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實一大早起來,就叫了兩夥計順便牽了一頭驢,前往“雞窩村”查探雞情。
張家的分店在溪山城開了也有四五個年頭了,卻從不知道城後山還有一個村子。張君實就奇怪了,難道他們村的人都不進城的嗎?山路……嗯,基本算不上山路,看起來沒多少人走過的樣子,山坡也很陡,夥計牽的驢都差點蹦達不上來。若非聶不凡確切地指出來,張君實不認為這裡面會有人煙。
心中嘀咕著,一路翻山。據說要半個時辰的路程,可是張君實等人才用了半柱香(大約三四十分鐘)的時間就看到炊煙了。若前面就是雞窩村,那麼張君實不得不對聶不凡的腳程重新估計。
夥計一說:“想不到在這幾家旮旯裡還真有個村子。”
夥計二說:“我就是溪山城出生的,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地方緊靠著溪山城,從外面看起來就是一個山崖,難怪沒人發現。”
回頭看看,的確像個山崖。轉過狹窄的澗道,出現在幾人眼前的是一塊平地——嗯,相對平整的地,那裡稀稀落落地排列著幾座簡陋的小木屋,周圍樹木林立,綠藤纏繞,雜草也似乎無人清理,乍看下,就像一座廢棄了很久的小村落。
“咦?有沒有覺得突然滲得慌?”夥計一搓了搓手道。
夥計二連連點頭附和:“嗯,嗯,確實有。”
張君實也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剛踏進村子的範圍就渾身不自在。
突然,幾人猛地停住腳步,目光齊齊看向前方,在距離他們不到幾十米的地方,赫然站著一隻昂首挺胸的……公雞。
張君實辨認了一下,淡定道:“嗯,是聶小哥的寵物,花……花姑娘。”
“那麼……”夥計一伸出顫抖的手指,驚悚道,“周圍這些也是?”
張君實抬頭一看,瞬間僵直,原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四周竟然出現了成片的公雞,草叢中,房頂上,樹枝頭,崖壁間……目測,數不勝數……它們瞪著豆大的雞眼,凶光四射,最詭異的是,這麼多雞聚在一起,竟然毫無聲響,喘都不帶喘的。
“公……公公子,您確定您是來收雞的,而不是來被收的?”夥計二忍不住抱著毛驢的脖子,想借此尋求安慰。
張君實臉色也有些發青,嘴角抽搐了幾下,道:“繼續走吧,一群雞而已,還能把你們吃了?”
說著,率先朝前走去。
兩夥計面面相覷,正要捨命陪君子時,耳邊突然傳來“啪唧”一聲,兩人聞聲望去,只見張君實表情糾結地抬起右腳,腳底下黃黃白白黑黑一團,混雜著粘乎乎的液體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原來是踩破了一個雞蛋。
“嘎嘎喔……嘎嘎喔……”
立在不遠處的公雞突然發出一陣詭異的叫聲,隨後,周圍所有雞都“嘎嘎喔”地叫起來,一下子原本死寂的山坳立刻成了雞聲波的海洋。
尼瑪,這是在嘲笑他嗎?張君實咬牙切齒地走到雜草叢中,用力摩擦了幾下。
剛才那是雞蛋,雞蛋!誰沒事把雞蛋亂丟!雞蛋不要錢嗎?不要錢嗎?
兩夥計本來驚懼不已,見到張君實這個模樣,又忍不住想笑,只是為了顧全他的面子,只能死命地忍著。
“走!”張君實背著手,在眾雞的注目下大步朝裡面走去,大有壯士一去的氣勢。
他倒要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聶不凡——”四周除了雞還是雞,完全不像住了人的樣子,張君實沒辦法,只能扯開嗓子喊。
“哎……來了。”不用張君實喊上第二聲,不遠處就有人回應了。想也是,這才多大點的地方,一嗓子就能傳遍整個山坳,鬼都能聽到了。
不多時,穿得很抽象派的聶不凡就出現在幾人面前,並沖他們露出熱情的笑容,“你們來了,歡迎,進來坐吧。”
張君實一邊朝他走過去,一邊問道:“這村子的其他人呢?怎麼只有你和一群雞?”
聶不凡拍拍胸口道:“我是雞窩村村長,你看到的這群雞就是村民。”
張君實抬起的腳在空中頓了兩秒,又輕輕放下,遲疑道:“這整個村子就只有你住?”
“是我和一群雞住。”
好吧,張君實梳理了下有些淩亂的思緒,進了聶不凡的屋子。
屋子裡……就像一個雞窩。凳子缺腳,桌子裂縫,床頭櫃上雜物一堆,杯子裡還有草屑……
“請喝茶。”聶不凡禮貌地給客人奉茶。
張君實默然。
夥計一小聲道:“公子,這位小哥不會是雞精吧?”
“胡說,世上哪有神仙鬼怪的?”張君實低斥一聲,心底卻在天人交戰。
“都坐啊,屋裡凳子不多,坐床上也行。”聶不凡又給他們端來一盤煮雞蛋和花生米,後者還是昨天去城裡買的。
兩夥計可不敢坐,表情不自然地站在一邊,而張君實在凳子和床之間掃了一眼,最終決定坐到相對安全的床上。
“啪唧”,類似的聲音再次響起。
張君實保持著僵硬的坐姿,整張臉都有歪斜的跡象。
“啊呀!難道床上有雞蛋?”聶不凡將張君實拉起來,先在床上看了一下,又在張君實屁股上看了一下,然後跑出屋子,大喊一聲:“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在我床上做窩!今天犯案的是誰,主動出來自首,我會酌情處理,從輕發落!”
周圍的雞捉蟲的捉蟲,挖土的挖土,談天的談天,沒有一隻看向聶不凡。
“你們膽兒越來越肥了!等著,待會讓你們好看!”聶不凡發了幾句狠話,轉身走回屋子,不好意思地對張君實笑道:“抱歉啊,嫌疑犯太多,一時沒法抓出兇手,讓你受害了。”
“我只是衣服弄髒了,沒受害!”張君實這輩子都沒這麼丟臉過,今天可是吃足了憋。
夥計一上前道:“公子,你的衣服要不要換換。”
“換,肯定要換的。”聶不凡點頭道,“怎麼能讓張三公子穿這身髒衣服回去呢?”
張君實聽著舒服了點,片刻又覺得不對勁,開口問道:“誰是……張三?”
“不是你嗎?”聶不凡一邊從櫃子中找衣服,一邊回答。
“咳,在下張君實。”
“哦,知道了。”聶不凡將出一套舊衣服遞給他,“喏,將就一下吧,君三。”
“……”張君實接過衣服,忍了忍,道,“在下張君實,家中獨子。”在“獨”字上還特別加重了音。
聶不凡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說過好幾遍了,我記得。”
記得才有鬼!那“三”從哪冒出來的?
張君實臉色鐵青的把衣服展開,一個破洞立刻出現在眼前,透過它還可以看到對面聶不凡燦笑的臉。
“請問……這要怎麼穿?”張君實捏著衣服,深呼一口氣,提醒自己淡定,一定要淡定。
“你不是屁股弄髒了嗎?”聶不凡將衣服拿過來,折疊一下,然後繞過張君實的腰,拽起兩條袖子在前面打個結,滿意道,“這樣不就剛好遮住後面的污漬了?”
張君實自認雖不比名門望族的公子哥那麼講究,但穿著打扮從來是中規中矩的,現在被他這麼一弄,自己佳公子的形象就像貼了張通緝令一樣。
他終於知道聶不凡為什麼會穿得跟流浪藝人似的了……
張君實看了看旁邊憋笑快憋出毛病的兩個夥計,以仿佛蒼老了十幾歲的口氣說道:“別的不說了,直接帶我去看看你的□。”(“直接帶我去看看你的雞、吧”,因為jj河蟹了後面兩個字,才發現這句話果然需要河蟹……)
“好,跟我來。”聶不凡爽快地答應,領著他們出了屋子,朝後林走去。
出了屋子,張君實等人頓時有種重見天日的感覺。
沒走多久,就見一個高約三十多米的巨大石洞出現在眼前,四面都有洞口,就像一個蘑菇亭,洞口設有柵欄。
張君實朝裡面望去,一隻雞也沒有。
“雞呢?”張君實問。
“等等,這個時間是它們放風的時候。”聶不凡隨意回了句,然後也不管他們是什麼表情,就朝周圍喊道,“花一,花二,花三……你們趕緊去把你們的母雞們找回來,要接客了!”
“噗!”張君實好懸沒吐血。
“這……還是雞嗎?”兩夥計滿臉驚悚,看著一隻只公雞像泡泡一樣冒出來,然後鑽進林子裡“喔喔”地叫喚,沒過多久,就見一群群母雞顛顛地被趕回來。
聶不凡拉開柵欄,一邊看著母雞進欄,一邊介紹道:“這些就是肉雞了,蠢笨得很,大約四百多隻,你們隨便挑。”
張君實看著這群活蹦亂跳的母雞,腦子有些混亂,原來雞是這樣養的嗎?難怪肉感那麼好,都是鍛煉出來的啊……撇開其他詭異的情況不談,光說雞的話,確實是上好的貨,值得長期訂購。
“咳,好,挺不錯的。”張君實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今天經歷的一切已經讓他的接受能力超越了零界點,達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什麼都淡然了。
況且,這聶不凡確實挺有意思。活了二十幾年,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也沒見過這樣的村子。
“那就這樣說定了,你以後只要按時派人來收貨就行。”聶不凡笑容滿滿,心情愉快,以後終於有錢進賬,能換些好吃的東西了。
張君實點點頭,朝兩個夥計招了招手,讓他們去抓雞。
夥計動作利索,很快將三十只雞分別裝籠。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張君實又補充道:“以後合作穩定了,我們就月結。”
“沒問題。”聶不凡興高采烈地將他們送到村口。
“嗯?我們的驢子呢?”夥計一驚呼一聲。
幾人同時看過去,只見原本綁著驢子的木柱邊只剩下了一根繩子。
“你們去找找,是不是跑到林子裡去了?”這地方不大,驢子應該跑不遠。
聶不凡摸了摸鼻子,沉默不語。
夥計找了半天都沒找到。
張君實憋屈道:“算了,它若是還在這山坳裡,總能找到了,麻煩聶小哥留意一下。”
“一定,一定。”
告辭之後,張君實等人身心俱疲地離開了這座詭異的雞窩村,轉身回望,還能看見聶不凡熱情地朝他們揮手道別。
收了三十只雞,倒貼一隻毛驢,尼瑪,太坑爹了!
“嘿嘿。”等那幾人走後,聶不凡突然蹲□子,對著角落一隻灰色的雞,笑道,“歡迎來到雞窩村啊,以後就叫你灰灰了。”
灰色的雞兩眼飆淚,瑟瑟發抖。
“不用怕,雖然是雞,但也是只有智慧的雞,以後只要不隨便走出村子,你就是自由的,來,出來見見你的兄弟姐妹。”
聶不凡站起來,將手伸向雞窩村的方向。
“來吧,灰灰,雞窩村歡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