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
那人偏過腦袋,從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冷笑,讓人想起凝固在窗欞之上的冰雪:“你說那個廢物啊,他已經被我殺掉了。”
身旁的氛圍陡然凝固,尖利狼爪不受控制地從指尖冒出來,青年咬牙發出一聲低吼,目光灼灼。
“你生氣了?你和他都應該感謝我才對,如果不是我,那家夥不知道還要被殺死多少次——”
他話音未落,就望見陸銀戈揮動爪子猛撲過來,林妧一把將青年按住,低聲開口:“我來。”
“姐姐。”眼底冷冽的笑意更甚,少年彎起眼睛,“是你們先一聲不吭地拋下他,那家夥之後會變成怎樣,也就和你們無關了吧?不過啊,要是你們今天能死在這裡,等我把你們三個埋在一起,也算是圓了他的一個夢。”
林妧不知在想什麽,抬眸飛快瞥他一下:“來吧。”
她的動作迅捷快速,與明川擁有相同長相的少年嗤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刀。
林妧留有余力,雖然也拿著小刀,卻似乎並沒有使用它進行攻擊的意思;少年雖然沒有受過訓練,動作卻自帶一股視死如歸的狠意。二人纏鬥一番,居然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甚至於,林妧不知為何居然處於劣勢的那一方。
陸銀戈暗自蹙眉。
他知道那女人的實力不止於此,卻並不明白她刻意隱藏真實水平的用意。他對林妧的力量一清二楚,如今看來,她不僅把動作放慢了一倍,還壓根沒做出任何攻擊性的姿態,只是在一味躲避與防禦。
能放水放得如此渾然天成,讓對手一丁點都看不出來,也真是沒誰了。
她身形輕捷地躲開一次次揮刀,突然神情一凜,身形陡然頓住——
因為對方的攻勢太過迅猛,她一個閃躲不急,匕首即將刺中側臉。
“喂,你在幹嘛!”
陸銀戈終於忍不下去,正想衝上前幫她一把,沒想到卻見到了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場景。
握著匕首的少年似乎比他更緊張,身體猛地停滯不動,手臂愣愣懸在半空中。
也正是在這時候,林妧一改不斷防禦的姿態,抬手按住對方胳膊猛地一扭。雖然力道並不大,突如其來的痛楚也足以讓他丟下匕首,被一把按在牆上。
少年咬緊牙關,認命地閉上眼睛。
可預想中尖銳的刺痛並沒有劃破咽喉,取而代之的,是銳器掉落在地時發出的哐當響聲。
——林妧丟掉了那把匕首。
少年倉促茫然地抬頭,正對上林妧近在咫尺的視線。她沒有笑,眼中蘊藏著浩瀚星空般無窮無盡的混沌黑色,一言不發地與他對視時,悲憫的目光溫柔如水。
他聽見林妧沉聲開口,用了斬釘截鐵的了然語氣,一字一頓地輕輕念出來:“你就是真正的明川,對不對?”
在聽見這句話的刹那間,洶湧紅潮迅速將少年的眼眶全然佔據。後背下意識微微一僵,他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蒼白的嗤笑:“你在說什麽胡話?我怎麽可能是那個沒用的——”
“你明明可以一舉殺了我,卻在最關鍵的時候停了手,”她依然保持著把明川按在牆上的姿勢,抬頭定定望著他,“雖然聲稱想把我們置於死地,但從毫無章法的進攻來看,分明是自己想要尋死……可以問問你這樣做的用意嗎?影子先生。”
她把最後四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少年咬緊牙關,狼狽地避開她的注視。
難怪林妧的動作從來都有條不紊,卻在那一刻出現了難以想象的失誤,現在看來,那幾秒鍾的停頓隻存在一種合理解釋。
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籠罩在周身的殺氣盡數散去:“你……假裝出現了失誤,以此來詐我?”
“我們見到燈神了。”
林妧答非所問,抬手拭去明川側臉的血跡,指尖劃過臉頰時留下一抹溫和熱度,讓後者下意識屏住呼吸:“他告訴了我們你每天許下的心願……對不起。”
歸根結底,明川之所以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她和陸銀戈也有相當大的一部分責任。
他在孤兒院裡無依無靠,進入夢中後,好不容易體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柔與守護,他們倆卻一次又一次不告而別,留下男孩獨自面對這個未知且殺機四伏的世界——哪怕他們的初衷是不想讓明川知道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去,可這樣循環往複地給予希望、又毫無征兆地消失,的確會對他的心理造成極大傷害。
如果從沒見過光亮,他本可以忍受無邊際的黑暗。可一旦有了置身於陽光下的經歷,再回到曾經習以為常的昏暗地獄時,一定會難受得快要瘋掉。
更何況他是那樣孤獨,除了孤零零的影子,沒有人願意陪在身邊。
為了生存,明川只能舍棄軟弱與憐憫,強迫自己變成與過去完全相反的另一個人。當他把曾經虐/殺過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怪物揮刀斬殺的時候,當他無數次途經三人一起走過的林間小路的時候,當他在每個夜裡捧著神燈輕聲開口,用無比虔誠且強烈的情緒許下心願,幾年如一日地盼望他們再度出現的時候——
那時的明川,心裡都在想些什麽呢?
“我、我不是……”少年狼狽地低著頭,用盡全身力氣才忍下翻湧的哽咽,眼眶卻止不住地發熱發燙,“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