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去,正要推窗,木窗卻已經從裡面被人打開,覃川趴在窗台上看他,那張可笑圓潤的假臉不知何時被撕了,露出藏在下面的珍珠般的美色,大有嬌慵之態,猶帶睡意的雙頰,被披散的柔軟長簇擁,顯得一種柔弱的稚嫩。
“我餓了,可我不想動,公子齊先生那麽能乾,去做些吃的呀?”她的語氣像在撒嬌,睡了一覺終於緩過勁,先前的忐忑一洗而空,索性豁出去了。
傅九雲含笑走過去,上下端詳她,幾個月不見,她再沒有先前那種風吹吹就倒的瘦弱,整個人豐潤了許多。如果說先前那種纖細惹人憐愛,那麽如今便像一朵盛放的花,嬌豔欲滴。他柔聲問:“也行,你愛吃什麽?”
她掰著手指如數家珍:“大肉面、紅燒肉、獅子頭、排骨冬瓜湯……只要有肉都行,我不挑的。”
他失笑,語帶揶揄:“怪不得胖得這樣狠,這幾個月吃了幾頭豬?”
覃川的嘴角又開始抽*動,乾笑:“你也不錯,沒胖沒瘦,依然那麽風 騷鮮豔,萬人喜愛。”
傅九雲正要說話,忽聽頭頂一陣老牛的哞哞叫聲,一直睡在陰影中的猛虎一躍而起,急著表現它忠心護“主”的風骨,威風凜凜地站在傅九雲身邊,對從天而降的一輛牛車齜牙咧嘴。很明顯,那個“主”現在換人了。
趁著傅九雲走向牛車,覃川試圖挽回自己這個“前”主人的面子,討好地摸了摸猛虎的腦袋,柔聲道:“乖猛虎,跟著他沒結果的。他不是個好東西。”
猛虎不屑地噴鼻子,爪子在地上劃了半天,寫出一個歪歪扭扭的“肉”字。
——跟著傅九雲,有肉吃!
窮光蛋覃川隻好滿含熱淚地看著自家靈獸屁顛屁顛跟在傅九雲身後,對突然出現的牛車吼之瞪之,其拍馬屁的功夫,簡直令她汗顏。
牛車上什麽記號也沒有,獨拉車老牛脖子上掛了一張牌子,上書“傅九雲你丫滾來陪老子喝酒”幾個字。傅九雲笑了,從袖中取出一隻酒葫蘆,喂那老牛喝了大半,它立即喜得搖頭晃腦,四隻蹄子下騰起豔紅的火光,倒把猛虎嚇一跳,它剛一直琢磨著這隻牛能不能吃來著。
“好吃的上門了,收拾一下,跟先生我走吧。”他彈了彈那張牌子,對覃川眨眨眼睛。
直到坐上牛車,騰空而起直往南飛去,覃川才想起以前在香取山也常生這種事,夜半月明時分從天而降的馬車把他接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酒氣衝天的回來。
“還是以前那位常請你喝酒的熟識?”她問了一句。
傅九雲揭開窗簾一角,望著繁星璀璨的夜空,淡淡含笑道:“眉山君最貪杯,與他不分勝負已久。若要求他辦事,送上金銀美人都無用,只須在酒量上贏他一次,便是有求必應。”
看這乘風而飛的牛車架勢,眉山君想必也是個仙人,仙人素來不插手凡俗事務,這眉山君能辦的又是什麽事?被凡人求下山驅鬼祈福麽?
飛了足有半個多時辰,牛車漸漸降下去,停在一座開滿紅白花朵的木橋前。橋後是一座寬敞的庭院,赭黃色的木門緊緊合閉,門前種滿了紫丁香,一團團錦簇著,幽香四溢,在這個炎熱的夏夜裡,吐露出絲絲清涼之意,仿佛門裡門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傅九雲攬著覃川的肩膀,走到門前輕輕舉起掛在門環上的小木棒,在旁邊的皮鼓上敲了三下,過了片刻,木門輕輕開了,從裡面迎出一雙一模一樣的小孩子,一男一女,穿著同樣的紅裙白衫,瑩潤可愛。
“九雲大人。”兩個孩子整齊地朝他行禮,“我家主人等候多時,請隨我二人來。”
門後又是一條開滿花的小徑,走到盡頭便分成兩條岔道,女孩子引著覃川走向左邊的岔道,一面道:“姑娘請隨我來沐浴更衣。”
覃川微微一愣:“……還要沐浴更衣?”
女孩子話裡帶著傲然:“這是我家主人的待客規矩,就算是人間帝王到了眉山居,也沒有例外呢。”
真不知這眉山君是什麽人物,架子端這麽高,還有逼著客人洗過澡換了他家的衣服才能進門的道理。那左邊岔道走到盡頭便是另一方庭院,院中有天然溫泉,色澤乳白,熱氣蒸騰,彌漫著一股藥石味。
覃川痛快泡了許久,女孩子送來一襲柔軟的白衫,一雙嶄新的木屐,換上之後隻覺滿身清爽,精神不由為之一振。此時再隨她順原路返回,嗅著庭院中花的芬芳,綿軟的夜風透過白衫吹拂在肌膚上,每一步都有種可以乘風而去的感覺。
傅九雲等在一叢紫丁香下,松垮的白衫雲朵一般籠罩著他,漆黑長攏在一邊肩膀上,正與那個男孩子說笑,一偏頭見她從這裡來了,便停了不說,只是定定看著她,神色溫柔愛憐。
被這樣一雙寶石般的美麗眼睛凝視,並不是容易的事。覃川情不自禁垂下頭,耳朵又燒了起來,最近她臉皮大約是變薄了,動不動就來個充血臉紅,自己都快受不了。
肩上一暖,是他又攬了上來,動作自然且親密,仿佛他就應當是這樣靠近她的。覃川覺得自己應該提醒他一下,可心底卻又不願他當真離自己如陌路人,這種矛盾實在令人無奈。
耳廓熱,是他的唇貼近,熱氣噴在上面,她呼吸都要停了,卻聽他低聲耳語:“今日隻管放開肚子喝酒,能喝多少便喝多少。橫豎萬事有我,醉了也沒關系。”
就是有你在,才不能放開肚子喝醉吧?!覃川橫了他一眼,見他面上並無戲謔之意,不由愣了一下。他眨眨左眼:“總之聽我的,乖。”
眉山君等在庭院深處的一座小小殿宇內,殿中鋪了一層柔軟白草編織成的地毯,檀木做的小案攤了一地,和小案一起亂七八糟滾在地上的還有許多同樣穿著白衫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妖有人。
濃烈的酒氣夾雜著暖風撲面而來,這些人應當都是醉得暈死了,遍地挺屍也無人來管。醉生夢死的殿內,只有一人在動,他在斟酒,從巨大的酒壇把酒倒進酒壺裡。這是個瘦的十分離譜的年輕男子,像一隻骷髏架子撐著衣服似的,雙頰上帶著病態的暈紅。聽見腳步聲,他忽然抬頭,目光居然湛亮銳利,仿佛可以看透人心一般。覃川被他掃了一眼,腳下不由自主一停。
眉山君話不多,直接拋了一壇酒過來,被傅九雲飛快一撈,拆封仰頭一氣喝了大半。他這才露出一絲微笑,拍拍身邊的軟墊:“可算來了,坐下,一起喝酒。旁邊的姑娘也來。”
傅九雲攬著覃川坐在他身邊,介紹得十分簡短:“她叫覃川。”
眉山君淡道:“好!大燕國的帝姬,我敬你一壺。”
他敬酒用的居然不是杯子,而是酒壺。覃川被動地端起酒壺,默然看了他兩眼,見他手腕上系著一串五彩琉璃珠,過世的老先生腕上亦有同樣一串,於是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我們亦算是同一師門了,這壺酒,應當我敬師叔才對。”
說罷毫不猶豫,仰頭飲幹了壺中酒,倒轉壺身,一滴不剩。
眉山君又笑了一下:“好眼力。大師兄當年為了報恩離開師門,投身大燕皇宮教導皇族白紙通靈之術,一晃眼,百年過去了。他只是個半仙,如今應是過身了吧?”
覃川答得恭敬:“是,先生葬在西方瓊國挽瀾山下。後事全由我打理。”
眉山君並無悲戚之色,又取了兩壺酒,一人一壺,與她碰了一下:“這壺我敬你,多謝帝姬料理師兄後事。”
雖說覃川是個無底酒桶,卻也架不住他一上來就一壺一壺的敬酒,而且壺中酒並非普通烈酒,一入口便知是起碼三種以上的酒兌在一處的混合烈酒,極易醉人。她睡了一天,一粒米也沒吃,空著肚子灌了幾十壺酒,漸漸的頭便暈了。
所幸眉山君比她好不到哪裡去,到了第三十五壺的時候,手腕抖得厲害,酒液倒是大半灑在了外面。他長歎一聲:“果然好一個酒中女豪傑,我今日喝了整整一天,眼下是不行了。明日再戰你二人。”
他從袖中拋出一把白紙,落地瞬間化作十幾個紅裙白衫的童男童女,與門口接待他二人的並無二樣,吩咐:“把這些沒用的酒鬼統統丟出去,鎖上大門517Ζ,明後日一律不見客。”
這一手白紙通靈卻比大燕皇族用的漂亮多了,覃川到如今也只能召喚靈獸,喚不來人形靈鬼。眉山君搖搖晃晃起身,扔了一隻厚厚的信封在傅九雲懷中:“這次算我輸,國師的來歷先給你一半,明天贏了我再給你另一半。”
說罷身形一晃便消失了,隻留一陣濃烈酒氣。
覃川原本醉得腦子裡嗡嗡亂響,聽到“國師”二字卻和一個霹靂炸在頭頂似的,立即醒了,轉頭疑惑地看著傅九雲。他什麽也沒解釋,隻將信封塞進懷內,對她眨眨眼:“乾得好,明天再接再厲。”
她靜默半晌,突然說:“國師?天原國的國師?”
他淡淡一笑:“乖,別問那麽多。”
覃川果然沒再問,扶著酒案要站起來,兩條腿和棉花做成似的,受不住力瞬間便軟了下去。傅九雲攔腰將她抱起,一路穿廊過院,最後她被放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被褥帶著松林竹葉般的清香,輕輕蓋在她身上。
覃川幾乎是一沾床就睡著了,睡了不知多久,突然驚醒過來,隻覺屋裡漆黑不見五指,身旁躺了一個男子,胳膊橫過來扶著她的肩膀。
他身上有熟悉的香氣和酒氣,是傅九雲。覃川微微動了一下,見他沒什麽反應,鼻息綿長,顯然是睡著了。她咳了兩聲,低低叫他:“傅九雲,傅九雲?”
他嗯了兩聲,睡意十足地,翻了個身把她摟住,當被子似的蹭兩下繼續做夢。
覃川瞪圓了眼睛,心頭咚咚亂跳,悄悄抬手探入他的衣服裡,不著痕跡摸索那隻被他藏起來的信封。摸啊摸,摸到一片光滑緊 致的肌膚,趕緊撒手繼續摸別的地方。再摸,摸到衣服裡的暗袋,摸上去感覺沒有信封。再再摸——卻被他用力抓住了手腕。
她一驚,頓時把眼睛閉死,裝作睡著的樣子。身上一緊,被他像是要揉進身體裡那種抱法,縱使隔著衣服,也能感覺他身體那種燙人的熱度。覃川再也不敢裝睡, 急道:“我……”
話未說完,他已經重重吻了下來,甚至有些粗暴,近乎蹂 躪地吮 吻她的唇。跟不上他的節奏,她感到唇上的痛楚,像是被火在燎,不由奮力掙扎,拉扯他的頭,將兩人密合的唇拉開一些些距離。
“信封!”她顫抖地說了兩個字,他卻什麽也沒說,趁著她張口,一路攻城掠地,侵襲口中瑟瑟抖的舌。
覃川以為自己會死在這種可怕的力道與熾熱中,不再是輕佻的挑 逗曖昧,糾纏包裹在一處的唇舌滿載著凶猛的欲 望,他要吃下她,钜細靡遺,每一寸都將要屬於他,容不得她拒絕——不容許拒絕。
他掌心如烙鐵,忽然從衣衫下擺探入,罩在她赤 裸的後背肌膚上,漸漸下移,勾住腰身最美的那個弧度。覃川隻覺意亂情迷,一種巨大的空虛攫住了她,想要貼住他,緊緊地貼上去。抱緊他,像是怕失去什麽重要東西似的那樣抱緊。
膠著纏綿的唇稍稍分開一絲,傅九雲粗重熾熱的呼吸噴在她面上,聲音暗啞得幾乎分辨不出:“……你要做壞事?那大家一起來做壞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