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欺詐師對付遲玉的方法。他明白後者不會輕易死去,於是刻意放大遲玉心底的恐懼與憂慮,並借由“林妧”口中說出來,在催眠的作用下令其心裡防線徹底崩潰,從而永遠迷失在幻境裡。
看著人們一步步自取滅亡,在心底深處最害怕的情景裡號啕大哭,是他最為熱衷的興趣。
眼看計劃成功大半,“林妧”越靠越近,上挑的桃花眼眯成纖長月牙形狀。然而還沒等她嘴角勾起微笑,就駭然察覺眼前閃過一道凌厲刀光——
在計劃裡本應該自暴自棄的遲玉猛然抬頭,拚盡全力拿起匕首,毫不猶豫地抵在她脖子上。與不久前脆弱得隨時都會破碎的眼神不同,少年深不見底的漆黑瞳孔猶如萬丈深淵,冷冷凝視她時,眼底的殺意能讓人雙腿發軟。
喂喂喂,這是怎麽回事?
幻影來不及理清思緒,大腦亂成一團。這家夥不應該喪失所有反抗的意志,一點點被幻境吞噬麽?現在這雙野獸般的眼睛……看起來隨時都會把她撕個粉碎。
“不得不說,這場幻象做得不錯。”
他神情陰戾,被周身駭人的血汙襯托得猶如地獄修羅,當低啞聲線沉沉響起,像極了喪鍾轟鳴:“但抱歉,在把她完好無損地帶離這裡之前,我不會允許自己死去——告訴我,林妧在哪裡?”
室內出現了一刹那的僵局。
而在這句話落下的下一秒鍾,如同某種不可思議的巧合或奇跡,又或許是命運給予的回應,地下室裡突然響起一陣綿長推門聲,緊接著是他無比熟悉的、像春天溪流般清泠的嗓音:“遲玉,你在裡面嗎?”
聽見這道聲音,幻象神情複雜地咒罵一句,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似是心有所感,遲玉努力平複好狂跳不止的心臟,斂了神色朝聲源望去。
走廊裡瑩白色的燈光像是朦朧霧氣,在光影繚繞之間,他對上一雙陡然睜大的眼睛。
林妧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凝望著他。她許久沒說話,與離別的時候相比,眼睛裡多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還沒等遲玉仔細分辨,就望見她眸底微光一閃,竟從眼角落出大滴大滴的眼淚。
他從沒見過林妧哭,哪怕是競技結束後身受重傷、被隔離在暗無天日的小房間裡,她也向來保持著對一切毫不關心的態度,甚至反過來安慰當時的“秦昭”不要擔心。
可此時此刻見到他,她卻不知為何落了淚。
面對幻影時的狠戾瞬間消散無蹤,遲玉手足無措、耳根通紅,他慌亂又緊張,聲音一下子就軟下來,帶了點無所適從的委屈:“對不起,我的樣子……是不是嚇到你了?”
林妧沒出聲,只是一步步向他所在的角落靠近,用視線凝神注視著他身旁的血漬與身上猙獰的傷口,眼淚一直沒停。
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遲玉抿著唇移開視線,等林妧靠近後,佯裝不甚在意地抬起殘損不堪的右手,想幫她擦去眼角湧出的淚滴。然而少年的動作在半途便驟然停滯,右手僵硬遲緩地懸在半空,把目光聚焦在掌心那片駭人的血汙之上——
他身上很髒,如果觸碰林妧,也會讓她沾染上汙穢。
念及此處,他目光黯淡地收回手臂,也正在這個時候,身畔毫無征兆地掠過一陣輕柔的風。遲玉不明所以,微張著嘴唇茫然抬頭,在看清眼前景象後下意識屏住呼吸——
林妧半跪在地,不知什麽時候湊到了離他咫尺之遙的地方,只要稍微再往前一些,就能碰到少年鼻尖。
這是遲玉頭一回與她隔得這麽近,抬眼就能看見那對溢滿水光的眼睛。凝神屏息時,甚至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每一次綿長的呼吸,像蒲公英那樣輕飄飄地降落在臉頰上,帶著她身上特有的檸檬味香氣。
若有若無的熱量很快佔據全身,遲玉匆忙低下腦袋,用低啞不堪的聲線問她:“怎、怎麽了?”
林妧並沒有出聲回答,而是伸出右手,身體繼續向前貼近一些。
然後修長纖細的手指無聲下移,不偏不倚停靠在遲玉被咬破的薄唇上。
唇瓣與指尖觸碰時,帶來令人安心的、如同觸碰到天邊雲朵那樣柔軟的觸感。他已經很久沒有與其他人有過如此親昵的身體接觸,一時間渾身僵硬地怔愣在原地,不曉得應該如何回應。
嘴上的疼痛不知在什麽時候悄然消失,隻留下直鑽到心裡的癢,他想後退逃避,卻又沉溺於這份從未有過的溫柔,不忍心避開。
林妧的手指帶著熱量,滾滾熱氣以指尖為圓心向四周擴散,很快就佔據四肢百骸,把血液也灼燒得沸騰不已。雖然看不見自己如今的模樣,但遲玉知道,他一定臉紅了。
好溫暖。
好開心。
……也好害羞。
暗室,微光,少年紅得幾欲滴血的耳根,夾雜在血腥味裡的檸檬香氣。
寂靜的曖昧在滿室血汙中滋生蔓延,林妧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眼睛,仿佛用了極大的勇氣終於開口:“以後……請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她說到這裡略一停頓,緩聲加重語氣:“我已經知道了一切。秦昭、臥底、江照年……那些被你藏起來的所有秘密,幻境全部告訴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