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想想在床上輾轉一夜, 外頭歌聲不歇,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醒來後沐爸跟沐媽都已經不在家了。
一片狼藉的戰場被打掃乾淨, 電視關著,影碟機裡沒有光盤, 廚房裡照舊留了早餐。
垃圾桶裡沒看到可疑內容,昨天跟喬南和周華采一併整理出來的資料已經不知所蹤, 她掏出手機, 未接來電,未讀短信, 統統都沒有。
鮮甜濃郁的湯汁湧入口中, 沐想想吃著父親留下的小籠包坐在家中的沙發上發呆,她本意是想用溫和一些的方式去解決問題的,但爸媽的反應有些超出她的預料。
沒有憤怒,沒有爭吵,甚至連質問都沒有。
這種僵持一般的沉默……沐想想嘆息一聲。
爸媽對學習一詞有多看重,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了, 因為不久之前, 就連她都如此根深蒂固地堅定著他們灌輸進自己頭腦裡的念頭。
那念頭最初落下在小時候,母親為了父親高昂的治療費, 不得不辭掉工廠的收入不多的工作輾轉四份零工。她每天天不亮出門,將近凌晨才回家, 能在家露面的時間屈指可數, 總是湊不上跟孩子見面。
那時候的沐想想壓抑了很久, 某一天終於壓抑不住思念之情,因為不敢給爸爸增加負擔,只能在睡前提筆給媽媽留了封信。
直到現在她仍能記起那天夜裡在母親久違的懷抱中甦醒時見到的畫面。
母親憔悴得瘦了一大圈,粗糙的手掌撫摸在她的臉頰上,眼中有淚,聲音顫抖:“想,你一定記得,要好好學習啊,以後考個好文憑,找個輕鬆的工作賺大錢,才能不跟爸媽似的這麼被動。”
後來沐想想才知道,母親的工廠當時是有一份升管理層的機會的,管理層薪金翻倍,時間還充裕,簡直為她量身打造,非常適合她照顧混亂的家庭。
然而她努力競爭良久,最終也沒能競爭下來,獲得晉陞機會的那位對手甚至資歷遠不如她,裡頭卻沒有黑·幕,對方之所以能在工廠上千職工裡脫穎而出,憑的全是頭頂那個在當時那個年代極其少見的“大學生”頭銜。
於是同樣的薪金,對方可以安適輕鬆地坐在辦公室裡喝茶看報,沐媽卻不得不早出晚歸,往死裡工作。
這成為他們一生的執念。
固有觀念有多可怕呢?當初沐想想還為十二中那幫無故鬧著要退學的喬南的哥們而大怒了一場,當時沒有轉變觀念的她,抱著的就是類似於【這群人不好好讀書根本就不可能有未來】的想法。
她觀念的轉變全靠跟喬南換回身體之後外界各個渠道的新文化衝擊。
可她的爸爸媽媽,卻是甚至連智能手機都不怎麼用得來。
*****
在這樣的負擔之下,英成公佈了高二統考的年級名次。
聽到班主任昂首挺胸說出本班年級第一的最終總分後,一班的同學們發出意料之中又抑制不住的驚呼,再次甩開年級第二足足幾十分的沐想想反應卻很平靜,她在班級裡一群女孩仍偶爾點開欣賞的《殺氣》的旋律裡沉默地收拾桌面,同學們則蜂擁在她桌邊傳閱考卷。
服!真的服!
一群重點班學霸們看過試卷後齊齊給學神跪了,眼前這位上得了戰場下得了考場的小美人從開學以來天天淨忙著泡籃球館都能考那麼高分,或許網上那些人說的是對的,人跟人的差別,有時候可能比人跟狗的還要大些。
於是興奮之下,滿場碎語,眾人從本班的平均分拉開二班一大截開始,說到隔壁班的“黃鼠狼”被本班的英語老師搶走班主任的位置,沐想想願意不願意都被灌了一耳朵。
嘻嘻哈哈中便有人朝她道:“太解氣了真的!當時就該叫你一起來看,黃鼠狼從班主任辦公室搬到集體辦公室時候臉都是綠的!”
“聽說學校裡私底下還讓他寫了檢查!”
“真的假的?這也太丟人了吧?”
“反正他們班學生都傳遍了。”
沐想想笑笑,情緒並不如他們激動,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聲,她掏出來,發現果然是弟弟發來的。
沐松就這麼直接在集訓宿舍樓住了下來,同樂團的隊友陸續搬入,周華采承諾他們的音樂節獎勵也很快兌現,前些天她就收到弟弟的短信,說liberty選秀初賽錄製的日子已經定了,時間就在明天傍晚。
算算時間,現在估計已經在後台綵排了。
弟弟發來的果然是後台綵排的照片,烏壓壓的工作人員並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設備,她才點開看了兩秒屏幕就跳出沐松的電話,接通後少年清朗的聲音混雜亂糟糟的背景傳出來:“姐,下午攝影棚突然來了好多小明星,照片你看到沒?”
沐松搬到宿舍之後開始常給她打電話吐槽自己遇上的事情,沐想想放柔視線,勾了勾嘴角:“你在綵排?”
沐松嘖了一聲:“是啊,排了一下午了才好不容易有點時間休息,前頭有幾個選手就跟智障似的,教了一百次還TM找不到機位。”
爸媽的態度壓在那裡,沐想想擔心他控制不住情緒得罪人:“你對人禮貌一點,別跟平常似的動不動發脾氣。”
“你當你弟吃素的啊,犯不著瞎操心。”沐松聽出她的擔憂,語氣立刻輕鬆起來,“我就是隨便跟你抱怨抱怨,順便看你來不了,拿小明星的照片饞饞你。”
聊天內容很輕鬆,哪個明星跟台前人設不符合超愛耍大牌,哪個對手跟節目組領導一起到場一看就是內定的決賽咖,沐松還開玩笑地跟她道歉,說因為liberty太小透明他不到初賽錄製的門票,所以沒辦法邀請她去現場看自己第一次上電視的英姿,真的是很不爽。
從頭到尾沒有提到過哪怕一個字的還懸而未決的大亞新人集訓課程。
沐想想知道這是弟弟在寬慰自己。
但她卻也知道集訓名額在選秀複賽之後就要敲定,他沒多少時間了。
掛斷電話後的沐想想微笑的神情漸漸變淡。爸媽那天的態度難以分辨,她於是決定放棄迂迴的方式,想找個合適的機會一家人坐下心平氣和地談談。哪知從那之後,就再也沒在家裡碰上過他們。
他們還是回家住的,從每天爐灶上的早飯能看出蹤跡來,只是出門得非常早,回來得非常晚,彷彿又回到了當初母親打零工的日子。
沐想想也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可能是之前飯桌上提到過幾嘴的那個關於展銷會的大生意吧?但平常工作之外的時間卻依然見不到他們的身影。
她猶豫過是否要給他們打電話或者發短信,但最後還是沒有去做,有些東西,隔著電話容易變味兒,不面對著面是講不清的。
*****
抱著這樣的憂慮,第二天起來時看到家中消失了幾天之久的爸媽的那瞬間,沐想想直接原地愣住幾秒。
幾天不見,爸媽比以前憔悴了,兩個人看上去都瘦了一圈。
三人在微熙的晨光裡沉默對視,新房裡還盤旋著消散不去的硝煙,半晌後,在她不知該如何開口之前,沐爸嘆了口氣,率先打破了沉默:“走吧。”
沐想想愣了愣:“去哪裡?”
她這才發現爸媽的打扮似乎比平常要體面,難道說……
下一秒沐爸默默地掃來一眼:“去你學校啊,不然還能去哪?”
沐想想:“……”
是了,她掃去內心大膽的猜測,略有些遺憾地想起——高二統考成績公佈後的家長會確實是這天。
不過意外的是,先前父親的說法是母親要去X市考察養殖場所以他只能代替妻子出席,言語中還略有自己抽不出時間要提前預約的意思,現在母親並未啟程X市,他卻還是跟著來了。
出租車裡,幾天不見的家人們氣氛有些詭異,爸媽時不時地發呆,偶爾聊上幾句,也始終找不到機會聊起弟弟。
家長日,英成大門前停滿豪車,注意到父親下車時因為腿腳不便踉蹌了一下的動作,沐想想才猛然想起這似乎是對方第一次來自己的高中。
就連高一報名那天,都是媽媽陪著來的。
沐想想立刻上前攙扶,沐爸握著女兒纖細的胳膊,近期因為睡眠不足爬出不少血絲的雙眼從女兒寫滿擔憂的面孔上轉開,落在不遠處氣派的高中大門上時,眼底深處流淌出些許複雜的情緒。
初中那件事情之後,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出現在這種場合了。
前不久被女兒當著一群同學相認時的心情不期然又鑽了出來,沐爸嘆了口氣,憔悴多日的面孔上總算露出了一抹笑容,他拍拍女兒的手背:“我沒事,不用擔心。”
“叔叔?”
旁邊就傳來一聲清朗的問候,他轉頭看去,對上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回憶了一下後恍然記起:“呀,是你,那天那個幫著想想一起給我們幫忙的羅、羅……”
他注意到了對方身後那輛通體漆黑的豪車,以及豪車駕駛座上下來的高大的中年男人。
“羅用。”那穿著英成校服的年輕人笑了起來,同時轉頭,““爸,這就是我之前跟您提過的沐叔叔。”
羅父顯然已經沒什麼印象了,疑惑地掃了沐爸一眼,沐爸對上對方渾身威儀的模樣,對比自己的個頭,心中正要一頓。
就聽羅用提示道:“就沐想想他爸呀!”
沐想想三個字一出口,眼前看上去犀利沉穩高高在上的中年人表情一下就變了,副駕駛方向更是傳來婦人拔高的聲音:“誰?!”
緊接著一個穿扮精緻的中年貴婦踩著高跟鞋飛快地出現了,她對上沐爸沐媽,臉上立刻露出個大大的笑來:“哎呀!我從羅用高一的時候就惦記著要見你們一面了,結果一直也沒機會,來之前還跟他爸還說呢,這次要是能遇上,非得跟你們討教討教養孩子的高招不可!”
羅父在妻子挽沐媽胳膊的親熱動作中,也主動朝著沐爸伸出手:“中考探花的父親,久仰大名。”
沐爸怔怔地看著這個剛見面時氣派非常的中年男人眼中難掩羨慕的情緒。
久仰……大名?
他頓了頓後,終於放鬆精神,臉上扯出一個不卑不亢的微笑。
同時伸出枯瘦粗糙的手,與那隻保養得宜的大掌輕輕一握,語氣充滿自信——
“哪裡哪裡。”
*****
沐爸遭遇到了他來前曾有預料的諸多關注,原因卻並不是他曾以為的自己殘疾的腿腳,而是女兒那好到近乎不科學的成績。
英成雖說是每屆畢業季超過三分之一學生都不會參與高考的“出國大校”,可遍數全國,不論貧窮富有,又有幾個家長能對孩子的學業完全不在意?
沐想想中考探花加上統考直甩第二名一大截的成績在同年級學生家長的圈子裡,簡直赫赫有名。
場面完全是想像不到的混亂,不僅僅是一班的家長們,就連同年級許多其他班級的學生家長,都慕名要前來參觀一下這對教育出了“別人家孩子”的爹媽。
這種時候,誰還有那個心思去關注這對爹媽走路是不是順溜?大家想知道的是他倆究竟靠著什麼方法將孩子成績提高成了這樣!
夫婦被團團圍住,耳朵裡全是同齡人嘰嘰喳喳的詢問聲——
“平常請家教不咯?上輔導學校不咯?請的是哪個老師上的是哪個學校透露一下好不咯?!”
“什麼?不請家教?也不上輔導學校?”
“哎呀媽呀,老弟,我真服氣你家孩子,瞅瞅這筆跡,這漂亮的,你平常到底咋督促的她練習啊?”
“啥玩意兒?不用督促,她自己就會主動學習?”
…………
一趟家長會開下來,出發前還情緒陰沉的夫婦倆離開校區大門的時候臉上已經掛滿掩飾不住的笑容。校門口,沐媽同一群貴太太相約下次有空喝咖啡的時間,沐爸則意氣風發地舉著手機用幾分鐘前才在他人的指導下註冊成功的聊天軟件跟大家“掃一掃”添加好友。
一路出來,他都沒有掩飾自己怪異的走姿,但越是如此,越沒人關注他的與眾不同。
送別各自上車的朋友並婉拒了他們提出載自己一家的建議,熱鬧的場面逐漸冷卻下來。沐爸和沐媽在人群散開後靠回一起,再度翻閱手上那些飽受羨慕的試卷。
手指緩慢地劃過那些或是滿分或是將近滿分的數字,凝視許久之後,沐爸笑著開口:“收起來吧。”
沐媽便珍惜地將那幾張卷子仔仔細細地疊好,從提著的包裡掏出一本書來,規整地將疊好的試卷夾進去,確認邊緣不會被弄皺,才終於罷休。
冷冷清清的校門口,場面頓時無比安靜,夫婦倆沉默片刻,同時回首望向站在身後的女兒,然後在女兒如同早上來時那樣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爸媽的眼神裡充斥著道不盡的情緒,沐想想一整天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跟他們說起弟弟,此時藉著難得的安靜,便想提出談話的邀約。
她張了張嘴,正要措辭,前方神色複雜的父親卻已經用一聲長嘆打斷她,如同早上來時那樣開口:“走吧。”
走?走去哪裡?回家嗎?
一家人再度鑽進車裡的時候,出租車後排的小屏幕上正在播放去年收視率非常高的一個選秀節目,評委為台上的女歌手一齊爆燈的時候,導播將畫面切向室內,女歌手的家人們擁抱在一起發出亢奮而喜悅的尖叫聲。
沐想想盯著那些雀躍的面孔一會兒,將目光淡淡轉回到手機屏幕上,亮起的屏保界面顯示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二十了。
一點二十,沐松他……已經結束最後一場綵排,在等待最後上場了吧?
回家也好,家裡安靜,更適合平靜地提出並展開家庭會議,即便發生爭吵,也更易收拾殘局。
前方駕駛座的司機回頭望向副駕駛的沐爸,開口問:“去哪裡?”
沐想想不感興趣地打開弟弟的微信,滑動不久前的聊天記錄,點擊鍵盤,緩慢地打出“加油”二字。
耳畔是女歌手拔高的海豚音,車裡不知為何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
沐想想能感覺到副駕駛的父親似乎回頭看了自己一眼,她發送信息成功之後抬起頭來,沐爸卻已經轉開了目光。
怎麼回事?父親記不得家裡的地址了嗎?
緊接著,在小電視裡滿場觀眾驟然響起的掌聲中,她聽到前方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去……A市廣播電視中心。”
沐媽同一時間發出嗚咽,她將頭轉向窗外,抬手抹了把臉。
三秒鐘的沉默之後,出租安靜地啟動,沐想想在車身的晃動裡,一點一點地瞪大了眼睛。
******
《裊裊餘音》錄製後台,liberty的五名隊員坐在公共休息室等待,周圍是奔忙著的工作人員和同樣在進行賽前準備的對手們。
到處是在聊電話的聲音,隊友們統統在踩著上交手機的點爭分奪秒地跟家人們道別,沐松的手指劃過屏幕,點亮姐姐發給自己的那條信息,定定地看了那兩個字許久,才在工作人員的催促下按下關機鍵。
休息室裡的人一**出去,他終於在無數次推開的大門後聽到了liberty的名字。
手摸到放在身邊的吉他,拄著吉他站起,沐松邁開腳步的同時,聽到鍵盤手關切的聲音:“你還好吧?”
他挑眉:“我看起來像不好的樣子嗎?”
“也不是不好。”鍵盤手遲疑了一下,“就是看你上午綵排的時候好像沒什麼精神,是不是家裡……”
“沒有。”他平靜地打斷隊友的聲音,“我只是從昨天開始一直綵排,有點累而已。”
一路到後場的走廊上有人群疾奔著擦肩而過,是某個排在他們之前上場的對手,奔跑的人群之內一個中年女人全程拉著中間年輕男孩的手,絮絮叨叨的寬慰聲直至跑出很遠仍源源不斷地傳來:“別緊張……別緊張……別緊張……”
沐松盯著那群漸行漸遠的傢伙,回過神來的時候聽到身邊隊友的笑聲:“好魔性,參加個比賽而已,居然把媽都給帶來了。”
“沒斷奶呢吧?還要媽媽安慰。”
“一看就是還沒長大的小屁孩。”
他便也跟著扯了扯嘴角:“……是啊,參加個比賽而已。”
前往舞台的一路如此漫長,單調到只有白色的牆壁和灰色的地面,鼎沸的人聲隔絕在結界之外,與他沒有絲毫關係,彷彿連溫度都在隨同邁開的腳步降低。候場的時候沐松捏了捏自己發冷的手指,突然很想去討要回手機打開來再看一眼姐姐發的短信。
恍惚之間聽到什麼聲音,身邊的隊友們都停下了腳步,沐松回神轉頭,才發現原來是周華采帶來了他們的親朋好友。
周圍這群幾分鐘之前還在嘲笑對手家長加油聲魔性的隊友們,此時個個臉上露出激動的神情,彷彿恨不能立刻朝親人們撲去。
“……”沐松沉默兩秒後攔住蠢蠢欲動的他們,“喂,剛才你們說什麼來著?”
隊友們:“……”
沐松:“一個個的,斷奶了沒?”
隊友們:“……”
沐松:“長不大的小屁孩,還要媽媽安慰。”
隊友們:“……”
沐松:“我彷彿聽到了空氣裡傳來啪啪啪打臉的聲音。”
隊友們惱羞成怒,齊齊怒喝:“去去去!閉嘴!”
然後在走近的親朋們的笑臉中不顧一切地奔上前去。
沐松抱著吉他不屑地望著那些大庭廣眾之下抱成一團的傢伙,冷笑一聲,背過身去。
然後在突然間,聽到了這世界與他無關的喧鬧中,傳來了一聲如此清晰的——
“沐松!”
名字的主人愣了愣,漫長的停頓之後,他遲鈍轉過頭來。視線當中緩緩出現三道身影,漫天的顏色以他們為圓心放肆地鋪陳開。
溫度回來了,一點點爬上他的指尖,他的喉頭,他僵硬的面孔。
在父親和母親沉默的注視下,姐姐奔跑而來身影中,少年人飛快地摘下肩上的吉他,隨手朝旁邊一丟,然後張開雙臂。
迎接空氣裡打臉的聲音。
*******
等候室裡,隊友的親朋們都聚在一處,大屏幕上可以實時看到舞台上的場景,燈光暗下,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
沐想想記起父母方才來到廣電大樓時熟門熟路的樣子,激動褪去後不解浮上心頭:“爸,媽,你們怎麼對這裡這麼熟悉?”
沐爸盯著大屏幕,沐媽看了她一眼,夫婦倆都沒做聲,反倒一旁陪伴他們的周華采挑眉道:“咦?你居然也不知道?”
沐想想:“不知道什麼?”
周華采道:“你爸你媽最近每天都要約我出來見面啊,從公司考察到宿舍,所有能看的地方他們全都檢查了一遍,昨天你弟綵排,他們就一整天泡在廣電大樓,對這裡當然熟悉了。”
沐想想愣了愣,想到爸媽這些天的早出晚歸:“他們什麼時候來的?”
“早上,還有晚上。”周華采叫苦不迭,“早上天不亮就到,晚上天不黑不走,你爸媽真的,不知道哪裡來那麼好的精力。”
周華采說完後轉身出去打電話安排工作了,留下仍在等待中屏息的家屬們,沐想想瞥了眼父母盯著大屏幕專注的神情,頓了頓之後小聲問:“爸,媽,你們這是……支持沐松唱歌了?”
沐爸皺起眉頭:“支持個屁!我怕他被騙子騙了,被傳·銷扣住,死在這裡而已!”
“……”沐想想沉默了一下,“那個,爸,其實演藝圈沒你想像的那麼——”
“少來這套。”沐爸橫了女兒一眼,“臭丫頭,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跟你媽專程去查過了,你搞的那些名單裡放的那些明星歌星,那都是已經成了名的,動不動幾千萬幾百萬,娛樂圈裡有幾個明星能賺那麼多錢?大部分還不是苦巴巴的。你知道北京上海多少唱歌的窮到只能住集體宿舍嗎?”
“知道拒絕做壞事被封殺的小明星沒有工作過得有多可憐嗎?”
“知道影視城裡多少人拍一天的戲才能賺一百塊嗎?”
“知道多少專門學表演和唱歌的學生畢業之後都沒辦法在這個圈子裡混下去嗎?”
沐想想:“……”
沐想想跟喬南查了那麼多資料,她當然知道,但為了說服父親,她肯定不能把這些內容朝資料裡攬,沒想到自家對娛樂圈一無所知的父親居然那麼快就成了萬事通。
沐爸看到她沉默,不由嘆息搖頭:“傻丫頭,爸再怎麼不濟也比你們多吃了幾年米,你真以為能被你幾張紙給糊弄住?你跟你弟還小,就連周華采都不敢打包票說他一定能紅,你倆光惦記狼吃肉,怎麼不想想自己會不會跟狼似的挨打呢?”
父親的聲音很無奈也很溫和,沐想想腦海中忽然就閃過許多查資料時偶然間看到的事件,呼吸遲緩了幾秒後,她意識到父親其實說得很對,這個競爭激烈的圈子,確實不僅僅只有光鮮。
甚至光鮮的表象之下,遮掩的真面目還比尋常的世界更加殘酷。
可誰讓沐松他……確實喜歡啊。
她沉默之餘,又不由更加疑惑,按常理來說,知道了這些後的父親應該更加反對沐松“不務正業”才對。
她抬起頭來,遲疑地對上父親的雙眼:“既然這樣,爸,你為什麼還……”
為什麼還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給沐松鼓勵?
沐爸看回大屏幕,屏幕已經亮起來了,轉播出選手踏上舞台的畫面。他盯著畫面裡顏狗攝像和導播專注拍攝的自家兒子的臉蛋,屏幕上的兒子已經沉浸在演唱當中,鏡頭滑軌上前,俯拍的角度,少年那樣的自信,抓著話筒帥氣搖晃的動作都能引發現場一片尖叫。
他在觀眾的尖叫聲中抓著那冊安置了女兒高分試卷的書本,枯瘦的指尖微微顫,半晌後才長嘆出聲——
“為什麼,你說為什麼?你們啊,一個個都長大了,翅膀硬了,有主意了,我倒是想管,又哪裡管得住?”
“所以愛怎麼滴怎麼滴吧。”
然而望著兒子和往常冷漠犀利的模樣截然不同的神采飛揚的面孔,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是——
罷了罷了,何苦來哉。
喜歡的,願意的,選擇的。
他開心就好。
大不了做老子的加把勁,努努力,多賺點錢,還怕養不起兩張嘴不成?
不論如何,窮困潦倒,還是大紅大紫。
你們兩個。
總歸都是我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