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宮門次第打開,幾騎怒馬飛馳而入,當先一人,著金龍的黑袍,髮髻跑得微微有些鬆散,一臉的鬍子茬,眼眶下面有很明顯的因睡眠不足而留下的青痕,表情陰冷嚇人,焦躁萬分,
正是彥信。到得最後一道殿門,不曾聽見預想中的呼痛聲,他的心驟然一緊,跳下馬,大踏步要往裡面走。
守在門口的宮人忙上前拜倒:“請皇上留步。”男子進產房可是大不吉。
後面的人也趕上來,勸道:“請皇上稍候片刻,娘娘必然是母子平安的。”
“讓開!”彥信沉著臉道:“裡面為何沒有聲音?”他記得女人生產不是都大喊大叫的麼?
宮人對望一眼,道:“稟皇上,娘娘堅韌,自陣痛以來,就不曾……”
這意思竟然是初晨自陣痛以來,就不曾因疼痛吼叫過一聲,都是默默地忍下來了。她生產的時候,他竟然不在身邊,他欠她的何其多。
彥信只覺得一股酸意自胸中勃發出來,再也按捺不住,顧不上什麼男子不得進產房的規矩,一腳踢開阻擋他的宮人,推開大門,大踏步走進產房:“晨兒,我來啦。”
初晨疼得滿頭滿臉滿身的汗,聽見這聲喊叫,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穩婆忙道:“娘娘,再使把力,已經看得見頭了。”
“晨兒,用力。”彥信看見她的樣子,只恨不得替她去承受一切痛苦。
穩婆看見彥信,嚇了一跳,彥信眼裡卻似沒有其他人一般,上前緊緊握住初晨汗濕冰冷的手,柔聲道:“晨兒,我陪著你。”
取了帕子溫柔的替她拭去汗水,又對穩婆道:“專心做好你的事情,福禍都在你手中。”
“不要嚇她,我一直都知道你會趕回來的。”初晨微微一笑,閉上眼睛,咬牙繼續用力。
一聲響亮的嬰啼劃破了蘭若帝宮。
宮人三呼萬歲,穩婆討好的遞過繡著金龍的大紅錦緞包著的嬰兒:“恭喜皇上,賀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彥信瞟了還在緊閉著眼的嬰兒一眼,指著沉沉睡去,臉色蒼白的初晨,聲音都是顫抖的:“她怎麼了?宣太醫,王太醫呢?”
白髮蒼蒼的太醫聞聲而入,他在偏殿中守了一天一夜,提心吊膽,只恐會發生什麼不順的事情,腦袋就要搬家,號了脈,大大地鬆了口氣,笑道:
“陛下,娘娘是用力過度,乏了,沒事,睡一覺就好。”
彥信白著臉:“她還好麼?她為什麼不大喊大叫?可是有什麼……”
穩婆壯著膽子笑道:“回皇上的話,奴婢見過的產婦少說也有上千了,每個產婦都有自己的性子,有愛叫的,也有不愛叫的。
娘娘自小嬌養,骨盆要小些,需要的力量也更大些,她若是叫了,反而會浪費生產的力氣。不過娘娘真是聰慧堅韌的性兒,奴婢就沒見過她這樣忍得,一聲都不吭的性兒。”
彥信聞言,拉了初晨的手看,初晨的手還在習慣性的緊握成拳。他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指頭一個一個的掰開,見她掌心裡四個因用力而留下的青紫掐痕,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手上。
有那極有眼色的宮人,喚了眾人悄悄退出殿去。彥信拉起初晨的手放在他臉上,輕輕摩挲,低聲道:“晨兒,我的晨兒。我對不起你,我欠你的,何其多啊。”
彥信驚喜的看見初晨長如蝶翼的睫毛倏忽閃動,淡粉色的唇對著他輕輕彎起一個弧度,手指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淚:
“你是傻的呀?是我疼,又不是你疼,哭什麼?也不怕人笑話。孩子呢?”
彥信孩子氣的把頭埋在她頸窩裡:“我只哭給你一個人看。你還疼麼?要是還疼,咬我一口。”
初晨軟弱無力的推推他:“別,我一身的汗臭味呢。”
他固執的貼緊她:“不臭,真的,一點都不臭。還有一股香味兒,再說了,再臭也是我老婆。”
初晨推不動他,心疼的看著他亂七八糟的髮髻、滿臉的鬍茬、青青的眼窩,被晨露浸濕尚來不及換下的袍子,“你從塘關趕回來,那麼遠,想必又是沒吃沒喝沒睡吧?”
新朝建立,不穩定的因素還有許多,特別是北邊境,時有衝突。
在她要生產的這個關鍵時期,彥信卻不得不去塘關親自督兵。
彥信人在塘關,心裡記掛著她,倆人以權謀私,動用了傳遞緊急軍情的信鴿來互遞消息,每日裡盡是說些今日吃了些什麼,用了幾碗飯的瑣碎小事。
信鴿到時,便是倆人一天中最幸福甜蜜的時光。
彥信含糊的道:“吃了,吃了。對不起,我來遲了。”
初晨輕輕一笑:“不怨你。誰會知道這小子竟然是個急性子,還差十多天就迫不及待的要出來呢?去把他抱來我看看,我先前沒看清楚呢。”
原本她的預產期不是這幾日,誰知孩子等不得了,急吼吼地要出來。彥信聞訊已是星夜兼程的趕回來,她又怎麼捨得怪他。
彥信只是伏著不動,悶聲道:“看他做什麼?一個鼻子兩隻眼,和我沒什麼區別,看爹就行了。你二十多日不見我,難道就不想我麼?”
“我自然想你,但哪兒能一樣啊?快抱給我看看。”
彥信不情願的站起身,從旁邊的搖籃裡抱出那一團粉紅色的,皺巴巴的小東西:“看吧,不就是皺巴巴的樣兒麼?”
初晨沒注意到他彆扭的神情,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這個折磨了她十來個時辰才出來的小東西所吸引。她伸出手臂,滿懷期待:“給我。”
彥信嘆了口氣,“你躺好,別動,我給你放在身邊,讓你看個夠。”
他小心翼翼的把小東西放在她臂彎裡,看見她滿眼的喜悅和興奮,一門心思只是那個嬌嫩的小東西,心裡有些發酸:“他只能算老三。”
“唔?”初晨不明白他的意思。
彥信認真的盯著她的眼睛說:“我在你心裡是老大,是不是?”
“嗯。”初晨笑著點點頭,她有點明白了,某人在莫名其妙的吃醋。
“你在我心裡也是第一,他連老二都不是,只能算老三。”他認真的宣布。
“孩子對父母來說不應該是最重要的嗎?”初晨故作糊塗。
“是重要,可是,陪伴你我一生的,是彼此不是他,將來你老了,陪著你的人是我,我老了,陪著我的人也是你,他自有他要陪的人。”
彥信接過嬰兒,“現在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睡一覺起來,再好好吃一頓,這樣才能早點好起來。”他一本正經的輕聲說:“我想你,天天都想。”
初晨臉一紅,低聲道:“我也想你,快去換了衣服,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我陪著你。”
“我想睡一會兒。”她的體力早已透支,不過是一直撐著的罷了。
原來嫌他吵,彥信恍然大悟:“好,你睡,我這就去。”抱著嬰兒走到門口,他回頭,低聲說:“晨兒,你真了不起。”
出了殿門,彥信看見門口聚集著的宮人和大臣,粲然一笑,得意萬分的把懷裡的嬰兒高高舉起:“朕做父親了!”
眾人三呼萬歲,彥信看著懷裡那皺巴巴,睜隻眼閉隻眼,嚴肅的皺著淡的幾乎看不見眉頭的小東西說:“你們看,是不是和朕長得一模一樣啊?”
他說像,自然眾人都要附和。
他得意洋洋的宣布眾人皆有賞,才把那嬰兒寶貝似的親手抱著去了,就連專司養育皇子的女官過來幫忙要抱,他也捨不得,直到女官說小殿下該吃奶了,他才戀戀不捨的鬆了手。
初晨一覺醒來,驚訝的發現,她的床邊多了一張軟榻,彥信正躺在上面睡得正香。旁邊服侍的宮女見她醒了,忙上前扶起她,侍候著她洗漱之後,奉上雞湯。
有人要上前喚醒彥信,被初晨制止。她指指彥信,詢問是怎麼回事。
宮女輕聲道:“陛下換了衣服後,略略吃了些東西,便命在此處放置了軟榻,道是要陪著娘娘,讓娘娘醒過來就喊他。娘娘,不喚醒陛下麼?”
初晨看著彥信熟睡的模樣,心中滿是柔情蜜意,輕輕搖搖頭。
女官抱著嬰兒進來,笑著輕聲把先前彥信大賞全臣的事兒說了,初晨啞然失笑,好一個口是心非的傢伙。
彥信翻了個身,坐起來,笑道:“你醒了?”看著初晨懷裡的嬰兒,不由皺了眉頭:“怎麼又把他抱來了?娘娘身子還虛著呢,遞給朕。”
初晨笑道:“我就抱一會兒,你不疼他麼?”
彥信愣了愣,隨即呵呵笑道:“疼,當然疼,不過,我更疼他娘。”抬眼看見桌上的雞湯,揚揚下巴:“你不再喝點?”
初晨搖頭,“吃不下。”
彥信自己取了碗匙,命女官抱開嬰兒,坐到床前,吹冷雞湯,試過了溫度,遞在初晨嘴邊,低聲道:“再喝點兒,喝了才有力氣抱兒子。”
初晨看著他殷切的目光,只得張口喝湯。她被硬逼著喝了半碗湯之後,彥信欣慰的道:“就是要這樣才乖。”
初晨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什麼乖不乖,也不怕兒子笑話。”
彥信不屑的道:“小不點兒知道什麼!”眼神卻是盯著嬰兒:“這小子要什麼時候才長大?”
“自然是到他該長大的時候,你急著要他長大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在他長大之前,我只得繼續當牛做馬了。”彥信無奈的躺在軟榻上,“等他長大了,我天天陪著你好不好?你想去哪裡,咱們就去哪裡。”
初晨握住他的手一笑:“你哄誰呢?”
“我說的是真的,我再不會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