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搖頭:“沒問題。”
他頓了頓,繼而低聲補充:“別擔心,影子已經不會再出現了。他是我丟失記憶的具象化,一旦我想起那段往事,就會隨即消失。”
陸銀戈微蹙眉頭:“你想起的那段往事,難道是指……孤兒院所有人失蹤的真相?”
“沒錯。”
明川的神色沒有變化,唯有聲調不易察覺地略微低沉了一些,很快便恢復如初:“那是一場與惡魔的交易——當年臨光孤兒院明面上收養了為數眾多的幼齡小孩,看起來的確是一出慈善戲碼,其實一直把孤兒們當做大肆斂財的工具。既然你們進入過我的記憶,應該對這件事情有一定了解吧?”
林妧乖乖點頭。
“院裡的小孩大致分為三類:不會告密的智力障礙患者和聾啞病人、不會逃跑的殘疾孩子和長相清秀乖巧,上鏡效果不錯的其他人。”他說著冷笑一聲,眼底滿是輕蔑與不屑,“所有小孩幾乎都會被帶去拍攝地下錄影帶,殘酷凌虐的畫面被公開高價售賣;經營者和人口販子沆瀣一氣,把孩子出售給地下組織和富人家庭;至於那些被折磨得體弱多病的小孩,會被當成一無是處的垃圾丟棄,扔進器官販賣團夥,到頭來連屍體都找不到一具。孤兒院裡看守森嚴,每天夜裡都會從外面鎖上宿舍房門,我們沒辦法逃出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邪門歪道上。”
陸銀戈遲疑幾秒,低聲發問:“沒辦法向外界求救嗎?”
他輕輕搖頭:“每次有外賓來訪,工作人員都會時刻陪在我們身邊。曾經有個女生用小紙條向志願者求救,卻被監控攝像頭拍到,結果在第二天的時候,報紙上就出現了那名志願者車禍身亡的消息。”
臨光孤兒院的圍牆周圍設有眾多監控攝像頭,加之二十四小時有人巡邏,孩子們找不到任何逃離此處的方法,只能望著圍欄與高牆,在絕望中度過循環往複的一年又一年。
在某天,叫做“路西”的男孩子告訴他們,自己曾聽說過一個古老的秘法——選出一個心甘情願赴死的祭品,獻祭其生命進行惡魔召喚儀式,等惡魔出現,就能實現在場其他人的任何願望。
陸銀戈心頭重重跳了一下:“祭品?”
“在午夜十二點親手用匕首插入心臟,以心頭鮮血浸潤法陣,然後跪在法陣中央,等待血液一點點流盡——據路西所說,只有瀕死時的強烈恨意才能召喚惡魔。一旦祭祀成功,我們的心願就能實現。”
明川似乎輕輕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轉瞬即逝:“他詢問誰願意成為祭品時,我舉手了。”
林妧垂下眼睛,指節無意識地蜷攏在一起。
雖然明川表現出雲淡風輕的模樣,但她明白,當時的他一定痛苦不堪。他只有十幾歲的年紀,本應該像所有普通孩子那樣坐在寬敞明亮的大教室裡埋頭苦讀,生活裡沒有太多煩惱和大起大落,唯一需要跨過的坎,只有一張單薄成績單。
可明川卻不得不走向與之相反的另一條道路,親自看著刀尖一點點沒入胸口,在逐漸冰涼的體溫裡孤獨地等待死亡——他所做的一切並非是為了自己,而是想讓其他人逃離這場無止境的痛苦地獄。
真是太不公平了。
“儀式在我的寢室裡舉行,當我即將死去時,惡魔終於現身。其他孩子向他提出心願,希望孤兒院裡行惡的大人能受到懲罰,惡魔卻告訴我們——。”
不遠處的少年眨眨眼睛,發出一聲自嘲般的嗤笑:“祭品的作用只是將他召喚出來,要想實現願望,必須獻上足夠多的籌碼。簡而言之,他可以讓孤兒院的工作人員受到應有報應,但以此為代價,我們所有人都必須付出生命。”
陸銀戈後背猛地一震,卻並沒有出聲說話。
明川並沒有明說,但按照孤兒院無人生還的現狀來看,孩子們應該答應了這場以生命為籌碼的交易。
孤兒院的孩子們弱小且無助,其中大多數幾乎不具備社會生活的常識,更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毫無還手之力。他們什麽也沒有,唯一稱得上“珍貴”和“獨一無二”的東西,只有自己的生命而已。
生命、恨意與對未來微不足道的渴望,是他們所擁有的全部力量。他們縱使一無所有,卻也奉獻了一切。
“或許是因為擔任祭品的緣故,我與惡魔有了一定程度的交匯。他的力量惠及於我,也就催生了這份殘存的自我意識。”明川說,“在遇見你們之前,我的意識被困在夢境裡,力量由影子掌控。一旦察覺有人類靠近,他就會將其拽入記憶碎片裡。”
陸銀戈恍然大悟:“所以說,那些失蹤的人都和我們一樣,進入了你的意識世界裡。他們現在在哪兒?”
“他們迷失在記憶碎片的各個角落。不用擔心,我隨時可以送那些人出去——你們也是一樣。”
明川說著停頓片刻,眼角多了幾分疲倦與嘲弄:“最可笑的是,我們滿心以為這是場聲勢浩大的復仇,但直到我半小時前進入潛意識,縱觀整個真實記憶,都沒有找到任何關於路西的印象。他突然之間出現在孤兒院裡,大家卻都覺得與他認識很久,所以在他提出進行祭祀時,沒有產生絲毫懷疑——我們都上了惡魔的當。‘路西’,‘路西法’,一切從最開始就有了暗示,我們卻沒能發現這個愚蠢的文字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