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林妧雖然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耳朵卻被牢牢套在這些樂聲之中。她偶爾會悄悄偏過腦袋,把視線聚集在秦昭的手指上——
那是一雙潔白無瑕的手,在走廊燈光的映照下宛如上等羊脂玉。與她布滿傷口和老繭的手指不同,只需要草草看上一眼,就能知道他出生於衣食無憂的富貴家庭,不需要為生存費盡心思地奔波。
這樣的人本應該站在璀璨奪目的陽光下,而非置身於老鼠聚集的陰溝,為了生存和麵包發愁。
在秦昭單方面努力下,他們的關系總算是漸漸熟絡起來。但事與願違的是,他想象中“溫柔大哥哥幫助自閉少女重拾生活信心”的劇本悲慘地宣告了破產——
因為林妧總是冷著一張臉、擁有怪物級別戰鬥力的緣故,雖然平日裡的確是秦昭毫無怨言地照顧她,在其他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眼中,卻成了“驚!某少男妄想少奮鬥二十年,竟傍上冷血殺人機器日複一日吃軟飯”這樣奇奇怪怪的劇情。
得知此事的秦昭滿心憤懣,在夜裡向她碎碎念:“那群家夥看上去對所有人都愛搭不理,背地裡怎麽會這麽閑?而且‘吃軟飯’這種詞語,聽起來就像是我們兩個有那種關系,根本就……”
他說著突然紅了臉,後知後覺地抿緊嘴唇停下來,瞥見林妧困惑的視線後迅速低下腦袋,結結巴巴地轉移話題:“不不不、不是!那個,今天的晚飯味道不錯,對吧?”
林妧不明白他緊張的理由,於是一針見血地直接點明:“你為什麽臉紅?身體不舒服嗎?”
秦昭聞言受驚般睜大眼睛,隨即迅速後退一步,讓自己置身於牆角下的陰影裡,用自欺欺人一樣毫不猶豫的語氣回答:“可能是……有點發燒。總之,你千萬不要相信那些不靠譜的謠言。”
林妧當然不會相信。
他們之間從來都是秦昭在單方面付出,比如簡單地幫她處理傷口、把得到的食物分出一些送給她、在她寂寞難過的時候陪在身邊,帶著溫柔得不可思議的微笑。
可她卻什麽也沒有,根本不具備回贈的籌碼,除了一點點逐漸萌芽的不知名情愫和自己的全部生命,似乎無法送給他任何東西。
後來的日子和從前一樣按部就班,林妧依舊在競技場上佛擋殺佛、不與秦昭以外的任何人多作交流。通過逐漸深入的接觸,她了解到秦昭出生在一個富裕商人家庭,因為父親癡迷賭博敗光家產,不得不被送進俱樂部抵債。
他改不了溫溫和和的少爺脾氣,加上並不熟悉戰鬥技巧,每次從競技場上下來都傷痕累累,不幸中的萬幸是,他仿佛得到了幸運女神的眷顧,每每都可以在千鈞一發的時刻勉強活下來,節目效果滿分,成為了一段時期的大熱門選手。
林妧正想得出神,突然瞥見眼前白光一閃,緊接著耳邊響起遲玉無可奈何的低笑:“與其胡思亂想地走神,不如把注意力放在朝你衝過來的怪物身上比較好吧?”
她猛地一個恍惚,這才發覺有個渾身是血的怪物差點撲上前來,好在遲玉及時阻止,她才沒被那些又尖又長的指甲劃破喉嚨。
之前的拘謹與害羞猶如曇花一現,如今的遲玉又恢復了平日裡桀驁又戾氣滿滿的模樣,眼角一勾,挑起嘲弄般的嗤笑意味:“現在可不是走神的時候——我不是在關心你,而是如果你意外死掉,我大概也會迷失在這場幻境裡。專心一些,為了我們兩個都好,懂嗎?”
林妧沒說話,乖乖點頭。
現在他們所處的地方位於建築盡頭,已經十分接近地下室。這裡的氛圍比其他地方陰森許多,光線化作一圈圈抹不開的薄霧,昏黃色澤讓一切都像是張泛黃的老照片。走道旁的鐵門緊緊上鎖,如果屏住呼吸仔細傾聽,能聽見房間裡傳來的啜泣與哭嚎。
這個地方她隻來過一次,印象卻極為深刻——
如果有人身受重傷,很可能挺不過多少時日,管理員就會把他丟進這裡的小房間,任其自生自滅。如果能成功熬過鬼門關,就可以回歸原本的多人房屋;可惜這種情況少之又少,在潮濕黑暗、孤寂無依的情況下,絕大部分人會放棄所有生存的希望,悄無聲息死去。
在與狼人的一場戰鬥中險險獲勝後,身負重傷的林妧被扔進了這裡。
房間裡沒有燈光,蔓延的濕氣與無盡黑暗融為一體,她唯一與外界相連接的地方,只有鐵門上的送餐口——一塊可以被掀開的鐵板。
在那之前她隻接受了簡單的包扎,腹部破開的傷口像是被火焰一刻不停地灼燒,難以忍受的疼痛如同藤蔓爬遍五髒六腑,讓她痛苦得快要死去。
那時的林妧想,或許死亡才是自己唯一的解脫。她受夠了如今苟且偷生的日子,更何況自己沒有家人,沒有理想,更沒有未來,無論活著還是死去,都不會有任何意義。
正當生命一點點逝去的時候,不知什麽人輕輕敲了敲鐵門門板。
送飯時間早就過去,包括秦昭在內的競技者們則不被允許在夜裡離開房間。她想不出來來者身份,茫然地靠近鐵門時,在送餐口的位置正對上一雙熟悉的黑眼睛,被光線映得閃閃發亮,讓她想起天邊閃爍著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