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木蘭農場目前的廠長, 可是孫工的妻弟劉解放, 他也沒啥大錯,這個事兒,我就有點為難。基地還缺個出納, 小陳同志,那工作好啊, 閒隙,不受風吹雨淋。」
為了給陳麗娜要到她想要的工作,聶博釗心一橫,就說︰「小陳學的是生物科學, 愛好也只在這一塊, 高區長, 大慶那邊也是農業工業一手抓,她到了大慶,是不是更能發揮自己的特長?」
「這個, 賀廠長你說呢?」高區長好為難,把皮球踢給了妻子。
賀廠長是煉油廠的廠長, 要陳麗娜真的當了木蘭農場的場長,雖說沒編制, 但倆人也是平級了。
她就說︰「小陳的工作, 總還以照顧聶工的生活起居,和帶孩子為主。」
「我會照顧好弟弟們的。」聶衛民捏著小拳頭,坐的是軍姿, 剛才打鬧時的汗還沒幹了,一本正經。
關鍵時刻,就他最給力。
「老高,那就讓小陳同志試試吧,如果她也幹不下來,就讓賀敏來幹吧。」賀廠長說。
賀敏,陳麗娜記下了,據她猜,這人絕對是賀廠長家的親戚。
當幹部的,趁機賽個把自己人,這可是套路了。
高區長於是說︰「那這樣吧,小陳你回去聽消息,我極力去爭取,看能不能把這事兒給你辦下來,但咱們醜話說在前頭,要是生產搞上不去,我依然要換場長。」
「領導放心,我肯定能辦好就是了。」陳麗娜說。
從高區長家出來,至少有九點了,寒風呼嘯,聶博釗扛著跟個肉蛋子似的二蛋,陳麗娜抱著小的一個,除了聶衛民,其餘兩個全睡著了。
一覺睡到基地,到了家門口二蛋才醒,而這時候,露天電影已經散場了,狗蛋兒一馬當先,拿手當匣子槍, 吧吧的打著。
二蛋揉著眼睛,咧嘴就哭開了︰「電影已經放完了,這可怎麼辦呀。」
「上甘嶺,可好看啦,二蛋沒看到,二蛋沒看到喲。」錢狗蛋說著,一個蹦子就回自家了。
「沒事兒,放映隊明天還在基地停一天,明天估計還有電影。」錢工笑呵呵的說著,就把自家的門給關了。
「明天真還有嗎,爸爸,你知道嗎?」
「據我所知沒有了,趕進回家洗涮,你們今天吃了太多的糖,一定要好好刷牙。」聶博釗說。
二蛋一會兒想著還會有,一會兒想著沒有,擔擔懸懸的上炕睡覺了。
倒是聶衛民,小王八蛋,刷完牙洗完臉,這邊兜裡一把糖,那邊兜裡一把糖,而且他還挑的全是最好的糖果,裡面甚至有幾枚甦國產的巧克力。
一枚枚的數好了,總共三隻巧克力,八顆糖,小孩子的手嘛,他摟來的算是多的了。分了兩隻巧克力,兩顆糖留在兜裡,他就把剩下的藏起來了。
而且,他也不往別的地方藏,直接打開縫紉機下面放頂針和線的匣子,一枚枚的就藏了進去。
這地方,二蛋是從來不會翻的,至於陳麗娜,她當然不吃糖啦,聶衛民就沒見她吃過糖。
「兜裡留下的那幾顆,你是準備半夜吃,還是送給陳甜甜?」陳麗娜格外好奇,就問。
聶衛民咬著牙搖頭,不說。
好吧,他最近在換倆上門牙,又在露風。換牙期的孩子,一般都丑,這小帥哥他一點也沒變丑,一雙薄皮桃花眼,一看就是長大了賊招小姑娘喜歡的那種。
「你個小器鬼,不是一根針也不肯送人的,咋總愛給甜甜送東西?」陳麗娜故意揶揄。
聶衛民笑了半天,來了一句︰「她吃著香。」
是,陳甜甜吃東西,那就一個字兒,香。
小丫頭臉圓身體胖,肚子圓鼓鼓的,過了個年,體形都快趕上二蛋了。
「木蘭農場的場長一職,你真能拿得下來?」
聶博釗一個過年不在家,回來想表現一下,大半夜的,拖地是首要任務,水泥地面,至少得拖夠三遍,才能符陳麗娜的心思。
「拿不下來。」
「那你不悶不哼的,為啥要跟高區長提這麼個要求,那麼大一個農場,十二個大隊,加上知青上千號人,我就問你,怎麼管理?」
「我姐夫上輩子是水電廠的廠長,他在管理方面工作做的非常到位,我可以叫他作副廠長,替我作行政管理。」
「感情你這廠長,是幫你姐夫弄來的。陳麗娜,現在的木蘭農場可姓孫,我的實驗室裡還有一大堆的工作,當然,就算沒有,我也不可能為了這些事,跟孫家的人撕破臉,畢竟孩子們總還得有個親戚。不能說區長憑我的面子,先把場長的位子給了劉解放,現在仍然是因為我的面子,就把這個位置給王紅兵,我聶博釗只是個科研人員,不干涉政治走向,也不想從農場裡撈什麼好處。」
「聶博釗,你去過木蘭農場嗎?」
「沒怎麼去過。」
「你看見那些知青們手上腳上的大凍瘡了嗎,你見他們鋪蓋的黑心棉了嗎?你知不知道,那些女知青除了下地勞動,還要陪不三不四的人跳舞,那些可都是孩子,大多數都是高中生,比衛民大不了多少的,要說我看不到,沒有能力,不幫他們也行,但我看到了,並且有能力,我不幫,凍死一個,我良心難安?」
「是不是從未來來的人,都有一種立志想要改變一切的雄心?」
「這不是雄心,而是我的力所能及。」
「你的力所能及,就是拿著我的工資,照顧好孩子們。」
「你是生氣我想出去上班,會耽誤了照顧孩子,還是生氣我要從孫家人的手中拿農場?你也像別人一樣,覺得我不過一個農村婦女,帶帶孩子,吃吃粉筆灰,這輩子也就到頭了是不是?」陳麗娜咄咄而逼。
「都不是,我只是單純覺得你拿不下一個農場來。」
好吧,這會倆人是真吵架。
聶衛民豎了耳朵在大臥室裡聽著,三蛋兒今天喝了太多的汽水,憋不住了,翻坐起來咧嘴就要哭︰「媽媽,尿尿!」
「噓,不哭不哭,哥哥帶你尿。」
窗外就有個小尿壺,聶衛民推開窗子拿了進來,等三蛋兒尿完了,又推開窗戶放到外面去了。
聶衛民怕弟弟還要再哭,小心的,在他胸膛上拍著,直到弟弟完全睡著。
隔壁的客廳裡,聶博釗拖完了地,坐到沙發上了。
雖然說吵架,但家務太多,該幹的還是要幹,陳麗娜正在給菜鋤草,澆水。
抽著空兒,水開了,她還給他衝了杯咖啡,自己倒了一杯紅酒,幹完了活兒,坐下來慢慢吵。
「我一個人肯定拿不下來,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同時需要你的支持,要是原來的你,肯定會認真聽取我的意見,幫我一起想辦法。」
男人是變年青了 ,但是也變的不理解,不體貼人意了。
陳麗娜說著眼圈兒就紅了,端著杯紅酒,她站在自已的大澡盆前垂頭喪氣︰「我大概是認錯人了,你壓根就不是我男人。」這是殺傷力最大的一句,堪比核彈。
「說吧,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聶博釗立刻投降。
上輩子那個老聶,聶博釗要真能遇見,他得親自問一問,他是怎麼忍受這個公主的。
她明明就是在假哭嘛,但是,這麼一哭,他就不得不哄。
「不難。」陳麗娜頓時一個轉身,哼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四二拍的舞曲節奏就轉到了臥室裡,從自己縫紉機下的檔板裡抽了張紙出來,又轉了回來,遞給了聶博釗︰「這上面我所列出來的人,比如這位,田晉,有名的育種專家,現在應該在798兵團農場的牛棚裡勞動了,想辦法把他給我找來。還有這位,邱華,北方農業大學的教授,在嫁接領域可有研究了,現在應該也在某個牛棚裡,把他也找來,還有這位,這位,我自信有他們幫忙分析土壤,找合適的種苗,咱們農場的產量可以翻番。」
「小陳,你不但看過孫工的日記,你還翻過我的通訊錄?」
這些人,都是在他通訊錄上面的。
不過,她當初翻孫工的筆記時,他很介意,這會兒輪到自己的通訊錄了,他居然並不是太介意,也不是很生氣,只是覺得,在這場攻防戰中,自己已經連底褲都輸光了。
這女的不是公主,她是《西游記》裡的白骨精,可惜他不是金蟬子,沒有金身護體,只能一敗塗地。
「你每天拼命趕稿,錢也不是全交給我了吧,這些人,每個月定期五毛一塊,有時候兩塊三塊的,你都給他們匯款,以保證他們的生活能夠維系,對吧。上輩子的你跟我講過,說非常惋惜他們中的很多人沒有熬過這十年。」
「上輩子的我,可真是個悲天憫人,胸懷博大,嗯,理想中的夢中情人。」聶博釗自嘲一笑︰「對了,他上輩子叫你作什麼,那獨一無二的稱呼是?」
他還是一臉認真,黑框眼鏡下雙目炯炯在神,一幅又待板又嚴肅的樣子︰「darling?honey?cher?親愛的?」
前一分鐘,陳麗娜還在給氣的發抖,這會兒,就叫他給逗的前揚後合了。
「都不是,你再慢慢兒想吧。」說著,她就去睡覺了。
好啦,很快,她就可以走馬上任,作陳場長了。
「對了,明天咱們還得去走個親戚,不算太遠,但也不算太近,有沒有地方能托付幾個孩子?」臨睡著了,聶博釗又問。
「帶著他們不行嗎,孩子們挺喜歡走親戚的。」
不知道為啥,把孩子們打扮的幹乾淨淨漂漂亮亮帶出去,別人誇一誇,陳麗娜心裡還挺美滋滋兒的。
這叫,炫娃狂魔?
「領導家裡,也就晚上過去坐坐,不好帶孩子。」聶博釗說。
第二天,陳麗娜細心留意,果不其然,聶衛民的糖果,就是送給陳甜甜的。
小丫頭一點兒也不心疼,接一枚往嘴裡扔一枚,最珍貴的圓球巧克力,嘎巴一口就吃完了。好吧,看她吃東西,還真是種享受。
「小陳你聽說沒,那孫小愛呀,借著要給劉小紅看病,把孩子帶到礦區,結果自己跑了,劉小紅在礦區醫院待了半夜,還是秦勝給接回來的,據說現在咱們武裝部的人到處在找她了。」王姐在給陳甜甜織毛衣。
「跑了?秦勝咋搞的,怎麼就沒把她給移交到武裝部去,還讓她跑了?」陳麗娜一停頓,畢竟聶博釗一直懷疑,孫小愛就是個真甦修。
「要我說跑了就跑了吧,天天擱家裡打孩子,那個後媽,有等於沒有。」王姐說。
回到家,陳麗娜想了想,總覺得劉小紅那小姑娘可憐,遂舀了一大碗自己炸的油果子,上面堆了一大盤條的大 子,親自端到劉家門上。
屋子裡冷冰冰黑洞洞的,小姑娘一個人正蹲在廚房裡燃火作飯,見陳麗娜端了油果子來,還非得塞她一隻大桔子作回禮。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同齡的小姑娘,陳甜甜還在她媽媽懷裡撒嬌兒呢。
聶工今天還在加班,六樓實驗室的大廳裡,大放映機,一幀幀的膠片閃過,學生小朱正在專注的抄著,抬頭見聶工在黑板上演算公式,就說︰「老師,等忙完了,今晚咱們放個電影看唄。」
「是啊,咱們悄悄放個電影吧,我想看《五朵金花》,一看見王金花呀,我就覺得自己戀愛了。」放片子的小王抬起頭,也說。
老聶回頭哼了一聲︰「這些膠卷,可是先輩們冒著死的風險從甦國科學家那兒翻拍來的,你們不專心,劃傷一點點,明天就滾出我的實驗室。」
倆學生相互作個鬼臉︰「咱們晚上再放嘛,暖暖和和看個電影,可比在外頭小廣場舒服多了,老師,我們也辛苦幾個月了,你就不允許咱們放鬆放鬆?」
「想都不要想。」倆孩子等半天,老師冷梆梆的,扔了這麼一句。
晚上說要去走親戚,陳麗娜還特地把聶衛民三兄弟給托付到陳工家了。
二蛋直嚷嚷︰「爸,今天應該還有電影,放映隊的人還沒走。」
錢工也在門外站著呢︰「不是放映隊的車還在嗎,今晚咋不放電影了,有人給咱們問一下去,究竟咋回事兒啊。」
「是啊,昨天聽說放映隊隊的人不走,我高興了半晚上了,究竟咋回事兒,你們知道不?」呂芳芳也走了來,拖著兒子的手問。
聶博釗今天倒是隨和,特地停了下來︰「放映隊沒走是因為幕布另有用處,但我確定今晚沒電影,大家快回去吧。」
陳麗娜也覺得好奇,人人都伸著脖子望著小廣場,等電影呢,聶博釗咋總是一口咬定,說沒電影。
「這是基地大樓啊,大過年的,又下班了,誰會住這兒,你的客人,不會是看門的老王吧?」進了基地大樓,黑咕隆咚的,陳麗娜有點害怕,不由就握上了男人的手。
男人從懷裡掏了出手電筒出來,一路上了五層樓,上到六樓,一道大鐵門,這道鐵門,鑰匙在聶博釗手裡,當然,上面就是他的實驗室了。
除了他自己,和基地幾位領導之位,也就他的幾個學生能進這道鐵門。
石油冶煉,就像核彈一樣,世界列強們在他們先進的實驗室裡,用最精良的裝備走完的路,得到的成果,共和國的科學家們,就在這艱苦,困難,風沙肆虐的邊疆,於知識的盲海之中,摸索著,也向那個目標前進著。
男人在門前停了停,說︰「你要真是個甦修,我就是共和國的罪人,但我確定你不是。」她大概真是個腦子壞掉的小公主。
「老聶同志,你居然帶我來你的實驗室,這可不是你的作風啊。」他可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你不是想要愛情,羅曼蒂克?」
「我也只是說說而已,你這,不會是想關起來審訊我吧?」跟在男人背後,走在空蕩的走廊上,陳麗娜還有點兒怕呢。
這六樓上居然有一個很大的會議室,裡面支著乒乓球案,還有籃球架,好嘛,他在實驗室裡的生活,陳麗娜還以為很枯燥呢,現在看來,很豐富多彩啊。
啪的一聲,燈全黯了,緊接著,白牆上亮起燈來,居然是塊老式的幕布。
這是電影。
從小看露天電影長大的孩子,無論他看過多少場電影,每當聽到這種咯吱咯吱的倒片聲,總還是會莫名的激動。
陳麗娜一下子就跌坐到椅子上了。
咯吱咯吱的搖片聲,伴隨著一陣熟悉的樂聲。
「卡薩布蘭卡?」這是她最喜歡的電影了。
聶博釗倒好了片子,放映機咯吱咯吱,就開始自己動了。
「上輩子那根杏樹叉子也喜歡這部電影?」
「你要叫自己是杏權叉子,我不反對,是。」
好嘛,整個基地的家屬孩子們脖子都快望斷了,他倒好,把放映機給搞這兒來了,嗯,不錯嘛,倆個人的電影專屬場,《卡薩布蘭卡》,這男人,別彆扭扭,會給她搞浪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