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5月12日, 晴, 北戴河281醫院療養中心。
幹部病房門外, 倆人正在竊竊私語著。
「聶衛疆同志的父親已經去世了,本來應該由他繼母來告知他這一消息的,但昨天早晨, 她家保姆報了案,說女主人早晨一直不起床, 進去一看,已經沒氣兒了。這可怎麼辦,他馬上就要進監獄療養中心的,往後這人, 誰來管呀。」
「他爸那是上市企業, 他繼承的資產呀, 夠他花一輩子的,不過,真的判下來了嗎, 他要入獄嗎?」
「鼓動,並�動群眾游‧行, 還黑軍事大國的安全網站,這個已經立法了, 他給判了二十年。」
「可我覺得他沒做錯啊, 本來5.12事件就是對方做的不對,游‧行,鬧事, 那也不是他一個人能鼓動的呀,互聯網才剛剛興起,我就不相信他一個從五六歲就癱瘓的孩子,能鬧出那麼大的事來。」
「總之,事情出了,就該有一個人承擔,現在,他無父無母,躺在這兒,是最好的,承擔事兒的人了嘛。」
「咦,你聽,裡面有音樂,看來他今天心情不錯,居然在聽音樂啊。」
律師輕輕欣開房門,找了一圈兒,才看到那個三十多歲的年青人,給護士推在落地窗旁呢。
窗子外面,是清澈,湛藍的水面,五月嘛,天氣好,來療養的人很多,水邊全是嬉嬉的人群和孩子們。
「這一幢樓上的人全清空了嗎?」聶衛疆冷冷問說。
這個人很怪易,因為從小就癱了嘛,身材沒有長高,發育也隻發育到肩膀,衣服都是訂做的,其實就是童裝,但是腦袋卻是大人的腦袋,就好像,一個成人的腦袋,給掰了,安到了個孩子身上似的。
「全,全清空了。小聶總,您在這兒,只能待半個小時了,我知道您喜歡安靜,不喜歡被打擾,但是,再過半個小時,公安就要來了,您的判決書下來了,必須入獄服刑。」
「我媽,也去了?」他聲音依舊很冷,沒有任何感情。
「據說,去的很安詳。」五十歲的女人,身康體健的,又沒生過孩子,莫名其妙的去了,安詳倆字兒,聽起來可真是詭異啊。
「行了,半個小時就半個小時吧,我不喜歡人,把溫泉邊那些人也全清走。」
音樂緩緩的響著,前奏,熟悉的李谷一的聲音︰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
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流出一首贊歌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
裊裊炊煙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轍……
「小聶總,這幢樓的租金咱們可以付,但是泳池可是公共場所,這樣把人趕出去,人療養院不會同意的。」
「那就請他們去餐廳,海鮮自助,人人有份,全記我賬上。」聶衛疆說的很輕巧。
好吧,律師明白了,這人馬上要轉到監獄療養院,從此之後可就沒有自由啦。雖然說他的一生,都給困在輪椅上,困在床上。
但是,他是共和國第一個玩互聯網的人,而為了能叫他玩互聯網,他爸爸也是夠慣孩子的,直接就從石油系統辭職,開了共和國第一家互聯網公司。
好嘛,誰都不看好的新興產業,居然讓他們父子躋身到了首富之列。
那怕只有手能動,用聶衛疆的話說,在互聯網中,他是自由的。
可惜,從半個小時後開始,他的電腦得給沒收,他的財產,也將由別人來打理,他將徹底失去自由。
律師想,大概他是想再一回,感受一下花錢的任性吧。
反正聶家錢多得是,那就花吧。
我最親愛的祖國,我永遠緊貼著你的心窩
你用你那母親的脈搏和我訴說
我的祖國和我像海和浪花一朵
浪是海的赤子海是那浪的依托
每當大海在微笑我就是笑的旋渦
我分擔著海的憂愁 分享海的歡樂
我最親愛的祖國,你是大海永不乾涸……
音樂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分明聶衛疆只是在他的病房裡放音樂而已,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整幢樓,就連游泳池邊上的音響裡,都響起這首歌來。
「要說別人愛國,我都感同身受,沒想到小聶總這麼一個……」貼身護士也下樓了,正在幫忙勸說游泳池畔的人去自助餐廳了,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落地窗前的聶衛疆,再一想他的身世,也就苦笑了︰「倆哥哥都給槍決了,他還挺愛國,這可真是赤子之心啦。」
樓上的男人因為從小就癱瘓,沒怎麼發育,身材當然是畸形的。
畸形也就罷了,而且很輕,護士一個女人,抱他上床下床,行別的容易。
他混身上下,要說哪好,那必定是那雙手,因為少見光,呈象牙色,此刻叫太陽照著,愈發的白皙,而且,從那顫動的頻率來看,應該是在打著拍子的。
「咋辦,看他的意思,咱們也得退出去。」律師說。
護士回頭,再看了一眼聶衛疆,象牙色的整張臉沐浴在陽光下,他的五官生的那叫一個,用古語來雲,劍眉星眸,唇紅齒白。簡直就是,他父親聶博釗的年青版。
「行了,那咱們也出去吧,我估計他心裡這會兒很不舒服吧,一家人就剩他了,馬上還得入獄。」護士說著,轉身,就往自助餐廳去了。
律師走了兩步,只覺得這歌聲實在是太大了,不,他覺得聶衛疆可能是瘋了。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
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流出一首贊歌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
裊裊炊煙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轍
我最親愛的祖國,我永遠緊貼著你的心窩
永遠給我碧浪清波心中的歌
啦……啦……
永遠給我碧浪清波心中的歌
歌聲還在繼續,自助餐廳裡的人都紛紛跑了出來,四處叫著︰「究竟誰在放歌,聲音這麼大,簡直吵死人了。」
忽然,這巨大的音樂聲給另外一種,突然間崩塌,或者說是爆炸的聲音所淹沒,律師再回頭,頓時省悟過來,好嘛,聶衛疆這是炸了整幢樓。
音樂戛然而止,律師看著護士,護士看著律師。
紛揚的煙塵中,飄出一張黑白照片來.
照片上,是兩個年青人,一個清秀的抱著雙臂,另一個壯實的咧開嘴大笑著,半掖進褲子的線衣下面,是一條閃亮亮的皮帶,肩上還背著個更小些的。
那是1985年,黑老二聶衛國,唱歌,打架,抽煙喝酒賭博樣樣都通,要不是為了去給躺在醫院裡的弟弟唱一首歌,他是不會被抓的。
那首歌就是《我和我的祖國》。
「你個黑社會,打架鬥毆的貨,愛國,這不可笑嗎?」有人說。
聶衛國嘴笨,說不出話來。
「我們愛的是共和國的人民,每一寸土地和每一條河,所以我們聶家兄弟,劫富濟貧。你們這些俗人,是不會懂得。」聶衛民如是說著,攬過了兄弟,輕踫了踫他的腦袋。
那一年,聶衛民才21歲,聶衛國19歲,看多了從香港泊來的武打片,黑社會電影,聽多了靡靡之音的磁帶,腰插兩刀,走路帶風,紅岩有名的黑社會。
好吧,無論惡人還是善人,武裝自己的,總是自以為是的善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