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三天,周曉曉便出院了。
家人像迎接公主一樣,歡天喜地地簇擁著她回家。
其實她已經可以勉強走路,但她平時那個十分跳脫的弟弟周子思,卻突然變得靠譜了起來。
堅持不讓她下地,一路把她從電梯抱進臥室的床上。
周曉曉躺在家中柔軟舒適的床墊上,
抱著自己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被子,
看著空落落的天花板。
眼前不停地晃過俞行知的樣子。
初見時那張虛弱蒼白卻又堅強的面孔。
相戀時那副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窘迫時那滿面羞紅惹人憐惜的模樣。
生死關頭那雙與她緊緊交握的大手。
……
這下怎麼辦,我放不下他,也忘不掉他,
這個坎我是過不去了。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了許久,終於迷迷糊糊地睡去。
昏昏沉沉中,周曉曉感到自己站在一個屋子前。
屋內跨出兩個端著水盆的丫鬟。
二人一面帶上屋門,一面抹著眼淚。
「夫人這個模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好。」
「唉,侯爺太可憐了,我這一邊瞧著,心中都堵得難受。」
這兩個丫鬟很面熟,好像是我府上的。
周曉曉心中想著。
但這兩個丫鬟好像看不見她一樣,從她身邊徑直走過。
周曉曉去推那屋門。
卻不料毫無阻力,
她跌列了一下,穿牆進入屋內。
屋子中,她看見自己,
不,是看見周杜鵑的身體,呆呆地坐在桌邊。
「周杜鵑」目光潰散,叫坐就坐,叫吃就吃,宛如一個失了神智的提線木偶。
俞行知坐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喂著她吃一碗粥。
一勺喂進口中,倒有一半撒落出來。
但俞行知十分耐心,手持一塊帕子,接住散落的食物,溫柔仔細地為她擦拭嘴角。
稍後又再舉一勺,口中哄道:「曉曉,聽話啊,再吃一口。」
周杜鵑待如木雕,毫無反應。
俞行知目光溫柔如水,輕輕道:「你吃一口,我就親你一下。」
緩緩的喂了一口,
隨後他俯過身,閉上眼,
在周杜鵑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周曉曉一旁看著,心中一酸,忍不住喚了一聲:「行知。」
然而,俞行知聽不見她的呼喚,也看不見近在咫尺的她。
一臉的柔情,隻落在眼前那個一動不動的軀殼上。
郭夫人推門進來,在俞行知身側坐下。
「兒啊,自從曉曉變成這幅模樣,你幾乎不眠不休地守著她兩三日了。這身體如何打熬得住?不如先去歇歇,讓娘來照顧她吧。」
自我落水到現在只過了兩三日麼?
太好了,兩個世界時間流速差不多。
周曉曉站在一旁高興地想。
如果像之前一樣,現世一日,此地一年。
我怕是難以接受十幾二十天內,眼睜睜看著行知孤獨老去的模樣。
這邊俞行知搖了搖頭,「多謝娘。只是曉曉當初照顧我,諸事皆親力親為。如今孩兒也不願假手她人。」
他的眼睛幾乎沒有一刻離開眼前的周曉曉,「我想要她一醒過來,第一眼就看到我。」
「你這傻孩子,若是曉曉一直不清醒,你難道打算就這樣一輩子守著她嗎?」郭夫人舉著帕子抹淚。
俞行知沉默了一會:「她若在,我自守著她。她若不在,我也……」
「你也什麼!」郭夫人悲聲道:「你讀了二十載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為了一個女人,你就棄家國社稷于不顧,連父母都不要了嗎?」
俞行知低下頭去,露出了一個極悲傷的表情來。
郭夫人掩面哭泣,奪門而出。
俞行知默默坐了片刻。
站起身來,在一盆溫水中擰出一條面巾。
蹲在周杜鵑面前,仔細耐心地為她潔面,淨手。
……
周曉曉醒了過來。
發現自己滿臉是淚。
不行,我必須找到回去的辦法。
她想起當初那位大長公主說的話。
遇水則歸,逢火方回,龍行潛淵,鳳涅紅蓮。
逢火,逢火……
周曉曉爬起身來,從抽屜裡翻出一根蠟燭。
點燃以後愣愣地圍著轉了半天,看了半天,毫無反應。
火太小了麼?
她想了想又找了一個鐵盆,撕了一堆紙,燃起一盆火。
依舊沒有反應。
她甚至把自己的手伸進火中燙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
還是不行。
直到折騰得驚動了父母和弟弟。
全家大驚小怪地衝進來。
才制止了她荒唐的舉動。
……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
周曉曉在家人的照顧下修養身息,很快恢復如初。
這一日,她回到自己微店的工作室。
一進門,兩個店員李紅梅,柯玎琪列隊歡迎。
「鐺鐺!歡迎領導回歸。」
店長林芝華還送上一捧鮮花。
周曉曉故做深沉,叉腰揮手說:「很好,很好,大家辛苦了!」
於是,四個女人笑成一團。
雖然周曉曉休養了一段時間,
但是工作室依舊在店長林芝華的領導下有條不紊的運作著。
業績上的各種資料帳目都很漂亮。
周曉曉坐到操作間,擺出各種道具,嘗試把穿越後學到的一些真正古法小吃做出來。
她一邊做,一邊順手拿了紙筆做記錄。
林芝華湊過來看了一眼,歎道:「我說曉曉,你這是養病去了,還是修仙去了啊。字體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看,你看你看,這還寫繁體字。裝逼裝過了啊。」
周曉曉沉默的看著筆端,三四年的古代生活潛移默化更改了她的書寫習慣。
她慢慢將筆尖下移,幾筆勾勒出了一個古風男子的側影,
伸出指腹沿著那側影的臉部線條輕輕摸了摸。
她歎了一口氣。
「你們先忙,我出去透透氣。」
……
周曉曉所在的城市也有一條大河,名叫九江。
九江從市中心橫跨而過,江上架一座寬敞氣派的跨江大橋。
周曉曉站在橋的中段,趴在欄杆上,凝望著橋下滾滾而過的江水。
自己落水的那一天,也是這樣急,這樣深的江水。
鬆開手的那一刻,俞行知撕心裂肺的喊聲彷彿還在耳畔響起。
周曉曉捂住耳朵,閉緊雙眼。
怎麼辦?我到底要怎麼才能回去。
……
突然一雙手臂環住她的腰,把她往後拉去。
周曉曉心中一驚,
下意識腳下一別,左手手肘制敵。
右手駢指如風,轉身直點敵之要穴。
只聽見一聲悶哼,一個身著制服的警官,捂著肚子倒在地上。
周曉曉眨了眨眼睛,愣住了,「煒潘學長?怎麼是你?」
陳煒潘捂住肚子爬起身來,他既驚訝又慚愧。
雖然是沒有防備之下,但身為一線武警居然被這麼一個嬌嬌小小的學妹,一招放倒。
實在讓他面子有些下不來。
「學妹,你別想不開啊。不就是一個男人麼。」他一邊揉著肚子一邊勸說。
心中吐槽:這個學妹看上去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身手還這麼好。
想不到也會為了一個男人尋死覓活的。
大白天就想不開來這裡跳江。
女人畢竟就是女人,都一樣,一失戀就要來這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
周曉曉只覺哭笑不得。
想來剛才自己看得太入神。
讓人誤以為自己要輕生,導致這位身為民警的學長路過瞧見,趕來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
實在是鬧了一個大烏龍。
「我只是看了一會風景,並沒有想不開,學長你恐怕是誤會了。」周曉曉只好苦笑著解釋。
她習慣的叉手行禮,行了一半想起不對,彆扭的改為揮了揮手。
轉身離去。
陳煒潘追了兩步,驚覺半邊身子,又酸又麻,使不上勁來。
他這才發現方才覺得身體麻木,並不是那一跤摔的。
多半是剛才這位學妹轉身之時,在自己左脅下點了那麼一下造成的。
哇靠,不會是傳說中的點穴之術吧。
陳煒潘心中又驚又疑。
周曉曉邊走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換回自己的身體,這力氣也太小了。
一個完全沒有習練過武技的人,
我點中了他的要穴,卻點不倒他。
反應也遲鈍了很多。
人都摸到我背後了,甚至抱住我的腰,我才反應過來。
這要是在戰場,都死了八百回了。
看來要找一個健身館練一練。
就算不再有周杜鵑那樣的天生神力,至少也不要這麼沒用吧。
晚上,
周曉曉躺在自家的床上。
床頭掛著一張她新近畫的,俞行知的全身像。
周曉曉默默道了一聲,
晚安,行知。希望今晚也能見到你。
慢慢進入了夢鄉。
……
恢復意思時,周曉曉發現自己果然再度回到了熟悉的府邸。
此刻她站在平日裡自己起居的院子中。
只見俞行知坐在不遠處的梧桐樹下,正為一旁毫無知覺得自己按摩手腳。
自己的軀體,睜著雙眼,卻神情呆滯,躺在一張鋪滿皮毛的躺椅上。
任由俞行知細心地為她捏手捏腳。
毫無半點反應。
周曉曉在院中走了一圈,發現自己只能在俞行知身邊一小個範圍內移動,走不出太遠。
只得又回到他身邊。
她蹲在俞行知身邊,昂著臉看他那張漂亮的面孔。
而俞行知的目光隻凝視著眼前那沒有靈魂的身軀,看不見她。
程時照坐在一旁,皺著眉頭說:「弟妹此症,看遍了遠近醫道神巫,有說是得了失魂症,又或說撞了邪祟,均不靠譜。可惜大長公主她老人家雲遊在外,不知所蹤。待她老人家回來,或許有妙法可解,也未可知。」
俞行知輕輕摸了摸周曉曉的頭髮:「表哥不必為我憂心,曉曉她只是離開一段時間。她一定會想起我,會再回來看我的。是不是?曉曉?」
最後那句卻是對著躺椅上毫無反應的周曉曉說的。
他望著周曉曉的臉,似乎又呆住了。
連程時照搖頭歎氣,起身告辭都沒發現。
只顧著一下下溫柔地摸著周曉曉的頭髮,
過得片刻,他慢慢俯身,
在周曉曉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眉眼處吻一下,
鼻端處吻一下,
薄唇處吻一下
……
「曉曉,」他輕聲呢喃,「你當初這樣親我,我就醒了。如今,我也這樣吻你,你也……早些醒來,好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