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熊?”巴樂仔細想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道,“沒聽說過以前家裡有這麼個人。”
王宗景默然片刻,什麼也沒說,只是往後靠著牆壁,看向土地廟外微微搖搖的白楊樹,陽光透過樹枝縫隙如在地上跳舞的晃動身姿,似乎恍然之間,歲月光陰有片刻的迴首,但終究是什麼都看不清了。
“那人是誰,和我們巴家有什麼關係嗎?”巴樂卻是多了幾分好奇,看著王宗景有些奇怪的臉色,輕聲問道。王宗景淡淡一笑,道:“沒什麼,一個已經過世的……朋友吧。”
他微微眯上了眼睛,心頭有片刻的恍惚,心想那個披著魔教奸細身份的胖子,真的算是自己的朋友嗎?
※ ※ ※
偌大的涼州城裡,這座破舊的土地廟卻像是繁華陰影之下被遺忘的一個地方,看著光影變幻樹影搖動,幽幽蟲鳴悄無人聲,一大一小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就在這裡安靜地等了整整一天。
黃昏時分,出去的三個人陸續回來了,但是他們帶回來的並非之前所約定好的尋找宏明道人的消息,相反地,在三人有些古怪的神情中,王宗景與巴樂聽到另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盤古大殿的秘捲碎片已然杳無蹤跡,但盤古大殿本身,竟然露出幾分端倪來。
這顯然是極其詭異的一件事,說是因果倒置也不為過,王宗景的第一反應便是這是謡言,但看徐夢紅等人的神情,卻又不似虛假,忍不住便追問下去,過了半響才弄明白,原來這一日之間,原本是漫天風雨謡言無數的涼州城裡,突然又有一個驚人的消息轟然傳開,那便是當日在涼州城東市爭鬥從而引發這場盤古大殿寶藏紛亂的那兩派人馬里,除了地藏門外,另一派人的身份,居然也被人暗自公佈了出來。
那是金牛宗的人。
金牛宗在涼州境內,算得上是個強大的修真門派,一般來說躋身前十是沒什麼問題的,門中也頗有些高手,不過與涼州其他的大門派相比,金牛宗平日倒是算得上低調,江湖傳聞中也沒多少金牛宗門下弟子與人爭鬥的傳言,眾人只曉得這個低調但不容小噓的門派占了一個蠻山西側山麓的風水寶地,整日閉門修煉。
本來這消息就算傳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當日眾目睽睽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親眼看見那份秘卷被人撕成碎片,金牛宗這個身份暴露出來,被人譏笑幾聲是有的,但要說麻煩倒也不太可能。只是這傳言中,赫然卻另有一份結語,那便是在金牛宗所在的那個風水寶地“天靈谷”中,這幾日寶光衝天,哪怕在深夜之中也是耀眼之極,極有可能便是盤古大殿的入口開啟,裡面放出的寶物異芒。
王宗景聽到此處,登時便是一哂,搖頭道:“這等異兆何其明顯,真有其事的話,一日夜間涼州城裡便傳遍了,我們在這城中待的這幾日裡,卻是從未聽過此事,多半便是假的。”
徐夢紅面紗微動,沒有說話,站在她旁邊的敖奎卻是忍不住,面上帶了幾分興奮之色,往前踏了一步,大聲道:“小王,你別說,這城裡還真有人就在昨夜看到那光芒了。”
“什麼?”
王宗景這才真正吃了一驚,面色頓時凝重起來,再仔細一問,原來是有三個出身於山州“暗影派”的修道士為那盤古大殿的寶藏來到涼州,在涼州城中苦尋那秘捲碎片多日卻無收穫,又不甘心就此罷手,無奈之下便去那浩大的蠻山山脈中胡亂折騰尋找。事實上,如他們三人一般的修道士還有許多,這些日子以來蠻山之上不時便能望見這種想要瞎貓去賺死耗子的人,結果對盤古大殿他們自然是一無所獲,但意外地,卻發現了在蠻山偏遠的西麓,金牛宗天靈谷內,深夜裡異芒閃爍,寶光騰騰,耀眼之極,絶非凡物。
三人心熱狂喜之下,又不是涼州本地修士,不太曉得這裡的勢力,便輕易接近了,然後理所當然地被金牛宗內高手殘殺,三人裡倒是死了兩個,僅剩下一人修習那暗影派中某種異術有成,重傷逃逸回了涼州城裡。
此人倒也乾脆,思量之後料知光憑自己是報不了這大仇的,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說了出來,並且言之鑿鑿,還認出了其中金牛宗某位高手,正是當日在涼州城裡追殺地藏門的那些人之一。
如此一來,涼州城內頓時一片嘩然,有心人再仔細探尋一下,這消息確實**不離十了。如今人人激動,多日僵持的局面說不定便要打破,那金牛宗得到了秘卷寶圖,說不定便是他們之前找到了盤古大殿的入口所得來的,反正如今在涼州城裡在想找全那秘卷全圖,人人都知道希望渺茫,還不如乾脆就去天靈谷呢。
事情突變如此,實在令人眼花繚亂猝不及防,王宗景也是怔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轉頭看向徐夢紅,帶了幾分詢問之意,輕聲道:“紅姐,既然如此的話,那我們……也去?”
徐夢紅眼中目光閃爍了一下,沒有回答王宗景的問題,卻是看向了站在王宗景身后角落裡的巴樂。
“臭小子!”
一聲咆哮怒吼,卻是站在徐夢紅身邊的敖奎黑臉過來,面帶了幾分殺氣,邁步就要向巴樂走去。巴樂被這身材魁梧的大漢一嚇,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王宗景皺了皺眉,斷然伸手,擋住了敖奎的去路,然後也不待敖奎發怒質問,他只看著徐夢紅,道:“紅姐,還沒到殺雞取卵的時候。”
徐夢紅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冷,王宗景皺了皺眉,身子還是站在原地,並沒有後退的意思。徐夢紅沉吟片刻後,對敖奎輕輕搖了搖頭,敖奎哼了一聲,有些不甘不願的地退下去。隨後,徐夢紅面紗輕動,示意王宗景跟她走到一旁。
倒塌的土牆之下,大大小小的碎磚凌亂地散落在地上,徐夢紅站在那個牆上的破洞前,壓低了聲音,語調淡淡,道:“小王,情勢變了。”
王宗景默然無語。
徐夢紅又道:“那秘卷寶圖碎成多份,就算我們拿到這一塊,只怕也是於事無補。而且如今局勢,我們勢必也要趕去天靈谷,這小鬼是個累贅。”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道:“紅姐,有一份東西在手,總比沒有的好。”
徐夢紅冷聲一笑,道:“他會給你?別忘了他可是要我們幫他殺了仇人才交出來的。”說著,他、她又轉頭向那邊的角落裡看了一眼,淡淡道:“而且你又真的能保證,他不是誑我們?也許只是為了報仇隨便扯這麼一句。”
王宗景眼角抽動了一下,半響之後,抬頭沉聲道:“紅姐。給我半個時辰,我帶他出去取那秘捲碎片回來。”
徐夢紅盯著他,冷聲道:“若他是沒有呢?”
王宗景沉默片刻,道:“那我帶他的人頭帶回來。”
徐夢紅點點頭,道:“好,那你去吧。”
※ ※ ※
黃昏的夕陽緩緩落在高大雄偉的蠻山山脈西側,在遙遠的地平線盡頭放射著最後一點光亮,給這片山脈披上了一層落日紅霞的光輝。
夕陽餘暉之中,蠻山屹立在涼州大地之上,高聳的峰頂之上在這早春季節裡仍是一片常年不化的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的雪景一直蔓延到高峰的三分之一處,雪線才參差不齊地出現,茂密的針葉林包裹著一個又一個的山頭,山間積雪悄然融化變作清寒透徹的山溪,在密林山頭悄悄流淌著。
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那雪線下方不遠處的一處小山崖上,倚石而立,山壁上落下一到小小瀑布,水花晶瑩清冽,匯聚成一道冰寒的山間小溪從山崖山頭流過,然後從萬丈之高的懸崖之上流淌出去,化作漫天水珠灑落向群山。
這美麗渾然不似人間顏色的女子,卻是赤足站在這冰雪融化寒冷刺骨的冰水之中,妙目遠眺,若有所思,身上一襲白衣寬大柔順,在這山崖上強勁的山風中飄然舞動,便如將要飛天的仙子一般。
落日夕陽的光輝,似也眷念她的容顏,纏綿不肯退去,無奈光陰如刀般無情,終究還是幾番糾結輾轉後,林暗雪靜裡,夕陽落下了最後的身影。
黑暗從山脈的後頭席捲而來,將雄偉的蠻山整個吞沒,白衣漂浮在黑暗風中,水中似又寒了幾分。
只是她卻依舊安然站立著,眺望著遠方,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夜色漸深沉,滿山林木蕭蕭,繁星漸亮,山峰呼嘯吹過帶了幾分淒厲,漫天幽色,便在這時,忽然一聲腳步聲,從那女子身後密林深處傳來。
黑暗本如幽靜的水面,這一步卻似石入水中,登時踏破了滿山淒厲,山林似也為之一震,無盡沉沉夜色盡數反轉一般,靜伏而下,隨後又是一聲腳步聲,緩緩向這裡靠近。
林木山勢,風聲呼號,忽然間這天地之勢,竟彷彿有幾分被這突然出現的腳步聲吸引了過去,與它同呼吸共步伐,一步一震動,就這樣,一人從密林深處緩緩走了出來,來到這白衣女子的身後。
夜色凝固了。
那人身影站立不動,卻像是將這人間所有的黑暗都吸附在身邊,山,林,風,水,竟似無不為之所奪。
一直安靜佇立的白衣女子,彷彿永遠也不會改變的容顏之上,終於起了一絲變化,她慢慢轉過身子,目光看向身後那個黑影,臉上露出幾分溫柔的笑意,彷彿整個人都在黑暗中亮了些許,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啊。”
然後她看著那個身影,眼底掠過一絲不為人知的淡淡微光,輕聲道:“那麼我該叫你張小凡呢,還是鬼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