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外套裡穿了件長袖襯衣, 又寬又長的袖子沒有卷起, 而是軟綿綿耷拉在手背。順著袖口往下,能看見一個通體金色、類似於長嘴壺的不知名物體。
察覺到對方的目光,明川也低頭看一眼那個小巧精致的金壺,輕描淡寫地解釋:“這是阿拉丁神燈,一共能實現三個願望。”
他說著睫毛輕顫一下, 似是有些猶豫:“這一次……你們之所以能出現, 就是因為我向它許了願。”
林妧笑了:“想我們了吧?”
“我只是想試試神燈的功效而已。”
一抹緋紅迅速咬上少年耳根, 明川重新把目光匯聚到地面的某個角落, 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補充:“反正你們就算來了,一定也會像之前那樣毫無征兆地消失……不管出不出現, 結局都沒差。”
他們倆已經在明川面前無緣無故消失兩次了。直到這時,林妧才無比清醒地認識到一個事實——
在明川眼裡,她和陸銀戈來去無蹤身份成謎、好幾年過去後外貌依舊沒有絲毫變化,完全和正常人類的設定搭不上邊。他一定把他們當成了隻存在於夢境中的幻象,和那些怪物沒什麽兩樣。
可偏偏她又不能告訴明川事實真相,只能選擇避而不談。他才十五歲上下,現下的境遇已經足夠悲慘,如果知道自己會在幾年之後莫名死去……
那簡直糟糕透了。
“我帶著挎包,先把燈放在包裡吧。”
林妧強迫自己不去細想,接過明川遞來的阿拉丁神燈:“它真的可以實現任何願望嗎?”
“對神燈許下的願望不能和其他童話人物直接相關。”
明川耐著性子低聲解釋:“二者屬於同一級別,神燈沒有直接對它們動手的權限;而且據燈神所說,許下第三個願望的人,必須付出相應的籌碼——籌碼具體是什麽,他沒有告訴我。”
“哦。”
林妧點點頭,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白胡子大爺:“這位又是怎麽回事?”
“他是《老漢倫克朗》裡囚禁公主的倫克朗,以長著白胡子、性格狡黠陰狠而聞名。一旦被他抓住,就會被鎖在小房子裡,用刀一點點分解。”
哪怕是回憶被殘忍殺害時的情景,他也保持著神情麻木的模樣,漆黑眼瞳一動不動地深深嵌在眼眶,仿佛從口中冒出來的是與自己毫無關系的小事情。
他的敘述流暢且冰冷,然而話沒說完,明川忽然瞪大眼睛,兀地停止出聲——
林妧把神燈放進挎包裡,順便從包中拿出一顆橢圓形的草莓奶糖,三下五除二地剝去紙殼後,趁明川還在張嘴說話的時候,把糖果塞進了他的口中。
在這一刹那,男孩強硬淡漠的外殼終於靜悄悄褪下,顯露出些許這個年紀應該有的懵懂與羞澀。他沒再說話,幾近手足無措地呆呆立在原地,茫然眨了眨眼睛,與此同時耳根上的潮紅迅速蔓延到臉頰,把整個人染成白裡透紅的桃子。
草莓奶糖的味道清新又濃鬱,酸甜口味與奶香融合得完美無缺,甜滋滋的因子如病毒般炸裂開。在充斥全身的甜香裡,他聽見林妧輕聲說:“不愉快的記憶,就不要強迫自己想起來。”
她停了一下,繼而加重語氣:“如果可以的話,也不要表現得這麽風輕雲淡——在哥哥姐姐這裡,你完全可以撒嬌或抱怨。”
明川的後背明顯僵硬了一下。
白天的孤兒院人心惶惶,身邊的人們無時無刻不在疼痛與恐慌中度過,同齡孩子比他更加惶恐不安,所謂的長輩則個個心懷鬼胎;入夜後的夢境無限度地經歷著輪回,正常人類只有他一個,其余都是無可救藥的殺人狂魔與食人凶獸,更不可能出現可供傾訴的對象。
要想活下去,他只能把其余所有人都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靠自己單薄的力量咬著牙一天天硬撐,“撒嬌”這個詞實在太過於遙遠,聽起來像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詞匯。
可林妧卻一字一頓地告訴他,在他們身邊,他擁有撒嬌的權利——哪怕是像他這樣低劣的人。
明川抿唇抬頭,視線正好與林妧四目相對,目光所及之處,還有被她緊緊捂住耳朵的陸銀戈。
長著一對灰黑色耳朵的青年不耐煩地低斥:“你的白癡台詞說完了吧,快給我放手!”
林妧沒理他,還是看著明川所在的方向:“因為這家夥肯定會臭著臉說我肉麻,所以在安慰你之前,乾脆把他耳朵堵上了。”
她說完松開手,輕笑著繼續調侃:“我可是給了明川糖果作為見面禮物,你準備了些什麽呢,陸銀戈哥哥?要不就讓他摸一摸耳朵吧,千裡送絨毛,禮輕情意重嘛。”
“我呸,老——我一牙齒咬死你!”
陸銀戈秉承著在小朋友面前文明用語的好習慣,把脫口而出的“老子”咽回肚子裡。他看上去超級無敵宇宙級別的不耐煩,但看向明川時,耳朵卻悠悠地晃了一下。
陸銀戈冷著臉,渾身上下都寫著“不情願”,語氣硬邦邦:“喂,想摸嗎?”
林妧在旁邊發出嘖嘖的感歎。
明川的臉更紅了。
他在快要報廢的大腦裡東拚拚西湊湊,才終於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不、不用了……那個,其實從剛開始見面時就想問,銀戈哥哥到底是什麽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