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名字,王七麟立馬問道:“是失蹤的六十四個書生中,唯一一個在失蹤後又被發現了屍首的那個書生馮亮馮先憂?”
武景湛苦笑道:“這點我還不清楚,還得王大人親自去調查了,畢竟天下叫馮亮的人太多。但我想這麽兩個名字在一起,應該指的就是書生馮亮和前任鐵尉楊左大人吧?”
王七麟緩緩點頭,世上重名的人太多,馮亮不是什麽罕見名字,這個或許有重名的,可是楊左重名的就少了,而二者在這個時候聯系在一起,這樣還是重名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計。
武景湛正色道:“王大人,關於楊大人的失蹤案,請您務必仔細調查,還我武家一個公道。大人須知聽天監乃是天子近衛,襲擊聽天監形同造反,殺害聽天監官員更是夷三族大罪,我武家確實與楊大人不和,但絕不可能對他下手!”
王七麟道:“本官馬上就去調查,府尉大人請放心,聽天監一定盡力給武氏、給朝廷一個交代!”
武景湛抱拳說道:“那本官在這裡先向王大人道謝了,本官也會協助調查此案,根據知府大人推測,傳出楊大人被我武氏所殺害這消息的人一定與楊大人的失蹤案相關,看來有人想將我平陽府武氏逼入絕地啊。”
他憤怒的指責了幾句栽贓陷害人的狼子野心,然後說不打擾王七麟辦案思路,告辭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沉一納悶道:“阿彌陀佛,不是都說武家交惡聽天監嗎?現在來看他們對咱挺好啊。”
謝蛤蟆笑道:“很簡單,他們想收買王大人加入武家,現在是賣人情的時候,對咱們當然好。再說,實際上他們做的都是理所當然的事,並沒有對咱們額外有多好。”
沉一道:“都想讓七爺當他們武家的兒子了,這還不好?”
王七麟愣是沒搞明白這腦缺貨是貶是褒……
不過武景湛這次真的送來一條很重要的消息,他打開關於楊左失蹤的案卷來看,裡面有詳細記錄。
楊左失蹤的很蹊蹺,他與王七麟一樣,修的是武道,尤其擅長外家功夫,一身虎嘯金鍾罩神功有所小成,施展功夫的時候全身上下有金鍾形護身罡氣流淌,不管是兵器還是妖鬼都輕易破不了他的防。
六十四個書生失蹤,他第一時間接到命令要求調查此案,於是他立馬去了爛陀寺。
期間有人見過他在爛陀寺進出,然後有一日他突然出來告訴自己的下屬說有所發現,要回到府城尋找援兵。
古怪的事情發生,他們回到了天樞鎮,但那天恰逢天樞大集,來往人群密集,楊左和手下的大印、小印、遊星、力士被人群衝散了。
這就是大印、小印和遊星、力士們最後一次見到他的身影。
一日之後,俞蔭縣送來消息,說一個叫桂花鄉的地方存在一名通靈聖童,這通靈聖童忽然說出一句話:“馮亮先死,然後就輪到楊左了!”
王七麟看到這裡,道:“換上便服,我們去俞蔭縣桂花鄉走一趟。”
“好嘞。”沉一痛快應聲。
王七麟道:“你不用去了,你和馬爺留下鎮守咱們的老巢。”
沉一不樂意,道:“阿彌陀佛,噴僧也想看熱鬧。”
馬明作勢要脫衣服,道:“你是不是最近皮癢癢了,想要被鎮一下?”
沉一趕緊雙手合十,低下頭猛念《楞嚴經》。
徐大跟著裝腔作勢:“你是不是最近屁股癢癢了,想要被震一下?”
沉一怒視他,可是馬明那邊露出肩頭了,嚇得他隻好老老實實。
見此王七麟挺好奇的,他問道:“馬頭明王出現的時候,對咱們的噴僧子大和尚做了什麽?他怎麽這麽害怕你脫衣服?”
魚罩罩受不住了,她弱弱的問道:“你們怎麽動不動,就這樣?”
徐大看到有姑娘在身邊,便不好意思的穿好了衣服,也沒說沉一曾經被馬頭明王怎麽收拾過。
王七麟把魚罩罩也留了下來,這姑娘好歹有修為傍身,能看到鬼且能降服鬼,留下可以給馬明幫個忙。
他照例帶上徐大、謝蛤蟆上馬出門,八喵照例鑽進他懷裡,九六個頭大了,被他掛在馬鞍上。
駿馬奔行,出城之後就是山路,這樣九六在馬鞍上:頓兒頓兒頓兒頓兒……
它顛簸的厲害,小耳朵尖跟貼上了跳跳糖一樣。
最後王七麟沒辦法,隻好一手拉著馬韁一手抱著九六。
徐大見此便調笑他:“大人,你家崽子幾個月了,喲,毛茸茸的,這是串種了?哈哈,嫂子是個狗妖啊?哦,不對,應該是個狐狸精吧?哈哈,你這懷裡抱著的莫非是個狐狸崽?”
王七麟逼停他的馬,然後讓徐大抱著九六。
徐大:傻眼。
九六還不樂意被他抱著呢,它在徐大懷抱中抽了抽鼻子,忽然往外一伸頭:嘔!
謝蛤蟆奇怪的說道:“咦,老道士走南闖北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暈馬的東西呢。”
王七麟嚴肅的說道:“九六不暈馬,它暈狐臭。”
最終九六的位子變了:它岔開雙腿騎在了徐大脖子上,倆小後腿勾著他脖子,倆小前爪攥著他腦門。
這造型把謝蛤蟆高興壞了。
九六也很高興,駿馬奔馳它張開嘴巴伸出舌頭迎風吹,被灌了一嘴巴風,但它不在乎,反而樂得咧嘴笑。
後面八喵探頭出來看到了,便自己爬到王七麟後腦杓上保持一樣的造型。
路上有商旅看到,還特意攔下他們彬彬有禮的問道:“兄台請了,敢問你這狗頭帽子是哪裡買的?真是別具一格啊。”
俞蔭縣與俞寧縣是姐妹縣,不過二者一個在深山裡,另一個則山邊上。
俞蔭縣建築在山邊的平原上,要比俞寧縣富庶許多,這裡也是一個中轉站,俞寧縣的山貨多數要走這裡再發往平陽府、上原府、雲州府等地方。
桂花鄉在俞蔭縣西南,因種植了許多桂樹而聞名,當地也有三絕,分別是桂花酒、桂花蜜、桂花糖。
三人在俞蔭縣城外找了一家茶攤歇息,徐大問道:“茶博士,請問我們要去桂花鄉應該往哪裡走?”
“來嘍,”茶博士麻利的將一條毛巾搭在肩膀上走了過來,“三位爺是要去桂花鄉?喲,這位爺的狗皮帽子好生新奇,還帶著個狗頭——俺娘來,這狗頭怎麽還會眨眼睛?”
徐大揮拳在桌子上砸了一記,抬起拳頭後下面有兩枚銅銖:“沒聽見大爺問你話?你那麽好奇做什麽?”
他的造型古怪,茶攤客人紛紛好奇的打量。
謝蛤蟆搖著頭走開,說道:“阿彌陀佛,第一次見到脖子上騎著個狗的人,古怪、古怪,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王七麟也搖頭走開:“你說他會不會是個變態啊?”
徐大憤憤的將九六從脖子上拽了下來,九六正打瞌睡呢,這點讓徐大佩服不已:這小狗草的什麽地方都能睡著!
茶博士調侃了兩句,收下銅銖後切入主題,他指明桂花鄉方向後問道:“大爺您可是為了通靈聖童而去?”
徐大遞給他一把西瓜子後問道:“什麽通靈聖童?給大爺說說。”
茶博士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竟然不是為了通靈聖童?明天就是聖童醒轉的日子,周邊三村五寨的許多人都去找他打聽家裡人的生死訊息哩。看來你不知道,那我給你好好講講。”
“大人須知,我們俞蔭縣乃是福地,歷來總能出聖童。就說十年前吧,當時我們俞蔭縣有一位笑佛聖童,再往前數上百年還有一位爛頭陀聖童,爛頭陀聖童可有大神通哩,這個我們本地誰都知道的。”
徐大不耐煩道:“你說的不是桂花鄉的通靈聖童嗎?怎麽又說起來十年前、一百年前的事?”
王七麟道:“讓他說,咱們外鄉人正好跟著開開眼。”
爛頭陀聖童的名字,讓他想到了考生們曾去祈福的爛陀寺。
茶博士笑道:“哎,這位客官說的是,你們要是不了解我們俞蔭縣,那保管你們聽了我的話以後大開眼界。咱們先說爛頭陀聖童,他可厲害呢,據傳乃是天生佛子,生來帶有佛光和戒疤,之所以叫爛頭陀也是這原因,他自出生頭上便長疤瘌。”
“誰都不知道這疤瘌乃是天生戒疤,隨著他長大,疤瘌褪下,最後留下九個天生的戒疤。”
“爛頭陀一生五十年,他樣貌從沒有變化過,從小到大再到老,一直是孩童樣貌,你們說這神奇不神奇?他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誰家丟了雞跑了豬,那去找他絕沒錯,一問一個準!”
“等等,”王七麟忍不住發問,“這聖童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然後大家夥就讓他幫忙尋找丟失的家禽家畜?”
茶博士說道:“也有朝廷中人來找他問國策,但他隻說了一句話‘此生非吾身、來生大如意,如意貢王庭、世世奉吾尊’。每次有人來問,他每次都是用這話來對答,所以這話便流傳開來。”
“嗯,我說這些,諸位客官想必聽的雲裡霧裡,不知道我說這些有何用。那就繼續聽下去,嘿嘿,這聖童早已坐化,他坐化的時候口吐舍利,舍利失蹤,他留下一具金身,被府城一位善人請去,這才有了如今的爛陀寺。”
王七麟心裡一跳,果然,爛陀寺!
說到這裡茶博士又把話轉到了笑佛聖童身上,準備開展另一段故事。
王七麟給了徐大一個眼神,徐大點點頭問茶博士道:“你方才說了那麽多,也沒看出那爛頭陀聖童有什麽厲害之處嘛。”
茶博士笑道:“他可是厲害了,我說三天三夜說不完,不過我猜測我說了你們也不信,那我就說個能驗證的。你們是否知道中秋之前爛陀寺來了一位高僧?”
眾人點頭,茶博士傲然道:“實不相瞞,那位高僧便是爛頭陀聖童!”
“什麽?”王七麟大驚,“不是說那是一位海外聖僧嗎?”
茶博士說道:“說他是海外聖僧只是爛陀寺裡和尚的胡言亂語,哼哼,他就是爛頭陀聖童,這點誰都知道,因為這聖僧個小如童子,面貌也如童子一般,就與五十年前的爛頭陀聖童一般無二!咱們再來說笑佛聖童,這聖童也厲害著呢……”
笑佛聖童來歷神秘莫測,十幾年前並江發大水,一對老夫婦冒險想去江水中撈一點被水衝下來的家具牲口換錢,結果撈到了一個孩子。
這孩子坐在一塊枯木上隨滾滾水流而下,他在水中不害怕,被救上岸後面對陌生人也不怕,一直笑眯眯的。
然後他開始施展一些神通,當時老夫婦貧困,家中斷米斷糧,笑面小孩便告訴他們去一處河灣等著洪水經過。
洪水流經河灣水勢減緩,這裡的蘆葦叢中囤積了好幾具被洪水衝來的屍體,老夫婦嚇得要死,但他們心地善良,便將屍體拖出來想給它們入土為安,結果有一具屍體的家人找來。
這屍體主人是個員外,兒子到來後看到父親得以入土為安,而沒有曝屍荒野,他大為感激夫婦的仗義援手,一口氣給了他們十枚金銖,讓他們一家從赤貧轉為小康。
笑佛聖僧後面還有一些類似舉動,最終撿了他的老夫婦去世,這時候一群紅衣喇嘛到來,他們自稱薩迦派法師,前來找轉世聖僧。
這時候笑佛聖僧主動從一個喇嘛懷裡取出一件僧袍穿上,跪謝老夫婦照顧之恩後,他便跟隨喇嘛離去。
現在就是桂花鄉的新聖童了,這聖童本是鄉村裡一個普通孩子,有一日忽然暈眩,醒來後他便說出某村裡兩個老人的名字,每隔多久,兩個老人便去世了。
類似的事又發生了幾次,他隔幾天就會突然暈眩,昏睡上兩天又會正常醒來。他每次醒就會提到名字,這些名字切實可查,就是俞蔭縣內的人家,這些人很快也會死掉。
如果這種事發生在其他地方,估計這孩子就要被當做妖孽附體給整死了,但他命好,俞蔭縣內自古就有出聖童的傳統,而且他說出名字的主人多數是老人家,老人去世是喜喪。
這樣百姓們就猜到,並不是這孩子說出誰的名字誰會死,而是他能看到閻王爺的生死簿,他在幫閻王爺點名呢。
從此他名聲大噪,周圍鄉村的人每逢他醒來便去聽他說出的名字,特別是家中有老人或者有病人的,對此更是熱衷。
無他,早做準備耳。
昨天桂花鄉聖童又昏迷了,根據規律,他明天會醒來,醒來後便會說出接下來要死的幾個人的名字,所以今天肯定有許多人去往桂花鄉,也是這原因,茶博士得知徐大要去往桂花鄉後才會猜測他們是去找聖童。
當然他猜對了。
三人得知聖童明日醒來,便不再停留,歇息之後騎馬趕往桂花鄉。
駿馬狂奔,突然一陣‘六六六’在後頭響起。
王七麟一拍額頭才想起來:“把九六給忘了!”
九六甩著舌頭瞪著白眼拿出便秘的力氣狂追,四個小短腿撂的飛起……
傍晚,日落西山。
人家八月桂花香。
此時時值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
蕭瑟秋風中,桂花濃香撲鼻,王七麟縱馬行駛在鄉路上,他深吸一口氣,香氣沁入心脾。
嗅到這股香氣,他便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
桂花鄉的整個秋天都飄蕩著桂花香,即使深秋桂花開始凋零,可香味卻不減分毫,家家戶戶已經采摘了桂花,品質最好的曬乾、品質次好的釀酒、次次好的熬糖,品相最差的則做香囊或者提煉香精。
此時鄉裡的旅舍已經滿滿當當,聞聖童之名到來的外鄉人可不少,三人找了好幾戶人家都沒有願意提供食宿的,這樣隻好直奔驛所而去。
桂花鄉的驛所修的還不錯,是一座紅磚青瓦房,屋頂還有琉璃瓦,夕陽余暉照耀,光芒閃閃,煞是好看。
王七麟欣賞的看著這座院子,道:“這裡看起來比府城的驛所好多了。”
徐大道:“可能跟當地小印的姓有關。”
王七麟頓時反應過來:“姓武?”
“他叫武大三,原來是府衙的一個捕快。”
王七麟皺皺眉頭,這是根正苗紅的武家人啊?
三人騎馬站在門口,有一個漢子要出門,看到他們問道:“你們什麽人?知道這裡什麽地方嗎?”
王七麟將鐵尉印扔給他,漢子看了一眼‘咣當’一下子跪下了:“卑職桂花鄉力士姚八金見過鐵尉大人!”
聲音特別響亮。
很快屋子裡飛奔出來一條光頭的漢子,他隔著好幾步來了個滑跪:“卑職桂花鄉小印武大三見過大人。”
王七麟下馬笑道:“武大人請起,不必如此多禮。”
門後的院子是沙地,鋪著細沙做練功房用,武大三這一記滑跪愣是拉出來一條刹車印!
謝蛤蟆饒有興趣的看著武大三,問道:“無量天尊,武大人修習的可是禦鬼之術?你所禦鬼魂,可不是個善類啊!”
武大三一怔,毫不猶豫又衝他跪下了:“請大人救命啊!”
徐大沉著臉道:“你命不久矣,知否?”
武大三起身又衝著跪下:“大人,請無論如何救——啊,大人的狗皮帽子好時髦啊!這莫非是府城現在流行的款式?”
坐在王七麟脖子上的八喵吃驚的看著他: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自己今天竟然碰到了一個能與自己媲美的下跪高手?
王七麟也看出來了,這武大三情況不對,他身上纏著一股灰蒙蒙的氣息,這是陰氣。
他們進驛所,武大三哭喪著臉又跪下了:“請諸位大人救命啊,卑職命不久矣!”
王七麟說道:“暫時死不了,先別怕,說說怎麽回事。”
謝蛤蟆長袖一甩,將正北香爐後面供奉的一個長條盒子卷了過來道:“你能做小印,全靠這個嗎?”
武大三激動壞了,跪在老道士跟前伸手要去抱他大腿:“道長救命、道長大能!道長絕對是世外高人, 高啊,不是一般的高,您竟然一眼看出這問題所在,您救小徒的命啊!”
謝蛤蟆失笑道:“無量天尊,你可不是我徒弟。”
武大三腆著臉說道:“達者為師,道長修為通天、道術通達,當然當得一聲師傅的稱呼。道長師傅,您救徒兒一名,徒兒過往無知,為了追求正義、庇佑鄉民,而走上一條歧途,唉!”
他悲哀的長歎一口氣,接著又昂首挺胸:“但無論徒兒最終什麽結果,都不後悔當初的選擇!鬼祟四出、危機四伏,百姓日子苦啊,徒兒作為一個血性男兒,為了庇佑百姓應當竭盡全力,獻出生命,在所不惜!”
王七麟目瞪口呆,他看著徐大問道:“你們倆要不滴血認親試試?我感覺你們有血緣關系。”
徐大問武大三道:“你是否考取功名?”
武大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不曾考取。”
徐大向王七麟說道:“我們沒有血緣關系,我徐家耕讀傳家、詩書門第,家中子孫都有功名在身。”
武大三震驚的問道:“大人您不會也有功名吧?”
“什麽叫不會也有?”徐大不爽,“本官是秀才!”
武大三摸了摸錚亮的腦門,一臉茫然:挺禿然的,我咣當一下子就被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