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山,通天峰。
夜色中的虹橋漸漸隱去了白日間光彩奪目的風姿,在一片黑暗裡化作了一道融入夜色中的長影,橫亙在山風漸冷的雄峰間。在虹橋的另一端,碧水寒潭水面清冷,波平如鏡,看去幽深難測。平日裡肅穆聳立於白玉石階巔峰處的玉清殿,此刻也將雄偉的身影沒入了陰影中,只有偶然幾點亮起的光亮,在這深夜中微微閃爍著。
白玉石階上,此刻也是冷清許多,難見青雲弟子的身影,想必是都是歇息了。只是在靠近碧水寒潭邊的一處石階上,此刻卻意外地還站著一個身影,氣宇不凡,神態自若,身著墨綠道袍,正是當今青雲門的掌教真人蕭逸才。
只見他目光中若有所思,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前頭那片寧靜的睡眠,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就在此時,忽然從遠處響起一陣微響,從虹橋上頭下來了一人,快步走來,到了跟前看清容顏,正是明陽道人。他快步走到了蕭逸才身後,低聲叫了一句:
「師兄。」
蕭逸才並未轉身,口中淡淡道:「怎樣?」
明陽道人猶豫了一下,道:「陸師姐說:昔日因果俱已一筆勾銷,蕭師兄雄才偉略,天下事無有不可為,拜會一事,不必再提。」
蕭逸才默然不語,負手而立,明陽道人不知怎麼,心中有些微微的緊張,偷偷抬眼看去,卻只見那一襲墨綠道袍緩緩而動,習習飄舞。
遠處,那一面平靜的水面間,忽地一聲低沉吼聲從水中深處傳來,「嘩啦」一聲,似有一隻大得嚇人的尾巴忽地從水下掠起拍下,濺起無數水花,隨即又潛入水中,再不出現,只留下那突然出現的道道漣漪,一層層地在水面上蕩漾出去,將原本倒映在水面的漫天星光都攪得模糊起來,隨波蕩漾,搖晃不休。
這蒼穹夜色,似也越發無邊無際,幽遠深沉了。
※※※
早上,還並未變得灼熱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了這個院子,大黃懶洋洋地趴在木字房的門口地上,狗頭放在兩隻前腿之間,眼睛半睜半閉。在它旁邊,猴子小灰則是蹲坐一旁,像是突然對大黃的兩隻狗耳朵發生了興趣,一直盯著看,然後偷偷伸出一隻手去拎大黃的狗耳,才抓到一下,大黃便「汪汪」低鳴兩聲,搖搖腦袋甩開了小灰的手,小灰立刻把手伸了回去,大黃看了看它,又把頭伏下了。
只是過了片刻,小灰似乎忍耐不住好奇心,又偷偷伸出手去摸大黃的狗耳,大黃又是相同的反應,猴子小灰則是「吱吱吱吱」笑了起來,然後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這個簡單的遊戲,似乎樂此不疲。
一陣腳步聲從走廊的另一頭傳來,小灰轉頭看去,只見是王宗景走了過來,路過木字房門口時特意停了一下,結果大黃狗與灰毛猴子都是囂張得很,絲毫也沒有讓路的意思。
王宗景有些無奈,只得抬腳小心地從大黃狗身上跨了過去,走到屋內,只見小鼎正在床邊忙著,東拿一件衣服,西抓一條褲子,隨手都擠在一起。聽到身後的動靜,小鼎回頭一看,隨即笑道:「王大哥,你來了啊......咦,你怎麼了,王大哥?」
王宗景摸了摸自己的臉,帶了幾分自嘲之意,隨意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也不用小鼎向他細說,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模樣,臉色蒼白,雙眼無神,氣色間還帶了幾分衰敗,這都是體力耗損過大所致,不過原因吧,他卻是不能明說了,只好笑笑,道:「我沒事。」
「哦。」小鼎不愧是心事簡單的小孩,聽他這麼一說便答應一聲,轉頭又忙去了。
從背後看著小鼎那圓乎乎胖胖的小身子,王宗景心中不期然想起了那委實可怕可怖的修行法門,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一股衝動上來,壓都壓不住地道:「小鼎,你這些日子來修煉還好麼?」
小鼎轉頭看了王宗景一眼,點頭道:「還好吧。」
王宗景兀自不死心,又追問了一句,道:「你有沒有......嗯,修煉的時候,有沒有什麼覺得難受的地方?」
小鼎摸了摸自己只長了短短頭髮的圓腦殼,微歪了歪腦袋想了想後,還是搖頭道:「沒有啊,輕鬆的很。王大哥,你修煉的時候很難受麼?」
王宗景窒了一下,片刻之後乾笑一聲,道:「還好,還好。」
小鼎哈哈一笑,指著他道:「我知道了,王大哥,你天資不好的。」
王宗景一個激靈,差點跳了起來,愕然道:「小鼎,你說什麼?」
小鼎帶了幾分得意,用手一指自己的胸口,道:「我爹對我說過,我在修煉上的天資算是好的,你既然跟我不一樣,那肯定就是差了。」
王宗景翻了個白眼,定了定差點被這小鬼嚇個半死的心跳,看了一眼小鼎身後床上,隨口問道:「你收拾這麼多衣服,是又要上山去嗎?」
小鼎點了點頭,道:「是啊。」
王宗景「哦」了一聲,倒沒有覺得奇怪,事實上自從小鼎來到青雲別院後,一般每個五到七日,都要上山一次,想想也是,他這麼一個小小的四歲小兒,他父母哪能真正的放心,縱然顧忌到青雲別院這裡弟子眾多,但總也要小孩子每隔一段日子就要上山相見一下才是道理。
不過王宗景來他這裡也不是關心小鼎的生活作息的,此刻他心中實在是有太多疑團,特別是昨夜冒險修煉了小鼎父親親手修改過的功法後,卻是出人意料之外的險象環生,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雖然到了最後天從人願勉強算是僥倖成功,但是他時候細思,卻覺得如此功法,絕對不是正道,並非常人可學的。哪怕就是他自己,能夠在那般瘋狂的修煉法門中活下來,只怕還是多虧了自己以前在十萬大山森林中浸泡過金花古蟒的蛇血,讓身軀遠比常人強壯所致。
儘管如此,自己仍是險死還生,但是他此刻盯著小鼎左看右看,卻實在看不出這小男孩究竟有哪裡勝過自己了,自己練的吐血痛的死去活來的功法,小鼎卻說輕鬆得很,難道,真的是天資問題麼......
王宗景正在這裡有些怔怔出神地心中糾結,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向小鼎詢問,小鼎那邊確實隨手收拾好了衣服,包了一個鼓鼓的包裹,然後就在王宗景目光注視之下,抓過自己背的那個小口袋,隨手往裡一塞。
王宗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赫然只見那半舊的布袋上似乎淡淡金色光輝一閃,這一大包比小鼎圓腦袋還大不少的衣服,就瞬間消失在那布袋口了。
小鼎拍了拍小布袋,看來頗為滿意,嘻嘻笑了一下,轉身欲走,王宗景忍不住叫住了他,看了一眼那小布袋,道:「小鼎,你這袋子是哪來的?」
小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過也沒隱瞞,笑著道:「我爹給我做的,說是這樣方便。」
「你爹給你......做的......」王宗景只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了,這一刻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到最後忍不住把小鼎抓過來,用手狠狠地在他小腦袋上摸了兩下,笑罵道:「臭小鬼!」
小鼎咧嘴呵呵一笑,忽然把小布袋一舉,笑道:「王大哥,你想要不,要不我送給你?」
王宗景眼睛眨了一下,那一刻當真是差點一個「要」字就脫口而出,幸好他腦子裡面終究還殘留了一份清醒,險險咬住了牙,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氣,擺了擺手,苦笑道:「不要了,這也是件寶貝,回頭你爹發現不見了,不得罵你啊。」
小鼎怔了一下,把小布袋放了下來,道:「唔,還真是,不過我爹不會罵我,但是我娘知道以後,就得把我抓去訓斥一頓了。」他搖了搖頭,說道,「這布袋不能送人的,我娘當初交代過。」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便是這樣了,你以後也莫要隨便說什麼送人的話。」
小鼎嘻嘻一笑,道:「知道了。」說著他邁著小步向屋外走去,走了一段距離,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回頭笑道,「王大哥,你想上我家去玩玩麼?」
王宗景心頭一緊,道:「你家在哪兒?」
小鼎笑道:「大竹峰上啊,我娘有時也帶我去山上其他幾處山峰上走走,不過她跟我爹一直都住大竹峰的。對了,你想見我爹和我娘親不?」
王宗景心中一陣沒來由的激動,這一次卻是無論如何也沒忍住,脫口而出道:
「想!」
小鼎笑嘻嘻點了點頭,只是片刻之後又是一窒,摸了摸腦袋,吐了一下舌頭,道:「哎呀不行,我想起來了,我娘說過不讓帶外人去見我爹的,還是算了吧。」說著向屋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對王宗景揮手:「王大哥,回頭我帶你去山上更好玩的地方玩哦。」
王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