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的聲響在狹窄空間裡格外刺耳,而她毫無起伏的聲音在下一秒沉沉響起:“這不是你應該管的事情,懂嗎?”
明川沒有回答。
“看看你,我早就說過了不要插手領養的事情,你卻偏要橫插一腳。阿姨打你,也是無可奈何。”
她說著半蹲下來,讓目光與眼前的男孩平行。女人的神色波瀾不起,說出的話卻令人膽戰心驚,“真是的,之前明明都是特意打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剛才卻生氣上了頭。好好處理傷口,不要讓其他人看見,不然的話,可就不是挨打這麽簡單的事情了。”
……特意打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是指被衣服遮住的身體上嗎?
林妧沉默著望向明川長長的上衣衣袖,下意識蹙起眉。女人穿著半袖長裙,說明這時候應該是夏天,可他的衣袖卻一直延伸到了手指指尖,幾乎能把整個上身都全部罩住。
像是為了刻意掩藏什麽似的。
除了這個疑點,明川為什麽會因為其他孩子“被領養”而哭得這麽厲害?對於孤兒院裡的孩子來說,擁有嶄新的家庭不應該是件幸運的事情麽?更無法理解的是,這中年女人同樣對此顯出諱莫如深的模樣,甚至一時衝動打了他。
“別哭了,別哭了,讓我們一起來想想其他開心的事情。還記得《萵苣姑娘》的故事嗎?”
林妧還在兀自思考,冷不防就聽見女人的聲線再度響起。她微微揚起唇邊,用指腹擦去男孩嘴角溢出的鮮血:“我在昨晚講述了最廣為流傳的那個版本,讓你們自行思考故事之下蘊含的隱喻……明川,你想出來了嗎?”
林妧與陸銀戈對視一眼。
《萵苣姑娘》,其實就是非常有名的《長發公主》原版。
相傳有對夫妻太過饑餓,便去女巫的後院中偷萵苣填飽肚子,沒想到在某天被抓了個現行。女巫聲稱大發慈悲不予追究,但作為回報,夫妻倆要將生下的第一個女孩送給她。
兩人無可奈何,為了活命只能勉強答應。孩子出生時,女巫果然如約趕來,並給她取名為“萵苣”。
萵苣姑娘慢慢長大,在十二歲那年,女巫將其關進了一座高塔。高塔屹立於森林深處,既沒有樓梯也沒有門,只是在塔頂上有一個小小的窗戶。每當女巫想進去,只需要站在塔下喊“萵苣,萵苣,把你的頭髮垂下來”,萵苣姑娘就會從窗口放下頭髮,讓她順著頭髮往上爬。
故事的結局並不出人意料,萵苣姑娘與王子相愛後成功逃出高塔,和其他所有女主人公一樣,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陸銀戈頗為不耐煩地皺起眉頭:“這能有什麽隱喻,不要隨便偷菜?”
林妧沒說話,凝神注視著明川的臉頰。
與夢境裡相比,現實中的他要顯得更加蒼白瘦弱,單薄身板上隻套了件灰白色上衣,乍一看去像極了在風裡飄飄搖搖的紙片。
如果仔細觀察,能發現除了剛才被打巴掌後出現的紅腫之外,還有許多細小的陳年舊傷,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在白皙膚色的映襯下尤為刺眼。她能認出那絕對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形成的模樣,大概率從很久以前,就已經受到了不間歇的折磨與毆打。
臨光孤兒院在虐待收養的孩子們,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事實。現在最大也是最令人困惑的問題是——
那群工作人員,真的“僅僅”是在虐待他們嗎?明川聽說朋友被領養之後的反應……實在有些太過奇怪了。
比遭受折磨更加恐怖且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不就是死亡麽?
明川低著頭,半晌沒說話。
林妧看見他渾身抖了一下,用雙手緊緊攥住衣擺,說話時聲線同樣抖個不停:“女巫……女巫在利用她。”
“哦?”女人挑起眉頭,眼底閃過意味不明的光,“怎麽個利用法?說詳細一些。”
“萵苣姑娘長相漂亮,又獨自居住在高塔。只要她向路過的樵夫與獵人發出邀請,那些男人一旦見到她的模樣,就……”他說著咬住下嘴唇,猶豫片刻後深吸一口氣,“就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想要爬上去。”
陸銀戈愣了一下。
中年女人露出了罕見的讚賞表情,嘴角彎彎地勾起來:“繼續說,我的孩子。繼續。”
“可他們不會知道,這是個由女巫設下的陷阱。只要爬上高塔……”
他講到這裡便再也說不下去,倒是一旁的中年女人興致高昂,扯開嗓門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這樣!”
她伸手想要撫摸男孩腦袋,被後者下意識避開,因為心情不錯,女人居然沒有多做計較,而是繼續語氣輕快地說:“這個故事的原版完全不合邏輯——女巫千方百計搶走夫妻倆的孩子,怎麽可能只是為了把萵苣姑娘關押在叢林深處的高塔之上,一天天無私又無償地將其撫養長大,卻不對她做出任何事情?途徑森林的行人千千萬萬,為什麽高塔下全程只出現了一個王子,其他人都去了哪裡?就算那些人沒有與萵苣姑娘相愛,哪怕是出於最基本的善意,為什麽沒有人願意叫上其他村民一起來救她?”
四周突然變得極為安靜,稀薄的空氣幾乎讓人難受得窒息。沒有任何聲音傳來,連風也消失了蹤跡,只有這名女人的嘴唇張張合合,發出冰冷刺耳的音節:“答案只有一個,在遇上一見鍾情的王子之前,萵苣姑娘配合女巫,把所有妄圖登上高塔的人都殺掉了,死去的人不配有姓名。講故事的人只會透露最關鍵、最獨特的信息,那些枉死的雜物沒有任何被提及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