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趙觀又去李家和李家父女閑坐說話。他見李四標麵帶憂慮,若有所思,便問起究竟。李四標搖頭道:“我幫內出了一些事,老夫明日要出門處理,為此憂慮,讓你見笑了。”趙觀道:“既是貴幫中事,晚輩不好多問。但我若能幫上四爺甚麼忙,四爺不用客氣,盡管吩咐。”
李四標沉思一陣,說道:“江小兄弟,這事你若願意出手相助,老夫很承你的情。事情是這樣的。本幫在總壇之下,分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壇。上月南昌的辛武壇主苗立人急病去世,幫裏為了決定下任壇主,正鬧得不可開交。乙武壇主林伯超這幾年野心不小,四處擴張勢力,辛武壇主去世的消息一傳來,林伯超立即派他兒子庚武壇主林小超去往南昌,擁護他的親信繼任辛武壇主。我不願他得逞,也派了甲武壇的手下去扶持另一位香主繼任壇主。雙方勢力相當,爭執不下,已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弄得不好,便是一場幫內火拚。我和畫眉、磊兒明日便動身去南昌,跟林小超等人交涉。這人武功甚強,手下也有些硬手,江小兄弟若能跟我一道去,危急時助我一臂之力,老夫感激不盡。”
趙觀聽是他幫內紛爭,並不想插手,但聽見林小超的名字,想起便是曾威逼蘇州名妓方柔卿下嫁的家夥,暗想:“四爺跟林家原本不合,這回可是真對上了。我倒想去會會這庚武壇主林小超。”瞥眼見李畫眉望向自己,神色甚是殷切,心想:“四爺既對這事擔憂,他當我是好朋友,我便跟去瞧瞧,危急時出手保護他周全便了。路上有機會和畫眉親近,那是更好。”便道:“在下身為幫外人,這爭奪壇主之事,恕在下不便插手相幫。但四爺既是為這事憂心,在下很願意隨四爺跑一趟南昌,能替四爺分憂之處,自當盡力。”
李四標十分歡喜,說道:“如此便煩勞小兄弟了。”
次日趙觀便帶了家丁崇福,跟著李家眾人上路西行。一路上趙觀得著機會,便去找李畫眉談天說笑,但她大多跟在父親身旁,趙觀不得不有些節製。李畫眉聰明能幹,這幾日中趙觀常見到她輔佐父親、率領幫眾,確有女中須眉的氣概。李四標的徒弟張磊也是甲武壇下的香主,率了六十多名手下隨行,他武功雖不弱,卻莽撞粗心,脾氣暴躁,趙觀知他對自己不怎麼友善,便也不去招惹他。
一行人朝行夜宿,這日在一個分壇落腳。晚間月色甚好,趙觀到庭院中走走,盼能碰上李畫眉,跟她調笑幾句。他逛了一陣,甚覺無聊,不由自主地來到李畫眉的房外,正考慮要否去敲門時,卻聽門內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你和你爹都將那小子看得太高了。這姓江的甚麼都不會,徒然生著一張俊臉,靠著點小聰明,有個屁用?”
趙觀心想:“甚麼人在背後罵我?”轉到屋側,從窗戶向內探望,見屋中一人插腰而立,正是張磊。
卻聽李畫眉道:“師兄,江湖上的事往往是鬥智不鬥力。你沒見麼?江公子打敗那姓熊的,靠的便是機智。爹爹對他很賞識,一心想引他入幫,這回請他一道去南昌,也是想試試他的才能。”張磊怒道:“師父想引他入幫,我第一個反對。這人不知從哪裏學來一些稀奇古怪的武功,就自以為了不起了。這種人怎配入我青幫?”李畫眉卻道:“爹爹說他的武功雖未入上乘,但以他的年紀,能練到如此已是十分驚人了。爹爹縱橫江湖幾十年,竟然也看不出他的武功家數,隻猜想他定是出於一位高人門下。”
張磊哼了一聲,說道:“這人行動隱秘,偷偷摸摸,不是光明磊落的人物。咱們派人去查過他的背景,隻知他三年前買下江家莊,搬來杭州定居,此外便甚麼也查不出來了。他來曆不明,居心叵測,怎能不多加防範?依我說,這人多半是仇家派來加害師父的,他混入杭州,找機會與師父親近,肯定心懷奸謀,要對我青幫不利。”
李畫眉搖頭道:“你胡亂猜測,哪有半點證據?爹對他十分信任,當他是好朋友,你偏要這般疑神疑鬼!”張磊瞪著她,冷笑道:“你就是會為他說話。你口口聲聲說師父如何,其實對那小子讚不絕口是你自己,是你纏著師父要他提攜這人,我……我從來不知道你……”
李畫眉揚眉道:“我怎麼?”張磊咬牙道:“不知道你這麼輕浮!”李畫眉臉色一變,怒道:“你瞎說甚麼?”
張磊走上一步,大聲道:“我瞎?你真道我是瞎子麼?你認識那小子後,對他日思夜想,沒一刻忘得了他。跟他說了一會話,就樂不可支。哼,你道你爹順著你,他心裏可另有主張。你爹喜歡那小子的聰明,想收為己用,卻不知道他的來頭,因此讓你和他親近,希望你能幫他探出一些底細,好讓他放心。”李畫眉怒道:“你就是愛胡亂猜測。爹爹哪有這種齷齪的意圖?”張磊冷笑道:“我胡亂猜測?你道你爹真會讓你嫁給他?你給我聽好,師父老早就將你許給我了!”
李畫眉一呆,脫口道:“你胡說!”
張磊走到她麵前,說道:“我爹爹已向師父提過我們的親事。他沒告訴你麼?”李畫眉氣惱委曲已極,哽聲道:“沒有!”
張磊見到她的神情,不禁怒從心起,抓住她的手腕,大聲道:“你哭?你哭甚麼?”李畫眉甩開他的手,怒道:“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決定,爹說甚麼都不關我的事。你給我出去!”
張磊大怒,叫道:“你連父親的話都不聽了,這算甚麼?你要跟那小子私奔麼?我說你輕浮,果然半點不錯!那小子成天上妓院,相好的姑娘總有十多個,你也算上一個!”
李畫眉抹淚抬頭,瞪視著他,冷冷地道:“師兄,你口裏放尊重些。爹爹若知道你對我這麼說話,如何還會讓我嫁給你?爹疼愛我,難道會讓我受你這種氣?”
張磊聽了這話,怒氣頓息,喘了幾口氣,低聲道:“師妹,是我不對,我就是這個脾氣,你知道的。我向你賠罪了,剛才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我隻是瞧不起那姓江的,絕不是有意讓你氣惱。”
李畫眉哼了一聲,說道:“江公子深藏不露,他是人中龍鳳,隻有你瞎了眼看不出來。你等著瞧罷。”轉身打開屋門。張磊又要發怒,卻不敢不出去,重重地哼了一聲,大步走出李畫眉房間。
趙觀看到這幕師兄妹吵架,又覺有趣,又覺奇怪:“李大小姐難道真對我有情?幹麼她見到我總是不苟言笑?她不願意嫁給師哥,那也罷了,這姓張的莽撞胡塗,不解風情,誰會喜歡他?嘿,李大小姐對我倒器重得很,說我是甚麼人中龍鳳。我可不能讓她失望了。”他本性風流多情,最愛拈花惹草,雖喜歡李畫眉,卻從未想過要娶她為妻,隻覺她將自己看得這麼高,若辜負她的期望,未免太對不起她。
卻說次日李四標得報,林伯超派了兒子林小超已帶了數百名手下進城,擁護林係的親信章萬慶接任壇主。林小超本身乃是嶽陽庚武壇的壇主,在湖南勢力不小,此番大舉率眾來贛,顯是對辛武壇主的位子誌在必得。李四標帶的手下隻有一百來人,氣勢相形之下便弱了。
當夜眾人談起此事,一名姓蔣的香主道:“辛武壇兄弟共有五百多人,隸屬於章萬慶的隻有一百不到,餘下兄弟大多支持彭威香主。我們若能聯合辛武的兄弟,實力便和林小超相當了。”李畫眉道:“蔣大哥說得是。但我聽說彭香主的直屬兄弟隻有一百五十多人,就怕此時辛武壇內部紛亂,不易集中力量。”
張磊道:“師父,我們杭州還有不少兄弟,我這就去再招四五百人來。”
李四標搖頭道:“現在再去搬人馬,時間上已來不及。再說我們若多叫人手,好似真要大戰一場,隻會將事情弄得更僵。彭威這人重義守信,很得人望,比那姓章的好上百倍,讓他任壇主才是道理。林小超為了爭奪地盤,定要扶持自己的親信,不符義理,我們理直氣壯,氣勢自強,不怕他們人多。”眾人都點頭稱是。
一行人將近南昌,但見彭威已率領了三百多名兄弟,在城外列隊迎接。趙觀遠遠便見平原上青旗林立,幫眾個個勁裝結束,肅然靜候。李四標乃是青幫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位望何等尊崇,幫眾見他到來,齊聲高喊:“四爺好!”聲震天地。趙觀眼見這等場麵,心想:“四爺說以氣勢取勝,可不是隨便說說。他不隻是站在義理上才有氣勢,憑他一人,氣勢便足以壓過千百對手。”
林小超庚武壇的手下和辛武壇章萬慶一支的弟兄卻未出來迎接。李四標與彭威並騎進城,問起情況,彭威搖頭歎息,說道:“章萬慶的名聲在壇裏一向不好,現在仗著林壇主撐腰,這幾日來對辛武兄弟呼喝指使,任意處罰,好似這壇主之位已是他姓章的坐穩了似的。前日姓章的率了人圍毆我手下三個兄弟,將人打成重傷。幾個兄弟前去尋仇,雙方各傷了五人。”
李四標問起詳情,知道情勢已十分緊張,皺起眉頭,擔心一場內鬥恐將不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