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曉帶著娟子在那京都市井中連番快活了幾日。
忽而園子裡聽戲,忽而茶樓裡品茶。
早間買買梳篦脂粉,晌午逛逛估衣食行。
這日二人又在拎著大包小包逛那集會。
集會熱鬧非常。
各種貨攤擁擠,各樣吃食疊堆。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只見這邊一個彩立子,也不翻筋鬥,不拿大頂。僅將一雙妙手,做那空壺取酒,杯中生蓮,仙人摘豆,月下傳丹的把式。
引人駐足旁觀。
那邊一對父女,粘個圈子,在花樣抖空竹。時而正反插腿,時而倒爬繩索,忽而回頭望月,忽而枯樹盤根。
得人聲聲叫好。
周曉曉最愛看那練把式賣藝的掛子行,走不多時便被一個摔跤場地勾住腳步,擠進人群中看熱鬧。
場中兩個大漢,精赤著上身,在那裡抽撤閃避,蹦拱騰挪。
場內一角,一位老合帶著幾個小弟子,一面吆喝,一面教授小徒弟經驗。
「摔跤的功夫有講究,看你們大師兄這一手三倒腰緊接一個拱別子,端得是厲害。二師兄外手摟,裡手入,加一得合落,也算是不錯。」
周曉曉看得正興起,突然聽邊上一陣鐃鈸金鳴之聲。
只見一個關東大漢,面如重棗,相貌堂堂,一身獵戶打扮。架出一條板凳,在地面上鋪一張毯子,擺上四條毛茸茸的老虎腿。
他一腳踏上板凳雙拳一抱,口中吆喝:「各位父老鄉親,小人前日在北嶺上獵得此大蟲一條。現在此開解發賣,權做補貼家計。這虎骨乃是好物,專治那五癆七傷,腰腿酸痛,諸虛百損,腎虛盜汗。便是無病,將之用來泡酒,也可強身健體。小人也不似那藥店的奸商賣得死貴。一兩虎骨只做二錢銀子便是。」
眾人聽得平日裡藥店七八錢銀子一兩的虎骨,竟然只需費二錢銀子可得。雖仍是精貴,但也立刻圍了不少人上去。
那大漢當即取出一把大鋸,在那板凳上踩著一條虎腿,現鋸現賣。
一錠錠雪白的銀子便不地往那賣虎骨大漢的錢袋裡落。
娟子從旁圍觀,見那虎腿利爪猙獰,筋骨強健。
娟子不禁咋舌拉周曉曉過來道:「娘子先前也打過一條大蟲,不曾賣得這般好。」
周邊本是一片鑼鼓喧天之聲,相互說話難免需要提高些音量。恰巧娟子說此話之時,那鑼聲停歇了片刻,此話便顯得突兀,瞬間傳揚開來。
眾人看見周曉曉戴著釵環,穿著羅裙,一副小女兒模樣。不禁哈哈大笑。
那賣虎骨的大漢冷哼一聲:「小娘子不買虎骨,休要在此胡纏蠻攪。那大蟲兇猛,若是你這等嬌滴滴的小娘子見了,保叫嚇得尿濕裙子,沒處地找你老子娘哭去。」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娟子氣得滿臉通紅,待要分辨。
周曉曉攔了她一下,笑了一笑,脆生生的開口:「我家也是獵戶出身,且不論是否抓過,但這大蟲卻是見得多了。你這虎骨,看似逼真,卻是假貨。」
那邊上便有人問道:「小娘子如何識得這不是真貨?」
周曉曉道:「諸位想想,這虎骨藥店賣八錢銀子一兩,實著是三錢銀子一兩向我們獵戶收購得來。若他這是真虎骨,因何不直接三錢銀子一兩的賣給藥鋪,豈不是來錢的多又便利。」
圍觀的人群頓時議論紛紛。
那賣虎骨的大漢沉下臉來:「小娘子不懂不要胡說,這現成的虎腿,現鋸現賣,如何做得假。」
周曉曉道:「你這虎骨,想必不是用牛後腿骨便是駱駝後腿骨充制,那利爪用的是鷹爪鵰爪假冒,將這兩物,用牛筋巧做捆綁,秘法烘烤,再裹上一層虎皮。便可做這以假亂真之相。若是不信,你將這虎皮揭下,讓大家細觀以辨真偽。」
這話一出,那大漢臉色陣青陣白,說不出話來。
眾人見得如此,噓聲一片,紛紛起哄退錢,一時散得精光。
那漢子黑著臉說道:「哪裡來的潑婆娘,這般不懂規矩,擋人錢財,壞人生計。」
周曉曉道:「若你賣的是他物,我也懶得揭穿你。可恨你賣的是治病救人之物,還如此昂貴。你莫非沒見到那貧苦人家,舉全家之力,勉強買去,只為趕著救家人性命。」
那大漢漲紅了臉,惱羞成怒,搶上前來,伸過鐵鉗一般的手便去抓周曉曉的手。
卻見周曉曉那白嫩的小手像滑魚一樣一溜而過,那漢子抓了個空,只覺得這女子的手掌輕翻之時,在他手肘處點了一下。
頓時覺得半邊身子一片酸麻,使不上勁來。
他心中大驚,口中喝道:「兀那妖女,使得是什麼妖術!」
只見那女子卻往後一跳,躲進那胖乎乎的丫鬟身後,做出吃驚的表情,伸出小小的一根指頭,直直指著他道:「強搶民女!」
那胖丫頭立刻張開雙手,母雞護崽一般的護住那女子,潑天也似的大喊起來:「快來人啦!光天化日下強搶民女啦!」
周圍人都紛紛圍攏過來,一時議論紛紛,對著他指指點點。
那漢子既羞又怒,朝地下啐了一口,道:「此次算老子認栽。兩個賊婆娘,切莫哪天撞到老子手上!」
卻見人群中站出一個金冠束髮,儀表不凡的年輕男子。
那人冷冷道:「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竟有如此背德污穢之人!來人,給我揍他!」
他身後頓時閃出十來名僕役伴當,個個持槍帶棒,兇神惡煞,一哄而上。按著那賣假藥的漢子一頓胖揍。
直打得那賣假藥的漢子哭天搶地,沒口子的求饒。
周曉曉吸吸鼻子,走到那華服男子面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六爺,真是巧遇。」
來人正是燕王程時照,他緊皺雙眉,目露不悅。
「做甚打扮成這副樣子,招蜂引蝶,徒惹是非。」
「我……」
周曉曉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我本就是女人,穿裙子有什麼不對?
「我錯了,以後殿下面前我都隻著男裝便是。」
「……」程時照一時氣惱,只說不出話來。
周曉曉習慣了程時照的性格,懶怠和他爭執。
因問道:「行知呢?怎麼不見他一起。」
程時照沒好氣地說:「他一回來,便被罰去跪祠堂了,哪裡出的來。但他尤自不放心你,交待我和九弟時時管顧你一下。」
又做出一副耐著性子的模樣說道:「聽聞你要尋租鋪面,本王倒尚有幾間……」
「啊,這卻是不必。」周曉曉說,「多謝殿下好意了。前日九爺給我引薦了一間鋪面,我去見過,十分滿意,已和東家簽下合約,辦好文書。就在前頭轉角處。」
「那便罷了。」程時照回避了一下眼神,半晌從懷中取出一張名帖,「瞧在行知面上,此貼你拿著。你在京都,若有煩難之事,可持此貼到燕王府來尋我。」
「多謝殿下。」周曉曉爽快地接了過來,福禮謝之。
她能體會到程時照那一點彆扭的關照之意,心中有些高興。
從鳳翔出來的時候,夏姐姐給了一張。路途上,行知給了一張,來到這裡,九殿下給了一張。這會燕王又給一張。再多湊個幾張名帖,都可以打牌用了,周曉曉心中想道。
程時照轉身離去,臨了又回過頭來,沉吟片刻:「你……可有落腳之處?」
「當然有的,我住客棧呀。西街最大的那間悅來客棧。」
「那等所在,龍蛇混雜,不甚安全。不若遷來王府,我囑王妃妥善安置于你。」
周曉曉白他一眼:「住你的王府,那才不安全。」
程時照惱羞成怒:「你這潑婦!若不是瞧在子規份上,哪個有心情來管你的閒事!」
「好了好了,算我錯了。」周曉曉擺手,「不小心說漏了嘴,殿下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計較。」
程時照漲紅了面孔,憋悶了許久,別過頭去,低聲道:「你曾說那日的事就算翻篇了,原來卻做不得數,心中依舊怨懟孤王。」
周曉曉道:「那是自然。我的殿下,你娶了那麼多姬妾,難道還不曉得女人個個都是小心眼麼?」
程時照半晌不言語,許久來了一句:「且說你欲待如何?」
什麼欲待如何?這是讓我提條件嗎?周曉曉眨眨眼。
「不然你給我道個歉吧?」
程時照大怒道:「不識好歹!」拂袖而去。
這又唱的哪一出。周曉曉攤手。
她轉頭問娟子:「娟子,你家娘子說錯了什麼嗎?」
娟子道:「哪能呢?娘子怎麼會錯,肯定是殿下錯了,只要是娘子說的必定是對的。」
周曉曉笑著搭上她的肩膀:「很棒,你說得很對。」
兩人嘻嘻哈哈溜達了一天,至晚方歸。
回到客棧。
客棧門口站著一人。
那人長身玉立,目朗眉秀。
見到她們回來,轉過身來,輕聲喚道:「曉曉。」
「行知!你怎麼來啦!」周曉曉歡呼一聲,把手上的大包小包堆給娟子,衝那個身影奔去。
「今夜城中燈會,我來邀你同去賞燈。」
「不是聽說你被關禁閉了嗎?怎麼出來的?」
「……」
「臉怎麼紅了,不會是鑽狗洞出來的把?」
「莫要取笑,實乃翻牆出來。」
「哈哈,學壞了啊你。」
「……」
兩人並肩膀前行,斜陽晚照,對影成雙。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程時照的討論,大家可以隨意批評。我都接著。
買虎骨參考了連闊如老先生的《江湖從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