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防冷奇嘴不嚴,也怕他一衝動要帶太多人, 聶工就只能說, 是請他去旅游,順便考察一下吐哈那邊的情況。
冷下意識就擺手︰「不去, 我得給我兒子衝奶洗屁屁呢,旅游有個什麼好玩, 哈密我又不是沒去過, 開車開半天,全是沙窩子。」。
聶工說︰「這回, 我們打算把衛星也帶著呢, 頂多也就三四天,你們家不有保姆,安娜堅持幾天沒什麼問題的。」
問題倒是沒問題, 但是呢,冷奇存在一個,看兒子越看越喜歡的偏性子,這不什麼夜裡喂奶啊,洗尿布啊洗澡啊,撲扉子粉啊, 一手包幹, 保姆靠邊, 就安娜幹的他都嫌棄。
「我放不開我兒子, 你甭看還小, 才一個月, 我告訴你吧,只要我一提聶衛民,他立刻就會用眼神告訴我︰爸爸,我比聶衛民厲害一萬倍喲。」他聲音肉麻的簡直,跟那給人踩了一腳的鴨子一樣。
「冷奇,我不知道是該同情你,還是該憐憫你,總之,我覺得你精神不正常,到烏市第四人民醫院看看吧,一個月的孩子就會用眼神說話,你怎麼不說他是二郎神,天生三隻眼呢。」聶工頗為嫌棄的說。
冷奇是計劃來一場宏大的滿月酒,把礦區但凡有點身份的人都請來,喜宴滿月一起辦的,但是呢,安娜拒不肯辦酒。
辦酒這種事情,人來了肯定要搭禮錢,到時候收上一筆,怎麼還?
安娜的性子,不喜歡別人欠自己,也不喜歡自己欠別人,所以,堅決不肯辦。
聶工跟著冷奇一起進了他家大院子,就見門外有個中年婦女在洗尿布呢。
這是安娜給自己雇來的保姆,礦區一婦女,看起來挺樸實的。
安娜懷孕之前,一直是礦區最漂亮的幾個婦女之一,但就一點,太瘦了,瘦的用冷奇的話說,摸一把性/欲都要減半。
一個月子把她坐胖了一點,臉上有肉了,比之原來更加漂亮了很多,而且,懷裡抱著孩子,一身滿滿的女人味兒。
聶工一直挺可憐這閨女的,當然了,她本身性情淡泊,堅韌,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人。
「這是你陳姐給你們的,不許推辭,留著給孩子買奶粉。」聶工說著,就把一個紅紙包著的小紅包,揣孩子懷裡了。
冷奇呢,雖然一直喜歡跟聶工比,但是聶工生了幾個孩子,他在紅包上就沒含糊過,聶衛民出生那會兒,最困難的時候,他一個大紅包就是五十塊。
當著聶工的面把紅包拿過來,打開一看,也是呵的一聲︰「聶博釗,可以呀,二百塊,你這錢配得上你的誠意,來吧,抱抱我兒子。」
說著,他把個才滿月的小嬰兒,一把就塞進了聶工懷裡。
聶工連這麼大的時候的妹妹都沒抱過呢,雙手捧著,跟捧炸/彈似的。小家伙在他懷裡踢腿蹬腳,張牙舞爪,哇的一下,嘹亮的一聲哭。
「你還別說,真挺帥的。」聶工由衷說。
冷奇自己本身就是濃眉大眼的帥哥,安娜那是歐式的大美人兒,這混血小帥哥,才一個月的大,兩隻眼睛亮晶晶的,眉毛已經有形狀了,確實是個大帥哥。
「你看,我兒子那眼神是不是在說,這是聶衛民的爸爸嗎,喲,很一般嘛,我長大肯定比聶衛民更厲害。」冷奇在給兒子配音呢。
聶工皺著眉頭看了半晌,把孩子小心翼翼遞還給了安娜,誠心建議說︰「到四院給他開點兒藥吧,我覺得冷奇現在有一種狂喜後的幻覺症狀,你覺得呢?」
安娜說︰「他那是狂犬病,就該讓醫生把腦百葉給切了,真的。」
「腦百葉是什麼東西,切了,我就不愛我兒子了嗎,你們真是天真。」冷奇看著眼睛亮晶晶的兒子,說︰「你們不懂,就我將來老年痴呆了,徹底傻了,也永遠...不會忘記這傻小子。」
到公安局,跟於東海談的時候,聶工明確的就提出幾點,要多開幾輛車,多帶幾個人,槍最好也一人配一把。
畢竟甦向東洗腦**好,隨著他的到來,烏瑪依礦區的小混混們都開始學文化了,人手一本小連環畫,張嘴閉嘴都稱大哥二哥,估計暗地裡人人還排好漢位吧。
可以說,他用古典名著給小混混們洗腦,那叫一個管用。
而不比冷奇他們的武裝部不能跨區域執行任務,於東海身為公安,跨區追捕那是常事兒。
不過,聶工實驗室目前還有特別繁重的工作,所以,他還得加班加點,趕著孩子們在十一之前把工作全部趕完,才能出去幾天。
而家裡呢,生病後的鄧淳,到現在還沒好呢,一場發燒時斷時續,退了又燒,燒了又退,就沒好過。
天生喜歡弱勢群體的妹妹,已經守了鄧淳好幾天啦。
二蛋呢,現在除了吃,命都在那把吉它上吊著,就是彈出來的聲音是真難聽。
買力耶嫌吵,揪了葡萄,邊吃,邊隔著牆拿葡萄砸他呢。
「蛋蛋哥,鄧淳要喝水,給我水。」妹妹不看鄧淳老在舔嘴皮子嘛,就自己溜下炕,跑客廳給他找水去了。
三蛋兒正在給自己整理衣服呢,看妹妹自己要抱壺,一把就把她給撈起來了︰「聶衛星,鄧淳就是個王八蛋,不準照顧他。」
「可他快死了,而且,他也想他媽媽。」妹妹說。
三蛋心裡就覺得吧,鄧淳真病死了都活該,誰叫他那麼油嘴滑舌,還不聽話的。
這不,他自己端了杯水就進來了︰「鄧淳,別裝死了,快起來喝水吧。」
鄧淳哼了一聲,頭重腳輕的,是真爬不起來。
三蛋於是又說︰「膽小鬼,知道我媽那麼忙,為什麼還要照顧你嗎?因為你爸爸說,上海汽車廠的分廠,會設在我們礦區。等到那時候,我們基地的王繁哥哥啊,金寶啊,賣力耶啊,很可能都可以去汽車廠上班,造汽車,那麼,大家就都能領工資啦。我們家沒人喜歡你,我媽那麼辛苦,還給你做飯,可你吃了我媽媽的飯,居然還指著我二哥來打我。「
正所謂小狗記得萬萬年,聶衛疆的小心眼兒,那可是有名的。
鄧淳喝了一大口水,擺著手說︰「陳麗娜是你親媽,我不會再喊她叫媽了,行嗎?」
「可你始終沒有意識到,我媽養你有多不容易。」
「我的病,就是吃你媽的飯吃來的。但是聶衛疆,沒關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認輸了,好嗎?我給你們說一萬個對不起,你給我弄點飯,成嗎?」鄧淳也是因為聽了外婆的嚇唬,把自己的病,歸罪到陳麗娜身上了。
他認為陳麗娜給自己的飯下了毒,所以門外的小兔子死了,而他自己呢,病啦,也快死了。
這不,小家伙悄悄兒的,就給自己計劃了一場逃跑,準備要逃出基地,逃回上海。
於他來說,現在只有一個目的地,就是媽媽的墓地。
原來好幾回他覺得自己感冒的要死了,就下意識跑出去,搭車,到公墓,蜷到媽媽的墓碑下面,看看媽媽漂亮的照片,親親她的墓碑再睡一覺,病就好了。
而要走呢,就得先有錢。
鄧淳已經看好啦,陳麗娜的錢,一直都是放在縫紉機下面的櫃子裡。
那怕一直在發燒,從小就偷後媽的錢,摸爸爸櫃子的鄧淳到聶家後,最先翻的,就是聶工家的錢。
不過,他特別想不通的一點是,聶衛民三兄弟,明明看見錢就在縫紉機的櫃子裡,卻從來不拿,也不看,這三兄弟絕對腦子有問題。
這不三蛋給他喂完水,就出去了,只有妹妹還守在他身邊呢。
鄧淳...就說︰「衛星,哥哥肚子又餓啦,你去給哥哥拿到吃的來,好不好?」
陳麗娜上班之前,都會給孩子們留乾糧的。有時候是包子,烤一烤就能吃,有時候直接是烙好的油餅,不必熱,就著大隻果軟軟的,比飯還管飽呢。
妹妹沒發現這個哥哥在使壞呢,自己費力的,先溜到小凳子上,再溜到地上,就到廚房,給鄧淳找吃的去了。
鄧淳頭重腳輕,暈乎乎的爬起來,下了炕,拉開縫紉機的抽屜一看,哇的一聲。
這小抽屜簡直就跟國營大商場的收銀台似的。
先是十塊一張的大團結,也不知道有多少張,全都撫的展展的,豎放著呢。
鄧淳拿起來看了一下,少說應該不下一百張,還有五塊,兩塊,一塊錢的大票子,也是分類擺好著呢。
再就是五毛,貳毛,一毛的零錢啦,拿橡皮筋扎的好好兒的,放著呢。
搓了搓雙手,鄧淳再打開一張張存折,兩隻眼睛直接看待了。
她居然有一張大存折上,有一筆尾數的零,多到鄧淳都數不過來。他於是小心的數著,個十百千,千下來是什麼來著,可憐孩子從來沒有好好學習過,連千以上是啥都不知道。
於是他就開通數0,數到6個0的時候,鄧淳給驚呆了。
這存折當然不敢偷,用乾爹的話說,萬不得已可以偷錢,但是,法律有灰色地帶,二百以上二千以下會判刑,二百以下,就只是批評教育,關幾天就可以出來啦。
而他呢,現在還是孩子,偷錢不用負法律責任。
鄧淳從裡面摸了三十,心說,就三十塊,陳麗娜錢那麼多,應該不會看到的吧。
二蛋還在外面彈吉它呢,那聲音簡直是,把賣力耶給吵的不行,最後哈媽媽忍不住出來說︰「二蛋,去找個人教教你吧,你這吉它要學會了,我估計我們的耳朵就全聾啦,奶奶給你吵的,連音樂都不愛聽了呢。」
二蛋摸了一下頭,心說也是哦,那不李明成會彈吉它嘛。
他這會兒正在興頭上呢,也不跟三蛋和妹妹倆打招呼,吉它一背,就跑礦區找李明成,教自己彈吉它去了。
三蛋這好孩子,正在給愛德華寫信呢。
他的愛德華伯伯,不是經常會寫信給三蛋嘛,這不,他說自己最近投資了一家公司,是做微型計算機的,而研發微型計算機的那個人呢,滿嘴天花亂墜,說的很多東西他也不怎麼懂。
總之, 谷對於那個年青人,是一片的唾泣和不看好,他問聶衛疆,你覺得我該投資嗎?
聶衛疆的英文,跟他哥比可差遠了。
不過,給愛德華寫信,於他來說也是一種鍛煉啊。
他自己不知道怎麼回答,就跑到實驗室,去問他爸爸了。
聶工正在訓學生呢︰「djs-140的操作系統,比起130來已經容易了不知道多少倍,我覺得農場的豬都能背下來的指令,你們卻總在出錯。」
大規模的計算系統,是國家從60年代就開始研發的,程序非常復雜,也就聶工的實驗室才有,但是也非常難操作。
復雜的,而且全數於單個單詞的操作指令,那是真的非常非常難背啊,因為它不像文章,無法聯想,它幾乎就是強行的,要你一個個的背下來。
一群男孩,全是綠色的土布軍裝,身姿筆挺的站在聶工身後,聽他罵人。
「背不下來就不準吃飯,趕緊去背。」聶工拍著厚厚一大沓的操作入門手冊說。
這不聽人說兒子來了嘛,聶工就下樓了。
聽兒子說明來意,聶工說︰「鼓勵他投資啊,微型計算機是大勢所趨,就比如爸爸這兒那些腦瓜裡裝滿了漿糊的笨蛋們,他們亟待微型的計算機,以及簡單的操作指令,快...去給你愛德華伯伯寫信吧,你告訴他,要那種微型計算機真能投產,研發出來,爸爸會考慮帶你去美國,一起看他的。」
三蛋其實也很想去美國呢,聽了爸爸的話,這不就,跑回家寫信去了嘛。
就他出門的功夫。妹妹不是搬著小凳子,要爬上廚房裡的櫃子給鄧淳找吃的。
結果呢,她腿太短,夠不著,還給摔下來了。
鄧淳聽著撲通的一聲,但沒聽見妹妹哭,於是就悄悄的摸了三張錢出來,然後跑到小臥室,把自己的包,並幾件衣服全塞到了裡頭,再跑庫房裡給自己裝了幾個大隻果,這不就準備要溜啦。
跑兩步,他又回來把妹妹給扶了起來,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不咬人的小衛星,以後記得健健康康啊。」
不過,就在他準備溜的時候,三蛋回家了,迎門差點把他踫上。
鄧淳就趕忙躲到了庫房裡,等三蛋進了屋子,才敢出來。
系了個陳麗娜的小花頭巾,穿了一件她的小解放外套,鄧淳把自己打扮的跟個小姑娘似的,轉眼已經出門。
「衛星,你這是在幹嘛,多危險啊。」三蛋一看妹妹搭了兩個凳子,正在往上爬,就把她給抱下來了。
衛星拿了半張油餅子,說︰「哥哥,這個是給鄧淳哥哥吃的,再給他加個隻果。」
三蛋雖然討厭鄧淳,但也怕他會餓死嘛,撩起簾子就說︰「鄧淳,吃飯啦。」
咦,屋子裡沒人。
再看小臥室,呀,背包也不見了。
再翻縫紉機,好家伙,錢也少了。
三蛋把衛星往背上一前,就說︰「你鄧淳哥哥逃跑啦,走,咱們追去。」
他也給自己和妹妹撿了倆隻果,一人拿了半張油餅,這不就,把院門一鎖,也出來了。
說實話,去農場三十里,去礦區二十里,一孩子要想走出基地,給狼吃掉的可能性,可比他能活著出去的大多了。
這還是秋天呢,要冬天,他絕對得給凍死在戈壁灘上。
鄧淳也賊著呢,背著包,那不病還沒好徹底嘛,耷拉著脖子,就在路邊站著,等搭一毛錢的蹦蹦車呢。
看到有一輛來了,一躍而上,果斷到頭也不回。
傍晚,陳麗娜下班回來,那不看到有一個人上了蹦蹦車,衣服和頭巾居然跟自己的一模一樣,心裡還說,這是誰家的姑娘,穿這麼大的衣服。
「媽,鄧淳要跑。」三蛋迎門照面跑出來了,一看陳麗娜停車,搖下窗子了,就說。
陳麗娜明白了,跑的是鄧淳,穿著自己的衣服。
「他拿家裡什麼東西了沒?」陳麗娜說。
三蛋說︰「他拿了你三十塊錢。」
「折子沒拿吧?」
「沒有。」
陳麗娜有一張存折,是在高峰和礦區幾位領導的見證下,辦了一張全新的身份證,也叫陳麗娜,但無論地址還是身份證號,都與她完全不同的身份證明開的。
這張存折開在烏魯建設銀行,裡面的流水,最高的時候達四十萬。
這個身份,是她用來周轉礦區那筆灰色的,看不見的資金的,也是保證她在將來提幹的時候,能清清白白的。
存折丟了可以掛失,錢是提不走的。但見錢眼開,貪得無厭的人,肯定會想著,拿到信用社去踫踫運氣吧。
而鄧淳看到那麼大一張存折而不拿,隻拿三十塊,只能說,雖然他皮到油鹽不進,但鄧東崖的兒子,至少骨氣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