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二等彩头,姜异心满意足。
他将那枚含元丹仔细收好,便与贺老浑在众人或羡或妒的目光中飘然离去。
这机缘并非倚仗天书推演所得,纯是凭自身运气撞来的,更添几分意外之喜。
“莫非我当真气运正盛?”
姜异暗自思量。
这枚含元丹若带回牵机门,转卖给内峰的师兄师姐,怕是能值个大几十万符钱。
毕竟物以稀为贵,连养精丸这等物事都能在外门执役间倒买倒卖、牟取厚利,更不用说采药峰一年也炼不出几枚的含元丹了。
细细盘算下来,这二等彩头一转手,至少能赚四十万符钱左右。
阿爷杨峋筹备水池火沼科仪的成本,转眼间就能填补大半,说不定还能小有盈余。
想到这一层,姜异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番手气是何等难得。
“仅这一枚含元丹,这趟下山便不亏了。”
姜异心中感慨:
“只是不知我日夜惦念的师承机缘,最终会落在何处。”
思绪飘忽间,他不禁想起杨峋曾说,三和坊修为最高的“一把手”,貌似是练气六重。
“或许,趁着太符宗封禁北邙岭,其他法脉的上修将会流入三和坊,与我结下一段师徒缘分?”
倘若耗费十五日,又冒险下山一趟,只认个练气六重当大腿,怎么看都有些不值当。
一时间姜异颇为纠结,既盼望着攀得高大门庭,最好让他少走七八十年弯路;又担心来头过大,难以接住,容易将人压得粉身碎骨。
“又犯瞻前顾后的老毛病了。”
姜异摇头一叹,这知真园内里着实广阔,花样繁多,名目琳琅,绝非一两日就能逛遍。
他游玩大半时辰,眼见天边爬来阴云,渐渐暗下,便劳烦贺老浑先回岱楼,知会杨峋前来接应。
“贺哥你就跟杨执役说,我中二等彩头,含元丹一枚,速来。”
姜异可不会高估魔道法脉的修士操守,三和坊本就是个鱼龙混杂之地。
难保没有厉害的劫修找寻肥羊,挑上自己。
值大几十万符钱的含元丹,够买好几条练气四重性命了。
待贺老浑离去,姜异又在园中信步闲逛,忽地看到一座巍峨高耸的五层楼阁,仿佛用精铁通体浇铸而成,放出浓烈肃杀之气。
“斗法阁?”
姜异望着门楣上的匾额,不禁心生好奇:
“我观园中游人,修为多在练气二三重之间,这般境界竟也能斗法?”
他被勾起好奇心,稍作思忖向里迈步,打算一探究竟。
不料刚至门前就让拦下,一个身着灰袍长褂的小厮快步上前,弓腰作揖道:
“这位客人可有凭物?斗法阁并不对外开放,须得熟客引荐方可入内。”
姜异轻轻摇头,遂要转身离开。
他向来是个守规矩的,既然人家不接待生客,自然也不强求。
“老夫认得这位客人,他乃五独堂的贵宾。”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止住姜异的脚步。他转身看去,正是先前在五独堂与自己谈妥买卖的老年管事。
老者含笑拱手,对那小厮道:
“这位道友住在三和坊的岱楼,又是牵机门赤焰峰的法脉修士,来历清白。有老夫替他作保!”
说罢,他又看向姜异:
“道友可要进斗法阁?今日刚巧,新添几名‘法奴’,待会儿斗将起来,当是热闹得很,值得赏看一番。”
法奴?
姜异眉毛一挑,轻声笑道:
“再过一日,在下就该到五独堂取货交钱了,没成想在此碰到。”
老年管事乐呵呵道:
“兴许这就是缘分。小老儿姓‘桂’,单名一个‘琮’字。三和坊间赏脸,称我一声‘桂老五’。”
姜异还礼道:
“原来是桂五爷。”
桂琮连连摆手:
“区区练气四重下修,当不起‘爷’字。贵宾若有兴致,不妨随我一道进去看看,也好做个伴儿。”
姜异并未推辞,当即跨过高高的门槛。那灰袍小厮连忙让到一旁,将腰弯得更低,连声道:
“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贵客!还请莫怪!”
姜异没有计较为难,只随着桂琮往里面走去。
若非他对斗法阁里,斗得到底是哪门子法起了兴头,也未必会应五独堂桂琮相邀。
如今嘛,来都来了。
权当凑个热闹!
正如桂琮所说,斗法阁今日相当热闹,可谓人声鼎沸。
整个五层高的建筑呈回字形结构,中央坐落着乌沉沉的宽大擂台,四周雅间密密匝匝,端送茶水的小厮来往不停。
“这边请。”
桂琮引着姜异在三楼雅间落座,从这里可以清晰地俯瞰擂台上的比斗。
“贵宾初来乍到,或许不太了解。斗法阁定期会从阴傀门采买‘法奴’用于表演。
客人到此还可以下注,赌哪一方获胜。”
姜异听着耳熟,魔道法脉下的打黑拳么?
他故作好奇问道:
“法奴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桂琮忝为五独堂的掌柜,为人处世自有一套,见姜异发问,便也不吝解答:
“贵宾可曾听说过,魔道法脉有一规矩?”
姜异笑道:
“请桂五爷赐教。”
桂琮不再刻意纠正,心头舒坦几分,讲得更仔细些:
“正如法脉修士所服的丹药一样,不知来历、不晓名头、不明情况,绝少敢于取用。
这‘功法秘要’也是如此。所谓‘法不轻学,亦不轻传’,由此而来。”
姜异认真琢磨,觉得不无道理。
魔道法脉岂有良善之辈,损人利己动些手脚,应为常有之事。
因而才流传出这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吧?
“这里面说法颇多,有深的,也有浅的。
浅层上讲,防人之心不可无,世上总归不会少黑心的蛆,乐得行此恶事;
深了猜的话,就非三言两语掰扯得完了,总之便是道统上面的大人,偏好拆解法诀布散开来。
至于目的嘛,贵宾可吃过人参?赶山客常会养参采之。
据说道统大人也会如此,视道材为‘参’,令其修契合之法,以成裨益道途之大药。”
姜异怔了一怔,旋即失笑,这才对嘛!
我就说魔道法脉,怎么可能和睦融洽打成一片!
“贵宾倒是不惊讶,小老儿跟许多头一次来斗法阁的客人都讲过这事儿,他们要么倒吸凉气,要么匪夷所思。”
桂琮眼底浮现一抹诧异,难不成真如所想,这位少年贵宾是大族出身?
可既然有练气乡族的背景,何故连这些都不知情?
姜异含笑而道:
“我酷爱翻看史书,曾得一先生点拨,悟出一句话来。
道统驭下,法脉如林,万载千秋,实则只有‘吃人’二字罢了。”
桂琮叹了一声:
“只吃人二字……好深透的见解。倒是小老儿献丑了。”
姜异岔开话题问道:
“敢问桂五爷,阴傀门的法奴,又是怎么个来由?”
桂琮仍在咀嚼吃人之说,声音不高:
“上行下效,有样学样而已。道统的真人可以摆布下修,那么下修自然也想捏弄凡夫。
阴傀门出于法脉根本,最喜散布无品功法,哄骗草芥去修,将其当作‘法奴’使唤。
放在贵宾的牵机门,似乎是叫做‘凡役’。”
姜异眼角微微跳动,敢情碰到“同行”了。
桂琮指着下边说道:
“知真园与阴傀门有往来,故而也会从外峰执役手上采买不堪用的劣等法奴。
贵客请看,红衫的那男子,他练得是《一字斩雷快剑》,绿袍的女子则为《暴雨梨花枪法》,两人差不多堪堪练气一重,待会儿就要死斗了。”
瞥见姜异兴致似乎不高,桂琮又道:
“今日没到时候,斗法阁每半年还会花大价钱,购入练气三重左右的‘法奴’。
有的修火术,有的修水术,让他们道术相争,看点更足……诶,贵宾不看了么?”
桂琮正说着,却见姜异施施然起身,向他端端正正打了个稽首:
“忽然想起尚有要事未办,这出好戏无福消受,请五爷海涵,在下少陪了。”
桂琮不以为意,目送姜异下楼,心头陡然间又泛起那少年的“吃人之说”。
他再瞧了一眼擂台上的惨烈厮杀,若有所思:
“好一位有趣的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