,騎馬率先殺到驛所。
到了驛所門口他抽了抽鼻子,高興的說道:“好香,這是什麽糕點的味道?”
王七麟抱拳道:“回稟萬大人,是烤團圓餅的香氣,大人若是喜歡,待會我給你準備幾個嘗嘗。”
萬佛子舔舔嘴唇道:“別待會了,擇日不如撞日、往日不同今時,你快去先給我買幾個。”
王七麟無奈,這位鐵尉大人真是小孩心態。
他去找綏綏娘子買月餅,綏綏娘子素手撿給他,柔聲道:“叔叔怎麽滿面憂愁?可是遇上什麽難題了?”
王七麟看周圍沒人,便沒有瞞著她,說道:“咱們的知縣讓我給砍死了。”
綏綏娘子一驚,手中月餅掉到地上。
王七麟一步向前接住了,綏綏娘子趕緊握住他手臂慌張道:“那你還來買月餅?趕緊逃命!謀害朝廷命官形同造反,要夷三族的!你快帶上伯父伯母和黑豆他們快點走,我知道一個地方很安全……”
聽到這話王七麟心裡很溫暖,笑道:“沒事,我剛才沒說清,是知縣大人被鬼害死了,那鬼變成他的樣子,又被我給斬殺了。”
綏綏娘子臉上的焦慮變為驚詫,隨即伸手拍他胸口,嗔怒道:“你呀你,這種事能開玩笑嗎?你要嚇死我啦。”
王七麟嘿嘿笑:“我不是故意開玩笑,我剛才沒說清楚,反正雖然我已經斬殺了那迫害知縣大人的鬼,可是這事還是有我的責任,我沒有保護好本縣父母官,唉!”
說到最後,他笑不出來了。
綏綏娘子奇怪的問道:“我聽說朝廷命官都有本朝龍氣庇佑,鬼邪不侵,這知縣大人好大一個官員,怎麽會被鬼邪給侵害呢?”
王七麟道:“你有所不知,龍氣庇佑的是清官、好官,若是一名官吏作惡多端、為非作歹,身上會有汙穢之氣,龍氣很忌憚這種氣息,會……他娘的,我知道了!”
話說到這裡他眼前一亮,握住綏綏娘子的手說道:“你剛才的話還真是提醒我了!我知道怎麽做了,太感謝你了,娘子,實在是太感謝你了,等我度過這一劫,我一定好好謝你!”
有人影出現在門口,他扭頭看去,看到包大倚在門上看著他的手。
他的手握著綏綏娘子的手。
王七麟大為尷尬,趕忙道歉又解釋,包大憨厚的撓撓頭笑道:“兄弟你這是說什麽話?你又沒幹什麽對不住我的事。”
綏綏娘子將糕點打包遞給他,道:“叔叔,你先去忙吧。”
王七麟垂頭喪氣的離開,他覺得自己不是個好人了。
看著他的背影,包大拉開褂子習慣性的梳理自己的黑羽毛。
綏綏娘子瞪了他一眼道:“大白天的你怎麽又把真身露出來了?快收回去,真是狗肉上不得席面,我耗費大機緣點化你,你卻總是變回烏鴉身,怎麽,做人不好?”
包大照例憨笑,他收起褂子道:“這秋老虎太猛烈,秋風又大,把我毛刮亂了。”
他害怕綏綏娘子發怒,便趕緊改話題道:“娘子,你明明心悅這郎君,為何要欺瞞他?讓他誤會咱們的關系?”
綏綏娘子笑道:“你剛剛做人,並不懂人,更不懂男人。這男人呀,並不是你生的好看、有本事,他們就喜歡。他們最喜歡的永遠是觸手可及卻又似乎得不到的東西,正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便是這道理。”
包大從身上撓出一個跳蚤塞進嘴裡,道:“我明白了,你要魅惑他來偷你,又讓他偷不著?”
綏綏娘子搖頭道:“你不明白。我選的夫君,為人怎麽會這麽下流?我只是很喜歡逗他,看他這種小男生明明喜歡一個女人卻又不能告白更不能得手,這種左右為難、進退不得,你不覺得他這樣子很可愛嗎?”
還有一點她沒有告訴包大,而這一點才是她不去直接接觸王七麟的原因:
她探查過王七麟的識海,卻被一道大神通給攔住了,隻得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什麽地球,什麽電腦,什麽很熱,什麽京香,亂七八糟,讓她很是茫然。
帶著疑惑,她走到門口看向驛所,看到王七麟將月餅遞給了一名滿身金佛氣的少年,少年似乎有所感悟,突然扭頭看她。
萬佛子看向飯館問道:“你就是在那家小店買到了這麽好吃的團圓餅?它叫什麽?這真不可思議,府城的五谷齋也做不出如此香甜可口的餅子。”
王七麟說道:“對,它叫第五味,老板娘手可巧了。”
也可漂亮了,但這話他沒說。
萬佛子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他懂什麽漂亮?
聽了他的話,萬佛子很納悶,他撓撓頭道:“啊,第五尾?為什麽叫這個名字?老板娘有尾巴嗎?那她豈不是妖怪?”
他仔細嗅了嗅月餅,搖頭道:“沒有妖氣的味道。”
王七麟笑道:“是味道的味,第五味,不是第五尾。萬大人,咱還是說正經的吧,你是衝著李英這案子來的,對吧?”
萬佛子頓時露出要哭的表情:“王大人你能不能讓我好好吃點東西?別在享用美食的光頭來提這些倒胃口的事,好不好?”
他看到黑豆蹦蹦跳跳的出現,招手道:“小豆子,過來給你好吃的團圓餅吃,你一定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餅子。”
黑豆衝他做鬼臉:“我天天能吃到!”
“那就不給你了。”
“但天天味道不一樣,今天這個味道的,我好像沒吃過。”黑豆很快的改了口風。
萬佛子哈哈大笑,遞給他一個月餅說道:“王大人,你這外甥真有大才,他以後會有大出息的。”
黑豆很謙虛的衝他微笑,他在心裡想:看來我是個聰明小孩這個秘密是保不住了,已經傳到了府城,那麽到底是誰走漏了風聲呢?
看到他的小臉忽然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萬佛子問道:“小豆子,你愁什麽?這團圓餅不好吃麽?”
黑豆認真的說道:“現在府城都知道我是個聰明小孩了,肯定會有更多的人想要拐走我,我以後就不安全了,當然要發愁。”
王七麟擺手道:“那你白愁了,誰會綁架你這麽個飯桶?”
黑豆瞪眼剛要說話,他哼了一聲又閉上嘴巴,臉上取而代之的是得意洋洋的表情。
我有一個小秘密,就不告訴你!
王七麟說道:“其實要防止大家因為你聰明而拐你很簡單,只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黑豆是個飯桶就行了,正經人家誰會要個飯桶呢?你會嗎?”
他問萬佛子,萬佛子搖頭:“不會。”
黑豆撓撓頭,很高興的回去找王巧娘了:“娘,我要改名,我要叫飯桶!”
萬佛子哈哈大笑,說道:“這小孩子真好玩。”
王七麟等他吃完月餅,問道:“萬大人好像對聽天監並不熱衷?並不喜歡在聽天監為官的感覺?”
萬佛子哀嚎一聲,道:“當然,如果不是救我爺爺,我寧願回家鄉去放牛,我喜歡放牛,春天帶著牛去滿山找嫩草、夏天帶著牛去水裡洗澡、秋天帶著牛去山裡找果子、冬天吃燉牛肉,多好的日子!”
王七麟試探的問道:“那您方便說說您爺爺……”
“哎呀,別用‘您’來稱呼我啦,我最討厭繁文絮節的禮儀。”萬佛子打斷他的話,“我爺爺不見了,他好像去一座山上去鎮守邪魔了,可是他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我想提升修為,然後結交一些修為厲害的人,一起去救我爺爺。”
“那你結交幾個了?”
“五個,我還想再找一個,湊齊七個人去救爺爺。”萬佛子瘋狂給他使眼色。
王七麟裝沒看到,一臉的肅然起敬:“原來老爺子是得道高人,為了鎮守邪魔而奉獻自己。”
萬佛子悻悻的笑道:“他是個狗屁的高人,他是個雕佛像的人,後來有一座山裡出現了一個邪魔,然後我爺爺立下了大宏願,要將整座山上雕滿石佛來鎮壓它,所以他離開了。”
他們正在聊著,有衙門護送的馬車開進吉祥縣,王七麟得到消息,帶著手下去城門恭候。
來的有兩輛馬車,前面馬車裡坐著雲州知府劉博劉文槐,後面馬車則是魁梧勇猛的府尉曹慶。
劉博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他穿著一襲寬大素潔的書生袍,頭戴諸葛巾,正屈膝跪坐在馬車上。
馬車雕有瑞獸珍禽,鋪著地毯、掛著珠簾,極具奢華,王七麟透過縫隙往裡看,看到車上還放著一張紫檀木的小茶幾,茶幾上有一盞清茶煙霧嫋嫋,知府大人正一邊飲茶一邊看書。
王七麟在車外恭謹的問候,劉博伸了個懶腰往外看,問道:“已經到吉祥縣城了麽?”
“是的,大人。”一個面如潤玉的矯健青年縱馬趕來。
王七麟打眼看去,青年最顯眼的是腰上掛著一把大劍,這劍有半人長、有一尺寬,像一扇小門板。
他也正好打量王七麟,兩人眼神相遇,青年眼神鋒銳、身板筆直如鐵鑄,整個人也像一把劍,出鞘利劍!
萬佛子大大咧咧的介紹道:“這是柳笙,純陽宮弟子,一手太虛劍使得很不錯,我好幾次想招攬他到咱們聽天監當差,但人家是大宗門弟子,看不上咱小衙門。”
柳笙面無表情,答應一聲後不再說話,很酷, 讓王七麟忍不住想起了曾經與之一戰過的飛僵辰微月。
柳笙拉開門簾,劉博走了出來,他頭戴玉冠、須發齊整,腰束玉帶、懸掛香囊,整個人看起來優雅又大氣。
萬佛子衝他拱了拱手,道:“劉大人,好久不見。”
劉博溫潤一笑,道:“確實好久不見,萬大人何時有空去我宅子裡一趟,我新招募了一位廚子,他曾經在京城禦膳房伺候聖上,這是告老還鄉回到雲州才被我招攬。”
萬佛子大喜,道:“好啊好啊,又有好吃的了。”
劉博笑著點頭,然後面對王七麟的時候臉色便嚴肅起來:“這位可是吉祥縣大印王大人?”
王七麟抱拳道:“正是卑職。”
劉博倒是沒有向他耍官威,點點頭道:“果然如萬大人所說,青年俊傑。”
府尉曹慶也下車走來,他又高又壯、滿臉橫肉,絡腮胡子大牛眼,說話聲音如同洪鍾:“劉大人,我等還是別在這裡堵塞城門了,咱們趕緊去府衙吧,這裡可不是說話的地方。”
劉博點點頭,說道:“好。”
曹慶招手道:“王大人上我車來,我有事要詢問你,唉,你們吉祥縣這下子可是成了爛攤子。”
林中英在曹慶身後探頭探腦,王七麟看到他後忍不住想到了夢裡在地球見過的鬼子身邊的翻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