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人能行嗎?」聶工得開車先走, 就問陳麗娜。
陳麗娜說︰「行啊,怎麼不行, 劉姐那兒我早打好招呼的,有她兜底兒,我什麼也不怕,你放心好了,我會把事兒都處理妥當的。」
「衛民留下來吧, 幫我一起幹活兒吧?」陳麗娜說。
她其實是想,借機單獨跟聶衛民相處,好好兒正一下這孩子的心思。
但聶工有自己的想法︰「他得幫我開車,我不知道冷奇那邊什麼樣,應該很快馬小芳就能得到消息,到時候萬一冷奇參於,這車就很難開出去。」
「那你索性全帶走吧, 小的留著也是麻煩。」陳麗娜說。
「我要跟媽媽。」三蛋突然就把陳麗娜給抱住了。
這孩子本身就不愛跟爸爸,有一陣子還天天跟聶工作對的, 堅決著呢,手抱著陳麗娜的衣服, 撕都撕不開。
沒辦法,就只能把他留下了。
這事兒講的就是一個快, 這邊施工隊的人把東西轉移出去之後, 估計馬小芳得要親自從那些梁啊, 櫞子啊的找大黃魚。
可是另一邊兒, 聶工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帶著大黃魚就已經走了。
自己開車,方便,還快。
只要出了紅岩,任誰也把聶工沒有辦法了。
聶工開著車,回頭,就見三蛋抱著陳麗娜的腰,倆人在大門口站著呢。
他開了兩步,再側首,陳麗娜還在後視鏡裡面,因為打滾耍潑,身上可髒了,攬著個孩子站在路燈下,孤兒寡母似的。
聶工的心抽了一下,瞬間,好疼。
上輩子的那個聶博釗,究竟能有多大的魅力呢。
他仔細的想了一下,夫妻整整七年了,他和孫轉男,也是做了七年的夫妻,當然,頭一回夫妻,他莽撞,衝動,全心投入事業,沒有考慮過任何感情方面的事情。
到現在,他也是考慮工作比感情多得多。
他也知道,要沒有陳小姐,就沒有聶家幾個孩子的今天,也沒有礦區的今天,他覺得當他在後視鏡裡看著陳小姐的時候,幾欲噴勃而出的眼淚,應該就是他的愛吧。
但是,他是真的比不上那個前世那個老聶,該死的老聶啊,他曾經嫉妒的要死,可現在卻無比的感謝。
要不是曾有那麼一個男人,在陳小姐的心裡種了根,發了芽,她是不會如此拼盡全力的,跟著他徒手,在沙漠戈壁上去壘築一片綠洲的吧。
「爸,小心,要上道牙子啦。」聶衛民從側面一把方向一打,才讓聶工回過神來。
聶衛民氣死了︰「你的技術可真臭,還不如讓我來開。」
「你要再不把安全帶系好,我就把你踢下車,扔到黃河裡面去。」聶工說。
聶衛民吐了吐舌頭,不說話了。
他心說,想要長大真是慢啊,什麼時候才能長到十八歲,然後理直氣壯抱方向盤呢。
而且,紅岩這地方,簡直就是一座惡勢力滿布的黑城,聶衛民真想有一天,親自敲開這兒的大門,把那些勾結在一塊兒,絞纏不清的黑白勢力,一根根的,全部斬斷。
省委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方了。
隔壁不遠處,就是一家招牌最老的牛肉麵館。
牛肉熬起來,湯咕嘟咕嘟的滾呢,撲鼻的香氣。
陳麗娜和三蛋都餓的肚子咕咕叫,來不及吃牛肉麵,還得把昨天晚上替他們打架的聶國柱給保出來。
押上自己的介紹信,並保證聶國柱絕對不會打人,把該走的程式走完了,高所長也沒要罰款,就不停的勸陳麗娜︰「人啊,有時候虧要吃,頭要低,真的,這一回,你和聶工就低個頭吧。」
馬小芳到現在還在幕後神隱呢,那...個小張都躲起來了,這種半夜逞能,遇事就慫的人,也是夠敗人胃口的。
帶著聶工柱從派處所出來,清晨頭一鍋的牛肉麵,湯剛熬好,熱騰騰的剛出鍋。
聶國柱遲疑著端過一碗面來,低聲說︰「麗娜,這一碗面你知道多少錢嗎,一毛二。」
「我知道啊,你在紅岩公安局上班,不會一碗一毛二的面都吃不起吧。」陳麗娜都驚呆了。
聶國柱提著筷子手直發抖︰「我到公安局上班也才半個月,原來呀,一直在各處的工地上打工,你是不知道,現在這些施工隊的頭子們壞得很,總不給我們飯吃。」
難怪他看起來馬瘦毛長的,一筷子撲楞楞刨上面,顯然是餓壞了,差點都給嗆到。
陳麗娜望著上輩子十年夫妻的丈夫,不由也是鼻酸︰「你咋就混到這步田地了呀。」
「媽媽,聶叔叔的工作是不是就丟啦?」三蛋小聲問說。
陳麗娜太早了吃不下去東西,跟三蛋倆分著吃一碗面呢,倆人同時撈到一根面,她在往這兒吸呢,三蛋在往哪兒吸呢,小傢伙吸過來,啾的一下,想親她,陳麗娜一口咬斷了面,從腦瓜子上拍了一把︰「聶衛疆你個臭嘴巴,不許親我。」
小時候想咋親都行,現在長大啦,媽媽就不給親啦。
小蛋蛋吐了一下舌頭,繼續去吃他的面了。
正吃著牛肉麵呢,高所長也來吃牛肉麵了。幾個人離的並不遠,高所長看聶國柱一眼,就嘆一口氣,再看他一眼,又嘆一口氣。
「高所長,你這樣看著我表哥幹啥,你有啥心事兒嗎?」陳麗娜給高隊和一倆雞蛋,一份牛肉,就端過去,把雞蛋一剝,再把牛肉主動加他碗裡了。
紅岩這邊普遍工資不高,高隊長一個月才三十五塊工資,一份牛肉五毛錢,你甭看他一所長,還真加不起。
「國柱的檔案還不是正式的,他昨天穿著治服打人,估計工作是保不住了。」高所長就說。
陳麗娜說︰「明人不說暗話,有人給你們打了招呼,說好了遇事就和稀泥,兩邊都不得罪,抓人也是抓兩邊兒,但抓完就放的吧。你當時想抓聶工,或者是我,沒敢抓,正好國柱來了,你就把他抓了,對吧?」
這也算是一種明哲保身,高所長雖然跟聶工熟,但跟紅岩的領導們更熟啊。
他挑了筷子牛肉,敲著桌子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一個領導敢說這話,就證明這地方的風氣真是壞透了。」陳麗娜說。
人們指望公安替自己伸張正義呢,公安卻說自己身不由已,難怪十幾年後,於東海得抬著棺材來肅清這地方,正這地方的風氣。
她見聶國柱還在那邊兒看著呢,直接從高所長碗裡就挑了一顆雞蛋,放聶國柱碗裡了︰「您呀,跟博釗是老熟人,還敢坑他,這顆蛋我不給你吃,哼。」
高所長那遇到過這樣的女人,感覺她跟個妖精似的,招架不住,怕她再說一說,一碗面要砸自己頭上,端著碗,出去吃了。
陳麗娜帶著即將給派除所除名的聶國柱和三蛋,剛回家,就聽外面有人喊呢︰博釗,你還在嗎博釗?」
陳麗娜一聽,這不馬小芳來了嘛。
估計她這是大動干戈搶了木料,回去了刨實心子的,一驚之下,不惜親自露面,來看聶工還在不在家了。
陳麗娜賊著呢,這時候要跟馬小芳吵架,可就落下趁了。
正好昨天有半桶子孩子們洗臉洗腳的髒水,就在廳屋的台階下面,裡面全是灰塵。
陳麗娜悄聲說︰「國柱,你拎著桶子,一會兒我開門,你潑水,不要猶豫,就往外面那女人的頭上澆。」
聶國柱不懂陳麗娜的意思,但他是典型的指那打那嘛,提著桶子往後退了兩步,...只等陳麗娜一打開門,撲的一聲,一桶子髒水就潑出去了。
「啊,這他媽是誰亂潑水?」外面正是馬小芳,穿著軍綠色的小解放裝,白色的小襯衣,黑褲子,一腳蹬的小布鞋,那卷蓬蓬的小卷兒發,剛剛燙的呢,給人照準了潑了一身的水,還沒反應過來呢,氣的直跺腳。
陳麗娜大驚小怪了,眉毛一挑,作勢就開始罵聶國柱了︰「國柱啊國柱,說你傻,你可是真傻,你說說,昨夜咱們全家人的尿啊那是,人城裡人的尿不往門外潑的,你咋往門外潑尿呢。」
「什麼,什麼叫尿?」馬小芳還沒聞到味兒呢,聽到是尿,已經要給燻暈了︰「你,你叫啥名字來著,你告訴我你叫啥名字?」
像她這種有來頭的人,想要收拾誰,當然得先問好了名字。
「對不起,你是馬小芳吧,真是對不起啊,我常聽聶工提起你的,哎呀太對不起了。」陳麗娜說著,就把她給拉進來︰「趕緊,我給你擦擦,哎呀,沒事的,大半是我兒子的尿,童子尿,包治百病呢。」
馬小芳一聽,氣暈了,本來還準備要來看看,聶博釗是不是走了啊,他昨天究竟用的什麼門道把她給騙了,可是,混身的尿就把她給逼退啦。
「聶國柱是吧,黃河沒蓋子,你只聽我這一句就好。」馬小芳口氣大著呢。
陳麗娜反唇相譏︰「不可能啊,我表哥明天就要當派處所的所長了,你說他跳黃河,那不搞笑嗎?黃河是沒蓋子,但聽說軍區大院這邊跳河的人都把草地踏成路了,別下一個要跳的,就是你吧。」
馬小芳氣的,轉身就走。
聶國柱其人吧,本性並不壞,上輩子是跟人有樣學樣,當包工頭了,再加上她一直生不出孩子來,他染上□□惡習,醉酒開個破普桑,就撞死在□□的路上了,旁邊還坐一小姐呢。
陳麗娜覺得表哥這人吧,心裡也有那麼點兒正義感,可救,當然,也得好好敲打。
她可不是吹大話,這個派處所所長的職位,她幫聶國柱那是爭定了。
馬小芳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淋的是尿還是屎,總之,黃呱呱的,她連聞都不敢聞,踉踉嗆嗆回到軍區大院,脫了衣服香皂連著打了三道,才敢喘口氣。
她自己背後還有人呢,真摟到寶,她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巾幗女英豪,紅妝勝武裝,但摟不到寶,他們得臭罵她不說,搞不好還不收拾她的爛攤子。
這時候聶工已經開著車出省城了,正奔在312國道上,她派了人去追,但是誰知道是個什麼情況,聶工那可是從小的神槍手,又還帶著槍,東西能不能追回來,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這時候能依靠的,就還是冷奇。
這不,她一個電話,就又掛給冷奇了嘛。
礦區,大週末的,冷奇正在家陪妹妹玩著呢。
冷奇小時候玩的啥,掏鳥,燒青蛙,踩老鼠,捅馬蜂窩,搞槍戰。
可妹妹不玩這些呀,她喜歡摘花花,拆紅線,養魚,逗小鳥,連著幾天,生生把冷奇給養成個半退休狀態了。
「這樣拆,再這樣抽,看見了嗎,一朵大紅花?」冷奇盤腿坐在毯子上,正在拿綢帶給妹妹疊花花。
用安娜的話說,妹妹讓她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冷奇,她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再吃驚了,但這一回,她眼球直接掉完了。
妹妹在沙發上呢,已經不是原來的大褂子了,冷奇想的樣子,安娜熬夜做出來的,赫本似的寬擺小裙裙,看爸爸給自己疊了朵大紅花,從沙發上一個蹦子跳到他身上,就親了他一口︰「爸爸。」
冷奇聽了這一聲,心直接化了︰「你是冷衛星,我是你爸爸,記住了嗎?」
妹妹連連點頭︰「爸爸。」又親了他一口。
在屋子裡養了幾天,沒給放...出去瘋玩著曬太陽,妹妹皮膚立馬就白回來了,這證明,她跟陳麗娜一樣,天生白膚底兒,只是一個夏天一點也沒保護,給曬黑的。
白色的小裙裙,黑濛濛的大眼睛,頭髮卷卷的,活脫脫的一個小赫本。
聽人說,外國人把女兒叫爸爸上輩子的情人,冷奇不喜歡這話,怪噁心人的,情人就情人,女兒就女兒。他認為,冷衛星上輩子就是他閨女,只不過這輩子他沒修好,讓孩子跑聶工那兒去了。
這麼一想,冷奇不免要想自己原來幹過的很多缺德事兒,就隱隱的有點兒,相信宿命的意味了。
聽說馬小芳又來了電話,冷奇大週末的抱著妹妹就進了辦公室,提起電話來就問︰「又怎麼了?」
「你知道嗎,聶博釗昨天夜裡開車緊急出了省城,把愛人丟下,帶著倆兒子跑了,你說要真沒大黃魚,他能跑那麼急嗎?」
多少人圍追堵截,聶博釗還真把金子給搶出來了?
冷奇握著電話,也是驚呆了,罵了聲操他媽的,妹妹伸過手來,就把他的嘴捂上了,努著嘴,她那意思很明顯︰不準爸爸說髒話。
「黑吃黑啊冷奇,他出了省城,312國道就那一條路,他跑不了的,你要截停他太容易了,你這麼著,也不要在別的地方,就冬風市,那兒的武裝部長,不是你原來的下屬嗎,讓他們開黑槍,高速行駛的車翻沙漠裡,大黃魚可全是咱們的。」
「我知道你對博釗有感情,我對他也有感情,咱們不傷他,把東西搶回來就完了,你現在佔據主動權,你六我四,你七我三都可以講,趕緊啊。」馬小芳還在不停的說著。
冷奇應著好好好,行行行,就把電話給掛了。
掛了電話,冷奇抱著妹妹站了半天,給冬風市的武裝部長打了個電話。
「這裡有非常重要的任務,我們礦區一輛牌號為0002的車,目前正在312國道烏鞘嶺段,後面應該有好幾輛車在尾隨追趕,記著,現在就去馳援,有人趕追那輛車,一律打爆輪胎。那輛車執行的是特殊任務,你親自帶人,要保車輛和車上人員安全出紅岩,悄悄護送他們安全回到邊疆,你要做不到,你就不是我的兵。」
冷奇記得聶工在自己的實驗室裡問過他一句話。
兩個女人,讓他自已捫心自問,大黃魚給誰,更有意義。
冷奇直到剛才打電話的時候,才真正做出了選擇,把大黃魚給了陳麗娜。
「冷衛星啊冷衛星,你可真是我的乖寶貝啊。」這麼肉麻的話,冷奇現在已經能隨口就說一車,並且完全不重樣啦。
「爸爸乖。」妹妹手裡一朵大綢花,拎著拎著,就非得要紮在冷奇的頭上。
還扭著他的頭,要到外面樹上去摘大棗兒吃。
勤務兵在外面列崗呢,司機在洗車,倆人相視一眼,交換了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冷部長應該已經瘋了。
頭上紮著大紅花的冷奇,把妹妹舉的高高的,讓她摘棗兒呢,大紅棗兒,脆生生的,妹妹摘一顆,給冷奇喂一顆︰「爸爸吃。」
冷奇啊啊咬著妹妹的手指頭︰「爸爸不吃棗,要吃你的手指頭。」
妹妹一聽爸爸要吃手指頭,當然不想給啊。
可爸爸隨即又說︰「啊,好餓好餓,我要吃肉肉。」
撇著嘴,妹妹就把自己軟嫩嫩的手指對喂過來了,那意思當然是,雖然捨不得手指頭,可也怕爸爸餓呀。
這要聶工看見了,估計當時就能把隔夜飯都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