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礦區聽說的頭一件事兒, 就是甦向東所率的考察團, 已經入駐礦區的消息了。
從現在開始, 正式簽約, 礦區就要有一家在全國都處於領先地位的, 汽車廠了。
而汽車, 是這個時代, 整個共和國的所有機關單位都求之若渴的東西。
陳麗娜和聶工帶著孩子們趕天黑才到家。
吃完了飯,鄧淳心裡美滋滋兒的, 今天小二郎腿都蹺起來了︰「聶衛疆,今天你打洗腳水,趕緊去。」
三蛋才不肯呢︰「誰要洗腳自己打, 我才不會給你打洗腳水。」
「可是我乾爹要來啦,要來汽車廠當經理, 你和買力耶將來的工作, 都在我乾爹手裡呢。」
「等我長大,你乾爹早老死了,那時候汽車廠就換新經理了,說不定是我。」三蛋說。
鄧淳才不相信呢︰「你憑啥能當經理啊?要當也是我當啊, 我乾爹拿我當親兒子。」
聶衛疆直接就笑了︰「你當經理,你會算賬嗎,你知道每個畫零件的工程師月工資多少嗎, 你知道一輛汽車一個個螺絲組裝下來, 又該賣多少錢嗎, 你知道一個汽車上需要多少零件嗎, 這些你都不知道,你怎麼當廠長?」
「你也不知道。」鄧淳說。
聶衛疆胸有成竹︰「我經常在機車廠給我爸遞扳手,我什麼都知道,我知道油路要怎麼裝,我知道螺絲要怎麼拎,我還親眼看著我爸給一輛汽車換過發動機。」
好吧,鄧淳感受到了危機,溜下炕,自己打水去了。
聶衛民已經在農場住了好幾天了,在陳麗麗家住著,每天都要出門摘棉花,但是就一直躲著,沒去看過小姨孫多餘。
結果今天他從棉田裡回來,正跟劉小紅倆聊天兒呢,突然一回頭,耳朵就給人揪住了︰「聶衛民,俺聽人都說你在農場,你既然在,為啥不來看俺?」
這熟悉的,刺耳的聲音,那還用說嘛,肯定是黃花菜啊。
聶衛民從小就跟外婆 氣,但只會 ,不會跟他吵架。
出於一種從小被嚇唬的本能,他動都不會動了。
「怎麼,王紅兵家是親戚,俺家就不是啦,你現在也學會嫌貧愛富了嗎?」黃花菜說著,就來撲聶衛民身上的棉苓子︰「你看看你,弄的這一身髒,來,外婆給你揪一揪。」
說著,衛民在前面走,她就在後面邊拍,邊罵罵咧咧︰「真是沒良心,你媽死了那麼多年了,你們過年怕都沒給她燒過一張紙吧,有了新媽就忘了後媽的東西,一點良心都沒有。」
「怎麼沒有,我媽的照片年年過年都擺出來,我們一樣擺飯,一樣上香磕頭的,我媽還說,原來的媽媽會永遠陪在我們身邊的,您能不帶這麼大的偏見嗎。」聶衛民說。
「真的?」黃花菜想起大閨女,心頭一酸,眼睛就紅了。
陳麗娜真的每年讓幾個孩子給她大閨女上香,聽起來,她人還挺大度的嘛。
就在這時,陳麗麗跑來了,喊說︰「小紅,咱家的豬要生崽兒啦,趕緊,幫忙來。」
聶衛民一聽豬要生崽子了,都不會動了。
而陳麗麗呢,這也是頭一回養會生崽的母豬,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小紅,你下去接生吧,我看見那些小豬就害怕。」
劉小紅挽了挽袖子,推了聶衛民一把︰「你去。」
他還說,什麼都願意為她幹呢,這不正是表現的時候?
聶衛民轉身,抓上黃花菜了︰「外婆?」
黃花菜最煩年青人嘰嘰歪歪,褲腿一挽,跳進地窩子裡了。
母豬生崽,會護崽,會扯人,而自己生不出來呢,翻來翻去,又怕要把崽子壓死。
黃花菜你甭看七十歲的人了,在坑...子裡跟頭母豬搏鬥著,一會兒從母豬屁股上拽出一隻小豬崽子來,往上就是一掄︰「接著,你們這些年青人,只會享受不會幹活兒,想當年,整個生產隊的母豬全是俺接生。」
她扔給聶衛民,聶衛民懷裡就多了一隻紅撲撲的小豬。
劉小紅知道他嫌髒,趕忙抱過來了。
紅紅的小豬崽子,其實挺可愛的。
因為礦區豬少,而豬呢,又是個養大了能賣錢的,一隻小豬崽子貴著呢,五十塊呢。
陳麗麗飛奔回家,不一會兒直接把二妞的小襁褓都拿來了︰「小紅,有幾隻啦,快裹上送家裡去,十月的天氣,豬崽子要感冒了,那你的學費可就沒了,趕緊。」
劉小紅把小豬往鋪著小棉被的筐子裡一放,數了一下,紅紅的腦袋,總共五隻。她說︰「媽,這是二百五十塊。」
「好,趕緊送家去。」陳麗麗說,她自己也跳下坑去,把黃花菜從坑裡扶出來,給母豬喂了點奶粉讓它下奶,倆人折騰了半天,直到母豬吃飽奶粉睡著了,倆人才一身髒的,要往家走呢。
「王思甜,你沒搞錯吧,給它們喂奶粉。」聶衛民看劉小紅在給小豬崽子喂奶呢,特吃驚的就問。
劉小紅和大妞一人抱了一隻,小豬閉著眼睛咂咂吃奶瓶,吃的好著呢。
「不止要喂奶粉,至少半個月,我得陪著它們睡,等長到能賣的時候了,我們才能把它們賣掉。「劉小紅說。
聶衛民往旁邊挪了挪,因為這是他睡的炕忙,頗有點兒不好的預感︰「你別說,它們今晚要跟我睡吧?」
「要啊,因為你的炕是燒過的,熱,今晚我們就睡你的炕。」
聶衛民趕忙就開始收拾自己的衣服了,收拾好了轉身就走,跑門口又折回來了︰「王思甜,以後見了人,別說你認識我,你也不是我妹子。」
居然跟小豬一炕睡,聶衛民簡直了,他再也不想看見劉小紅啦。
世上只有媽媽好,還是趕緊回家吧。
聽說甦向東來了,陳麗娜鉚足了勁兒要應對他。
而聶工呢,追的時候興致勃勃,現在卻不急著見甦向東了。畢竟,工作和實驗室,才是這輩子,最主要的工作。
鄧淳今天打扮的帥氣著呢,丹寧布的背帶褲,小白襯衣,外面一件脆綠的小軍服,脖子一扭就說︰「哼,我就說過,我乾爹可厲害了,誰也比不過他。」
「我爸更厲害,他早就知道你乾爹想這麼幹啦。」三蛋不屑的說。
鄧淳到底傻嘛,也不是那種喜歡偷聽大人話的孩子,所以什麼都不知道,還 嘴呢︰「反正就是誰也沒我乾爹厲害,真的。「
「那你幹媽是誰啊,有這號人物沒?」陳麗娜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問過甦向東的各人問題呢。
他們這種人,等將來,那是典型的老婆沒有,情婦一排,但應該來說,現在甦向東應該是個有妻子的男人才對吧,畢竟也三十歲的人了。
鄧淳吐了吐舌頭︰「我幹媽呀,偷渡去香港啦,然後就跟我乾爹離婚,據說嫁了一特有錢的男人,是個開賭場的,不過,她只是人家的小老婆,還是第五個。」
陳麗娜心說,這甦向東咋慘成這樣啊,全家死絕了不說,妻子去給別人當第五個小老婆也不跟他,他整個人,就是個大寫的慘字啊。
到了招待所,他們才聽說,礦區為了歡迎汽車廠的人,已經讓賓館提前開業,汽車廠的人,是住在石油賓館的。
鄧淳急的直跳︰「乾爹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我真的好想他啊?」
「因為人家只當你是條狗,哪像我們,把你當兄弟。」三蛋說。
鄧淳問他︰「你真當我是兄弟。」
妹妹拍他的胸︰「不跑才是好哥哥。」她記憶最深的...,是鄧淳的那次逃跑,媽媽開著車滿礦區的找,她和三哥都急哭了。
好吧,在新建的烏市石油賓館裡,才算把甦向東給找著了。
車還沒停穩,鄧淳就開始叫了︰「乾爹,乾爹,那個就是我乾爹。」
胡軒昂和阿書記一左一右,就在賓館外的台階上站著呢,一男的站在他倆中間,牛仔褲,白襯衣,正在低頭點火,抬頭的瞬間,一笑,神態就跟聶衛民所描摹的一模一樣。
上輩子那可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啊,陳麗娜這輩子終於給見著了,男人長這麼帥,還有知識有能力,至於壞嘛,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呢。
陳麗娜心說,他前妻腦子叫驢給踢了吧,放棄這麼帥的男人,去給人當小老婆。
甦向東幾步邁下台階,伸著手就撈過來了︰「鄧淳。」
「乾爹。」
鄧淳跟隻猴子似的,直接從車窗子裡扒出去,就趴甦向東身上了。
這人看見陳麗娜,就把煙掐了,特地走了好遠,轉手扔到垃圾桶裡,才又折了回來。
「甦向東?」陳麗娜坦然的就叫說。
甦向東臉上的笑一點也沒變,笑的春風和沐︰「陳女士看來也認錯人了,我是甦東,而非甦向東。但你們礦區很多人,非得叫我甦向東,那就叫吧,我無所謂。」
「衛民說你會去哈密,親自把宋謹給保出來,於是我們去了哈密,追你。」陳麗娜笑的禮貌,而不失和氣。
接著,她又說︰「結果你提前一天把宋謹提走了,於是衛民他們一直在等你,感謝你,把宋謹帶回礦區。」
坦然的戳穿他,上輩子高高在上的大佬,這輩子終於可以公平對話了。
陳麗娜自己就有兩個身份證明,也知道,現在的人口普查,指紋信息,各方面都不完善,如果上面有人,一個人想鑽漏子弄兩個身份證明,實在太容易了。
所以,油霸就在眼前,但公安們沒法逮他。
只是,他一來就感受到礦區公安幹警,以及武警官兵對他的重視,也是挺好玩的。
「看來陳麗娜遠不及鄧東崖所言的,那麼擁有智慧,涵養和智慧,因為從東崖的描述裡,我一直當您是個世間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可此刻見了你,就發現,除了美貌,其餘的一切,也許都是鄧東崖高估了你,你也不過一特庸俗的,婦女而已。」
喲,這還是個毒舌。
但是,只要誇陳麗娜長的漂亮,說她是個草包她也不會生氣︰「要咱們接觸的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我最大的優點是眼睛賊亮,汽車廠今天早止已經挖土奠基了吧,我會用這雙賊亮的眼睛,好好兒盯著你的。」陳麗娜說。
「眼睛是挺亮,但陳女士該明白,洞察力和視力,那可是兩碼事。」喲,分毫不讓。
「怎麼樣,今天跟乾爹一起住賓館吧?」甦向東抱著鄧淳,就說。
鄧淳怎麼能不想啊,就說︰「好啊,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你坐抱著我給我講故事的吧,我聶爸爸都給我講啦,你要比他表現更好哦。」
回頭,他給二蛋和三蛋直吐舌頭︰「咩,那個臭烘烘的大炕,你們自己睡吧,我要去享受賓館的服務啦。」
二蛋還挺不捨的︰「賓館的床沒家裡的炕舒服啊,鄧淳,你再考慮一下吧,咱們一起睡,我天天給你倒洗腳水呢。」
「不要,賓館的服務員會給我洗的,大美女,讓你不給我倒洗腳水。」鄧淳得意的什麼似的。
三蛋氣的直瞪眼睛,妹妹也很生氣,捏著小拳頭說︰「哥哥,把鄧淳埋了吧。」
陳麗娜跟他握了握手,說︰「我現在兼管我們礦區的輕工,你們汽車廠但凡有任何輕工方面的問題,都可以來找我。」
甦向東皮笑肉不笑︰「陳女士做的是輕...工和紡織,服裝,而汽車制造業是重工業,您在礦區,負責永遠漂亮,做礦區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就好,重工業的事兒,交給我們這些男人吧。」
禮貌而又客氣的拒絕,這人對於女性的偏見,比愛德華還要大。
但是,說她是道美麗的風景線,陳麗娜怎麼就那麼愛聽呢。
甦向東抱著鄧淳,跟鄧淳說︰「給你小陳阿姨說再見。」
鄧淳本來樂呵著呢,一看陳麗娜,突然就有點兒後悔了。
她是沒有怎麼單獨關注過他,但他暈車的時候,是一直躺在她懷裡的,走不動的時候,是聶工背著的,當然他更愛乾爹,可突然就這麼離開,怎麼那麼狼心狗肺呢。
「乾爹,你給我帶了什麼禮物沒?」鄧淳小聲的,就問甦向東。
「有啊,一大堆呢,全是你想要的。」甦向東說。
鄧淳咬了咬唇,悄聲說︰「那全送給聶衛國他們吧,還有我小陳阿姨,你能送她一個特別特別棒的禮物嗎,我昨天吐她懷裡,把她最愛的裙子給糟蹋啦,咱們得補償她。」
不提這個,甦向東也有東西要送陳麗娜呢。
那不陳麗娜都要走了,他突然把她給喊住了︰「陳女士,明人不說暗話,我早聽說你在烏瑪依礦區比警察還警察,而且還是道德糾察小分隊的分隊長,我想跟你說的是,我不是壞人,而且也不會觸犯法律,犯法和犯罪的紅線,我比你清楚得多,所以,我有一份大禮要送給你,而所求呢,也非常非常的簡單。」
一手伸著,指向不遠處,他說︰「只要肯把你那雙視力非常好的眼睛從我身上挪開,能跟你的仰慕者於東海和冷奇這些人打打招呼,讓他們不要跟狗一樣整天跟著我,那輛車,就是你的了。」
陳麗娜順著甦向東的目光望過去,只聽鄧淳一聲驚呼,一個不穩,差點也摔倒在地。
一輛嶄新的德國奔馳,油漆光的簡直跟鏡子似的。
這個壞油耗子,偷油賊,他什麼都清楚,什麼都知道,更重要的是,他還帶著資本主義堪比核彈的糖衣炮彈,就想來轟穿她的底線。
「我不知道甦向東你是受了什麼刺激,這麼瞧不起女性,以及明裡暗裡的,非要貶低我,還覺得我會喜歡那麼一輛車,總之,歡迎你來礦區,以及,冷奇和於東海都有非常美滿的家庭,他們的愛人,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否認他們仰慕我,還有,早晚有一天,我也會讓你仰慕我的,因為,我值得你仰慕,真的。」
陳麗娜說著,搖了搖自己手中的吉普車鑰匙,把幾個孩子往車上一扔,轉身就走。
仰慕有什麼不對嗎?
陳麗娜心說,早晚有一天,你也會哭著喊著,跪在我身後仰慕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