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咱們礦區建一個輕工業紡織廠,這樣, 就可以直接把棉花深加工, 而不是當時轉手就賣出去?」高區長說。
陳麗娜來辦公室嘛, 當然計劃書早就是寫好的︰「咱們現在直接賣棉花, 能賣多少錢,但你要是深加工出來, 再開幾個成衣加工廠,至少可以輻射周邊幾大省份吧, 藏區, 紅岩,內蒙,山西,陝西, 再到四川,這哪一個地方不是大把等著布料穿衣服的人?
畢竟民以衣食為天, 現在輕工在咱們整個共和國都少得可憐啊。此時咱們不抓住機遇,真正等到政策下來, 高區長, 你想想沿海, 再想想江浙, 咱們怎麼拼得過人家?」
國營廠的工人磨洋工, 不出業績, 私人要悄悄織點土布出去販賣, 也得給人上門割資本主義的尾巴,撥亂反正的十年,可是最難掙錢的時候。
但這時候要真能搶到先機,等將來改革開放了,那就等於是坐上致富的電梯了。
「如果礦區能有三到四座大型的紡織廠,高區長,咱們一年能創造的效益,我相信遠比內地一個富裕的大縣更高。」陳麗娜說。
「你這辦法好,讓我回頭想一想,再捋一捋,不過這廠長,你看誰當好呢?」高書記說著抬起頭,就見陳麗娜兩眼上眨不眨的望著他。
要她不能當廠長,高峰覺得陳麗娜能把自己給吃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從賀廠長到陳場長,他還是非常欣賞這些能力著著的女性們,三八紅旗手們的啊。
「那還用說嘛,你年年給小冰送衣服,件件都很漂亮,可見你於這一行確實是懂得的,這廠長呀就你來當吧,我看著給咱們調集資金,至於選址,聯絡機床的事兒,我來忙,你暫時先給咱們把農場的生產抓起來,陳場長,行嗎?」
「行,我就靜等區長您的好消息了。」
陳麗娜也是乾脆,既然紡織廠的事兒提上日程,她就專心等著做廠長了。
至於現在她這兒比較大的一件事兒,事實上是,賣金子。
一條大黃魚重三百克,足有六兩之重,雖然聶工說,只要她死在他後頭,所有的大黃魚全是她的。但陳小姐可沒敢擅用,她隻取了五隻大黃魚,剩下的全還給了聶工。
至於他是怎麼藏的,她得說,憑她的智商,估計是永遠也猜不到在哪兒啦。
黃魚有了沒地方賣,也是個麻煩事兒啊,對不對?
你說就現在,就礦區最大的領導阿書記,他家能有多少錢,還不就是千攢萬攢的那點死工資?
所以,真是提著豬頭找不到廟門呀。
不過,再難的問題也難不到陳小姐嘛。
這不,她從高區長的辦公室出來,就見聶工開著車在外頭等著呢。
「人都說你們夫妻感情好我還不相信,聶工,陳場長到礦區辦一回事兒,你才願意來給阿書記匯報一次工作吧?」
高峰跟聶工握了手,指著他的鬢角,別有用心的就說︰「你看你也長白頭髮啦,小心再過幾年,一枝梨花壓海棠,那時候只怕小陳就不喜歡你嘍。」
聶工嚴謹,一般不會跟領導開玩笑的,倒是說︰「聽說來了個美國記者,賀廠長一路親自接待,小陳想請他去農場看看,這不英語沒我好,特地讓我來接。」
一直以來,共和國的政策是,外國人的進出都非常嚴格的。
但是吧,對於歐美的記者,共和國也有政策,偶爾會放一部分人進來,讓他們採訪,拍照記錄,當然這也是很好的,向全球展示共和國的機會。
不過,在外國記者們的眼中,共和國還是愚昧而又落後的嘛,這個,還得自身國力強起來,才能被反轉。
「那個外國記者叫愛德華,五十多歲,人小時候在上海待過,...母親就是上海人,中文說得溜著呢,估計用不上你這個翻譯的。」高區長笑著說。
外國記者當然住在礦區最好的招待所,國營飯店裡頭。
於是,聶工開著車,陳場長坐著,倆人就又往國營飯店後面的招待所,要去找外國記者了。
一路開著車,聶工就說︰「你確定那個美國記者會買你的金條?」
陳麗娜伸著懶腰就笑了︰「聶工,你說那些美國記者,在自己國家條件那麼好,咋鑽破了頭的,要到咱們國家來採訪,明知道咱們這麼窮,來了一口好飯都沒得吃,他們圖個啥?」
「採訪,並向美國人民展示我們共和國,人家可是世界警察,公民天生有上帝一樣的責任心。」
「你這是死心眼子的專業腦子,我告訴你吧,好記者是有,但是,一年海關批準進來的,也多有魚龍混雜之輩。」
好吧,陳小姐閱歷廣,見識多,聶工就只有請教的份兒來︰「那你說,他們為何而來?」
「有一些人,是為了偷渡咱們的古玩,還有一些人,是為了來一回之後,好胡編亂造抹黑咱們共和國,當然也有認真的記者,但是倒賣黃金掙點快錢,誰都願意幹。」
「要真說記者不務正業,動了歪心思,那確實容易賺錢,國際金價現在一盎司要200美元,那麼,一條大黃魚就得兩千美金,我說的是嗎陳小姐?」
一盎司,按克來算的話,是28克,一條大黃魚至少280克,不是兩千美金是多少?
「黃金的價格,因為冷戰,現在將是歷史峰值最高,而咱們國內,金子又能值多少錢 ?那些記者們進來,按理來說幾十克的黃金是可以攜帶出國的,你說說,在國內黃金才多少錢一克,要拿出去,暴利有多少?」陳麗娜反問。
聶工把車停到國營大飯店門外,拉了手剎說︰「我但願愛德華記者是個投機倒把分子,好叫我愛人能如願心償,把她的一箱金子全都賣了去。」
「所以,你那些大黃魚,全是我的?」陳麗娜也下了車,反問。
走在前面的聶工高高大大,白襯衣,工裝褲,袖子腕著,一塊戴了近十年的老鐘山表,忽然回頭,兩眼一狹︰「陳麗娜,聶家四父子都是你的,那些大黃魚,什麼時候就不是你的了?」
陳麗娜噗嗤一笑,心說,這就是他表達愛的方式嗎?
哎呀,雖然不比上輩子西裝革履,金邊眼鏡戴著,溫柔動聽的嗓音說︰陳小姐,你是我在這世間僅有的溫存。那麼的動人,但是陳麗娜也足夠高興啦。
不過,就在國營飯店招待所大廳,賀蘭山正在罵人了︰「你們什麼腦子,啊,我問你們是什麼腦子,那是個外國人,懂不懂,洋鬼子,自治區派了你們,就是要專門隨行,一刻都不能跟丟的,你們居然把他給丟了,我問你,萬一他在外亂逛,踫到武裝部的人,給當個沙俄槍斃了怎麼辦?」
咦,陳麗娜心說稀奇事兒,礦區的幹部們居然把美國記者給跟丟啦?
「賀廠長,究竟怎麼回事,那記者不是一直你跟著嗎?」陳麗娜反問。
賀蘭山正沒好氣呢︰「我總要吃飯喝水吧,我就休息了一會兒,那個洋鬼子就悄悄兒的溜了。」
「行了,那麼大個洋人,金髮碧眼的,他能跑哪去啊,估計一會兒人就給你送回來了。行了,你也甭生氣了,回家緩緩吧,至於這麼拼命嗎?」經陳麗娜安慰兩句,賀蘭山才沒有剛才那麼著急了。
醒悟過來才發現自己罵了自治區來的人,忙的直吸氣︰「麗娜呀,你要再不來,估計我要把人給得罪完了呀。」
「才發現,你這人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遇事愛衝動。」陳麗娜也是直搖頭。
從招待所出來,陳麗娜看了聶工一眼,就說︰「看來這記者是個真記者...,不是個來找大黃魚的,我估計呀,他是往最窮,最破,也最骯髒的地方,找人權去了。」
國際上一貫的批就是,共和國沒人權嘛。
「那咱們先去接孩子吧,傍晚了,他們也該回家放學了吧。」聶工於是說。
陳麗娜看了看表,16︰45,果然,該到孩子們下課的時候了。
幾個孩子在紅岩給慣掉了嘴,回來近一個月了,吃啥都是興趣缺缺,就連二蛋,只要端起碗來就要說︰「唉,三月四月糊塗湯,媽媽做的懶疙瘩湯,媽媽,咱能稍微變一變嗎?」
年年四五月都青黃不接,陳麗娜就得給他一燒火棍子︰「行了,至少咱們的懶疙瘩湯還是白面的呢,農場的人現在天天吃的都是包谷疹子,吃的時候憶苦思下甜,行嗎?」
聶衛民在這方面倒是很乖︰「小陳同志,多給我拌點酸菜就好啦。」
他吃酸菜,在二蛋這個無肉不歡的看來,簡直就像是在吃草,所以,二蛋說︰「媽媽,哥哥是食草動物,我是食肉動物,對嗎?」
「對,很對。」陳麗娜只好笑著說。
自從有了大黃魚,還沒賣出去了,小陳同志就自作主張把生活檔次給提高了。這一回,她直接進了國營商店了。
「陳場長,又來視察工作啊?」售貨員笑說。
「有啥好東西沒?」陳麗娜先問。畢竟現在可是個,就算你真揣著錢,也得老老實實吃票的年代,真想要好東西,就得問這些售貨員們。
「有袋子無錫米,賀廠長訂的,不過還沒來拿呢,一斤兩毛八,貴是貴了點,陳場長要不?」售貨員說著,就看著外頭。
外頭聶工雙手插兜,揚頭看著天,也不知道在看啥。
「當然要啊,怎麼能不要」陳麗娜說著就把錢掏出來了,趕忙把聶工也喊進來了︰「快來扛米,你再晚點兒,人賀廠長就要來搶米啦。」
聶工笑著給幾個售貨員道謝,準備要拎米,售貨員都爭著要跟他握個手。
「咱們搶米的時候,高區長都來排隊呢,從來沒見聶工來過,聶工,你們這樣的工程師,是不是不吃飯呀。」一個售貨員笑著說。
另一個說︰「我也覺得聶工不吃飯,不止不吃飯,他大概從來不曬太陽吧,整個礦區的男人,就屬他最白了。」不止白,還斯文帥氣呢。
「平常我來,她們有好東西也不給我,要瞞著的,看來以後我要逛街,得要帶著你呢,老聶同志。」
陳麗娜明白了,售貨員們是為了見聶工一面,才特地把賀蘭山的米給了她的呀,氣忿。
聽說礦區丟了一個外國人,武裝部都出動了,荷槍實彈的滿大街巡查了。
且說礦區中學,現在還是特土的一隻鐵鈴鐺,搖上一搖,就放學了。
「甜甜,要不要一起走,我媽今天也在礦區呀。」二蛋直接就是跟著老師的腳後跟兒竄起來的,就把陳甜甜給堵住了。
「聶衛國,甜甜今天和我一起回,你們兄弟就不要理她啦。」劉小紅說。
聶衛民收整了書,也圍到陳甜甜跟前兒了︰「妹子,你最近咋了呀,為啥自打我們回來,你就不跟我們一起走了?」
「我不舒服。」甜甜最近瘦了挺多,小臉兒挺蒼白的,拉著劉小紅的手就說︰「小紅姐姐,我們走吧,我坐你家的拖拉機。」
王紅兵幾乎每天都要給礦區送菜,所以劉小紅他是每天必接的。就是辛苦了點兒。
「甜甜,肚子還疼嗎?」出了學校,劉小紅就問陳甜甜。
陳甜甜咬著牙搖頭,說︰「小紅姐,我沒臉見人啦。」
「我小姨都說了,月潮有早有晚,你就是比較早的那種人,我不是給你縫了月經帶子嘛,系著就行了,能不能不要這麼悲觀,多大事啊...。」
「可你還沒來了呀?」陳甜甜是真給嚇壞了,掰著劉小紅的手腕說︰「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來這個東西,太可怕了。」
劉小紅苦笑︰「我倒希望自己也來,至少我會讓你看到,我就算親身經歷,也不會像你一樣,嚇的人都不敢見。」
「來啥呀,誰來了?」二蛋直衝衝的,就把頭戳到陳甜甜腦瓜子後面,倒是嚇了陳甜甜一跳。
「二蛋,你能不能離我們遠一點?」劉小紅反問。
二蛋歪著脖子看了倆小姑娘半天,指著劉小紅說︰「小女孩是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東西。」
她們嫌棄他,他還不想跟她們玩呢,哼。
聶衛民一手捧著本書,一手插在褲兜裡,安安靜靜的,躲在個拐角處等車呢。
平常,要嘛是王紅兵,要嘛就是陳麗娜,反正總會有人來接他們的。
大街上太吵,聶衛民又喜歡看書,就總會躲在個角落裡。
「你好。」洋人的普通話,腔調和哈媽媽是一樣的。
聶衛民抬起頭見個金髮碧眼的人,愣了一下,看他伸手,於是就伸過去握了握,也回了聲你好。
……
而這邊呢,倆口子撿到了二蛋,轉過拐角沒有撿到聶衛民,又跑回去特地問了一遍王紅兵,王紅兵拖拉機上坐著倆閨女,還有到礦區來趕集,悄悄賣點兒編織貨的婦女們,也是齊齊搖頭,當然了,聶衛民也不在車上嘛。
「我哥肯定是嫌媽媽來的晚了,自己搭車回家啦。」二蛋肯定的說。
因為礦區和基地之間頻繁的車來車往,孩子們要等不住了,自己提前搭車回家也很正常,只要說一聲是基地的職工子弟,拉油車都是免費拉他們的,所以方便得很。
陳麗娜於是就把二蛋接上,仨人一起回家了。
「真好。」二蛋坐在後面,看著前面的爸爸媽媽,說︰「今天爸爸媽媽都是屬於我的。」
「最近好像老師不罵你了,是不是你學的挺好的?」陳麗娜問二蛋。
二蛋狠狠點頭,對於新老師簡直感恩涕零,但其實也不過,礦區的老師不會隻針對性的罵他一個人了而已。
「蛋蛋,你自己開的門嗎?」陳麗娜進了門,就見三蛋兒蹲在自來水池子邊兒上,正在慢騰騰的洗豆角幹兒。
這孩子最溫柔,近來還長了倆小酒窩兒,邊洗邊點頭︰「家裡來客人啦,哥哥說,多做倆菜。」
聶工和小陳面面相覷,心說想不到今天家裡會來啥客人呀。
結果,等陳麗娜進了屋子,就見門廳裡站著個金髮碧眼,個子高高的男人,他站的太不是地方,又因為個子太高,就打著她門廳梁上的燈泡兒,不停的轉來轉去。
「你好,我叫愛德華,是來自美國的,《當代周刊》的記者。」外國人說漢語,那怕再流利,人聽著也是怪怪的。
這人伸出手,陳麗娜就把眼睛給皺起來了,好嘛,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你好你好,我叫陳麗娜,你也可以叫我陳場長。」陳麗娜說著,就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的大黃魚,她的大記者,武裝部的人滿世界的找呢,沒想到居然自投羅網,跑她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