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頭。
“獼猴桃?”
搖頭。
“菠蘿?”
還是搖頭。
“唔, 那給你買根胡蘿卜啃?”
喬瞳眼睛被勾得彎起來, 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商幼璿望著她懊惱道:“早知道就不該逗你笑了。”
喬瞳莞爾。
今天是喬瞳轉到普通病房的第十天, 傷口縫合之處有些麻癢,胸腔內的骨頭倒是在按部就班的愈合, 這麽咳嗽一聲不打緊, 只是些微的疼意, 比之前那兩天好多了。
話說回來,在手術後遺症最嚴重的那兩天, 喬瞳卻一點印象都沒有,哪怕是在睡夢中,也不會一點痛苦都感覺不到。她看著商幼璿高興滿足的臉,欲言又止,暫時沒有將那件事問出口。
她和聞弦歌聯系過好幾次了, 她寫的話對方每次都有回復, 而且條理清晰,如果是夢遊, 絕對不可能永遠保持這麽清醒的神智。看商幼璿的表情明顯已經知道了, 她的爸媽或許知道得更早。
喬瞳將腦袋陷入柔軟的枕頭裡,眼珠跟著商幼璿的動作轉來轉去。
商幼璿笑道:“你這樣看我很像是被香蕉吊著的猴子。”
喬瞳接話道:“那你也是最好吃的香蕉。”
商幼璿朝她飛了個媚眼:“那就快點好起來吃我啊。”
喬瞳:“……”
大喘氣, 欺負她現在吃不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富有節奏感的敲門聲,商幼璿扶著她先坐起來,才去開門:“小楊又找你匯報工作來了。”
自打喬瞳出了事以後, 小楊就連軸轉成了個裝了永動機的陀螺,這兒飛哪兒跑的。奇怪的是商幼璿每次見她她都姿容整潔,一點疲憊的樣子都看不出來,要不是粉底都遮不住眼下的黑眼圈,她快要以為楊某人是個智能機器人了。
“小喬總夫人好。”小楊抱著MacBook,站在門口,長發挽起來,泛著冷光的金屬鏡框讓她的臉看起來幹練又冷酷。
“你好,進來吧。”
房門被輕輕地合上。
商幼璿給小楊搬了把椅子在喬瞳床邊,她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手機響了,去外面走廊接電話。
“主編,你這次休假到什麽時候啊?編輯部這邊兒都一鍋粥了。”
商幼璿回身望了望病房門,低下聲音:“不好意思啊,我家裡出了點事兒,所以要離職很長一段時間處理了。”
商幼璿的離職申請上個月就提交了,老總想留人,一直沒批,跟著扯皮了一段時間,對下面的口風很嚴,所以底下的編輯沒一個知道她是離職,都以為是休一次比較長的年假。
“啊,那你以後還回來公司嗎?”
“說不好。”商幼璿委婉道,心裡想的卻是:應該不會再回去了。
“這樣啊,那……”乍一聽聞上司要離職,小編輯年輕,也不明白她家裡出了什麽事,愣是一句場面話都客套不出來,訥訥地說,“我們怎麽辦?”
商幼璿在公司沒架子,和聊天嗑瓜子看劇的,都有感情了,鼻酸道:“我平時怎麽教你們的?我一不在都乾不了活了嗎?”
小編輯像個被拋棄的孩子一樣,帶了哭腔:“主編。”
“掛了,我還有事要忙,過一陣子回去辦離職。”商幼璿匆忙摁了掛斷,仰起了頭看頭頂。
接完一個還有一個,商幼璿看一眼來電顯示,調整好情緒,接起來:“喂。”
秦暮大大咧咧的聲音傳過來,晨昏定省:“你們家小喬妹好點兒沒?”
“好多了,正在裡邊處理公務呢。”
“你注意休息,我回頭去你家給你帶點換洗衣服過來,別一天天扒在醫院裡頭,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好長時間都下不去。”
“知道啦。”
“我今兒下午就到了,你想吃什麽零食,我給你帶。”
“以前吃的那些,你看著買。”
“那我再給你買點燈芯糕,老字號的,放病房裡,你和小喬妹一塊吃。”
“謝謝。”
“嗨,自家姐妹說什麽謝,下午大概三四點吧,我直接到醫院接你。”
“好的。”
“拜拜。”
“拜拜。”
兩人就此撂了電話,商幼璿進病房,關上門。秦暮望向坐在她對面的女人,慢慢地、慢慢地放下了手機,低聲道:“你聽到了吧,好多了。”
季微白:“嗯。”
秦暮糾結地撓著屁股下的皮質座椅表面,她很費解,自己為什麽會做出替閨蜜的情敵通風報信的荒唐事。
一切都源於六天前。
她單方面自認為晾了季微白一個月,氣消了,一個周末閑得無聊約人家出來逛街,季微白不記仇,答應了。這次沒遇到什麽狗血的四角關系,兩個人算是比較愉快地過了周末。接下來的約會就順理成章了,只不過秦暮工作忙,頻率不太高,到五月份一共出來了四次,第四次正好是六天前。
商幼璿給秦暮打電話說喬瞳出了車禍,秦暮脫口就問了一句,好死不死旁邊正好跟著個季微白,當時她叼著一串魚丸,半個卡在喉嚨裡。秦暮會撒謊,但是段數在季微白面前不夠看,三兩下漏了底,從此淪為通風報信的工具。秦暮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明明特別反感季微白摻和喬商二人的事,後來一想,她這也沒摻和,就問了幾句而已。而且喬家的千金車禍,她媽媽肯定打電話問過了,要知道情況自己去問她媽都行,何必來問她。
細一琢磨,季三鐵定是把她當自家人呢,關系好,不跟她藏著掖著,秦暮心裡還挺美滋滋的,雖然有那麽一點可以忽略不計的酸。
秦暮問:“你嗯什麽?”
季微白攪拌了一下杯底的咖啡,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後拎起桌上逛街斬獲的大包小包:“我先走了,明天晚上去吃露天自助燒烤,地點我回去發給你。”
秦暮:“明天不是周一嗎?我要上班。”
季微白:“來不來?”
秦暮:“……來。”
季微白:“我有事要和你說。”
秦暮心急火燎道:“什麽事兒現在不能說啊?”
季微白不緊不慢:“心情不到位,不說。”
季微白走了,秦暮又叫了份甜品,撐著下巴一邊癡笑,一邊一小叉子一小叉子地吃了。什麽心情不到位,都是借口,剛剛聽聲音明明心情就挺好的,現在的小gay gay都流行拐彎抹角的了嗎?還不如她們直女,不,曾經的直女。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直女勝彎人。
再說喬瞳病房,小楊那個平平板板的報告聲音堪比催眠神曲,商幼璿靠在沙發上邊聽邊閉目養神,養著養著就睡著了。
小楊:“小喬總,這幾份文件簽一下字。”
喬瞳接過她遞過來的筆,在文件翻好的頁尾簽上自己的大名,低著頭問道:“怎麽忽然戴上眼鏡了?看著有點不習慣。”
小楊:“前陣子發現近視了,昨天才臨時配的。”
“很好看。”
“謝謝小喬總。”
“你這麽奔忙,女朋友還好嗎?”喬瞳把文件夾還給她,道,“工作要盡責,戀愛也得談。”
小楊垂下眼簾:“沒在談了。”
病房內一陣微妙的靜默。
“分手了?”
小楊低著頭,緩緩眨了一下眼睛,還沒等喬瞳看清,她鼻梁上的眼鏡下滑了一點,許是還不能很好地適應,手指忙去扶了一下,眼睛頓時隱在鏡片後,看不清情緒:“臉上多架個東西怪別扭的,等這陣子忙完,我去試試隱形。”
喬瞳:“隱形也要在眼睛裡放東西啊,總得習慣。”
“知道了,小喬總。我還有事要忙……”
“那你先去忙吧。”
輪椅就擺在床邊上,走之前喬瞳讓小楊把她扶進輪椅裡,推到沙發旁,方便她近距離偷窺愛人的臉。小楊透過虛掩的門縫往裡看,正好瞧見喬瞳抬起手,隔著一段距離在商幼璿臉上描摹著。
她帶上了門,走向長長的走廊的盡頭。腳步聲空曠,心裡便發緊。等片刻後,重新融入外界的浮華,紅塵撲面,聽到喧囂的那一刻,踏實感,才隨之而來。
有的人心天生就缺失一味,旁人心中千好萬好的,與她來說不過是轉頭就能遺忘的過客罷了,當時紅過的眼睛,在日複一日的文件裡會變得愈發堅毅和冷漠。
紅塵萬丈身後,樓宇千層足下。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是什麽在走?時針?還是滴漏?腦海中被這樣的聲音充斥著,反反覆複,枯燥、沒有一絲變動。
滴答——滴答——
商幼璿看向床上睡著的愛人皺起了眉,喬瞳忽然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來,手也虛虛抓住了被面,仿佛隨時準備作什麽鬥爭。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像是炸彈即將引爆時倒數的最後那幾秒,越來越急促的聲音響成一線,連通心臟的血脈賁張,渾身的血液都湧向那拳頭大的地方,裝不下了,心臟處便泛起劇烈的疼痛來。
那種痛感似乎不是源於生理上,因為喬瞳的心臟沒有任何問題。
監護儀上監測心跳的線條忽然發了瘋似的扭動起來,一瞬間飆到了一分鍾200以上。
商幼璿猝然睜大了眼睛,按下床頭的呼叫器的同時奪門衝了出去。
“醫生!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