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狗子的狀況很不好,他覺得巴豆算不得什麼,昨天吃的就多了點,卻沒想到拉了一晚上以後,竟然虛脫了,不僅整個人酸軟無力,頭還昏昏沉沉的。
之前就已經有兩個大夫幫他看過了,他照著昨天王老二交代的說了,然後就和其他人一起被帶到了一個房間裡,衙役還給他送來了稀粥。
「這粥裡還放了鹽巴,都看不出來!」賴狗子有些驚喜地開口,他們平常能買到的鹽多半有些泛黃,這些粥白白軟軟的,要是沒嘗到他肯定不會知道裡面放了鹽。
「那是,四皇子闊綽。」有人介面,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不過老子這個樣子,再好吃的也吃不下了。」
「不吃可不行,我覺得我要是再不吃點東西下去,就要拉死了。」
這裡的三十幾人,賴狗子認識其中十個,正是昨天見過面的,如今他們也正圍坐在一起,另外那些卻不認識了,不過他也沒太在意——王老二說過,裝病的可不止他們幾個人。
所有人都喝了粥,然後賴狗子就看向了坐在自己旁邊的那個女人,這個女子也是昨天在王老二那裡吃了巴豆的,不知道是不是女人身體弱的緣故,她的臉色白的跟死了人以後穿的白麻衣一樣。
「五嫂子,昨晚拉的很厲害吧?是不是屁股都疼了?」賴狗子伸手就要去摸女人的屁股,這個被他叫做五嫂子的女人其實比他小,卻跟胡同裡那些駡街的潑婦大不相同,她文文靜靜的,再怎麼被她男人打都不會哭天搶地地或者還嘴,還一直努力幹活幫她男人還賭債……賴狗子不止一次地想過,要是當初是他娶了這個女人就好了,有這麼個婆娘在家,他也不會飽一頓餓一頓的,他可不賭錢,也不打人,比這個女人的丈夫好多了。
賴狗子以前也調戲過這個女人,不過對方每次都躲得飛快,這次卻沒有躲,還是無力地倚著牆,讓賴狗子結結實實地摸了幾把。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呆的屋子外面卻亂了起來,隱隱約約的,還傳來了一些話。
「瘟疫?瘟疫是什麼玩意兒?」賴狗子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開口。
對於生活在最底層的人來說,他們要考慮的,是能不能賺到錢換來吃的,養活自己或者養活一家人,其他的閒事一概不會去管,聽到外面的人嚷嚷著瘟疫,很多人也跟賴狗子一樣滿臉不解。不過,卻也有一些人變了臉色:「瘟疫是要死人的,出了瘟疫,十里八鄉死的就剩一個的事情也不少見,我爺爺老家當初就發生過瘟疫,他當時整個村子就死的只剩他一個了。」
「瘟疫一傳十十傳百,染上了就會病死。」又有人道。
「他們以為我們瘟疫了?」賴狗子突然想起來之前那個老大夫小心翼翼地幫他診脈,問他情況的事情,他當時覺得那個老傢伙莫名其妙的,現在想想,難不成他是因為覺得自己得瘟疫了,才會問個不停?
「媽的,王老二到底想讓我們幹嘛?」有人壓低了聲音開口,王老二說了,一旦他們裝病的事情被別人知道,後面的錢就別想要了……
幾人想來想去,也想不通王老二讓他們裝瘟疫是為了什麼,不過他們都是混日子的,乾脆也就不想了。
「大夫讓你們過去,再診斷一次。」這時候,有衙役敲開了門,然後就將他們全都帶了出去。
之前見得都是一些穿著普通衣服的大夫,這次見得,卻是兩個穿著官服的大夫,這兩個大夫有些不滿地看著他們,然後就讓他們上前,問起他們的症狀來。
看到穿著官服的人,賴狗子說話都說不清楚了,整個人也哆嗦起來,一時間腦子裡甚至有些空白,突然就想起了王老二說過的話——要是你們被別人發現你們是裝病,四皇子肯定會讓你們去坐牢!
「我……我……」一直哆嗦著,賴狗子很快就將王老二交代他要說的症狀說完了,之前面對那個和藹的老大夫的時候,除了王老二讓他說的,他多少也說了點自己的狀況,但眼前這兩人臉色不善,他卻什麼都不敢說了。
其他人的狀態也跟賴狗子一樣,都是說完了這些話以後就不不敢說了,隨著他們一個個被詢問過,飛快地切過脈,對面那兩個穿著官服的人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花了快一個時辰給所有人看過一遍以後,其中一個就站了起來:「羅大夫,你到底是怎麼幫人看病的?這些人說症狀的時候,每個人的說辭都一樣,前後順序都差不多,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另一個也道:「看脈象,這些人很多身體強健,若真是瘟疫,若真像他們說的那樣有這樣頭暈腦熱的,那可能還能好端端站著?」
這兩個御醫一開始就不希望瘟疫是真的,如今果然發現了破綻,俱都冷笑起來,也不肯再看下去了,反而急急忙忙地往外走——這件事,他們要早點上報才行!
京城住的都是達官貴人,而越有權勢的人,往往就越怕死。
因此,京城西南角被封鎖起來造成的的後果,絕不只有因為無人上工而很多店鋪沒法開張很多人家亂成一團這麼簡單。
老百姓不知道,那些官員卻都是知道的,就在昨天,四皇子剛剛被張秉彈劾了,而張秉之所以彈劾四皇子,就是因為四皇子在京城賑濟水災的時候做了過了,有收買民心的嫌疑,與此同時,四皇子覺得京城可能會發生瘟疫的事情,也被張秉認為是四皇子心懷惡意刻意詛咒。
瘟疫啊!四皇子就算剛剛接觸政事,又哪裡會拿瘟疫開玩笑?在聽說西南角被封閉不許百姓進出以後,那些官員的第一反應,就是瘟疫發生了。
怪不得四皇子那麼關注一群老百姓,怪不得四皇子還專門熬藥給一群老百姓吃,原來真的有瘟疫?一時間,京城所有的官員都確定了這件事,完全忘了他們前一天還覺得四皇子很傻覺得不過是一些髒水根本不可能引發瘟疫。
然後,大皇子的兩個舅舅駕車逃跑的事情,更是讓很多人找到了指路明燈。沒錯,官員們並不敢私自離開,但是他們都有家眷,讓家眷離開住到城外的莊子上,然後將莊子封閉起來自給自足不於外人接觸,這才是保命良方!
於是,京城有些大戶人家,就開始讓女眷收拾東西帶著孩子先離開了,而有人帶頭以後,離開的人也就越來越多了……
這一切,明德帝當然不可能不知道,他更清楚的是,若是真的發生瘟疫,只靠一些衙役絕對沒辦法維持秩序,所以,他立刻就帶著禁衛軍,親自去了城西。
「父皇……」齊文浩跟在明德帝后面,心裡無比懊惱,跟明德帝一樣,他一開始並沒有將齊文宇的話放在心上,結果到了現在,後悔就已經來不及了……
「浩兒,只要情況處理好,不會有事的。」明德帝開口,雖然出現瘟疫是一個噩耗,但是如果控制住了瘟疫,情況就可以反過來了。
齊文宇這些日子做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點,憑藉這些,也許最後這一切會轉危為安也說不定……
明德帝想到的,齊文浩也想到了,而說話間,兩人終於來到了坊牆外。
還離得有點遠,明德帝就聞到了隱隱的臭味,然後,他就看到自己的四兒子正站在一個緊挨著坊牆搭建的高臺上:「浩兒,你去那裡看看情況。」
「是,父皇。」齊文浩開口,雖然對瘟疫有些害怕,但看到自己的四弟都敢站在那裡,他也就不怕了。
一登上高臺,齊文浩就看到了浸在黑乎乎的水裡的的一棟棟房子,也是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那一陣陣的臭味,竟然是從這些水裡傳出來的。
原來這裡竟然是這個樣子的!齊文宇雖然也聽自己的弟弟說起過這裡情況,知道情況應該很糟糕,但沒有親眼所見,確實沒辦法想像如今的情況。
這時候,他無比後悔自己當初沒聽駱尋瑾的話,若是那時候他願意來這裡……
齊文宇這時候,也看到齊文浩以及明德帝了,當下眼睛一亮,只是他還沒說話,就有人突然來到了這裡並跪在了明德帝面前:「陛下,臣有罪!」
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正是昨天彈劾了齊文宇的張秉,而現在,他是負荊請罪來了。
看到昨天還在指責自己的人如今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齊文宇終於有了一種被認同的感覺,可就在這個時候,坊牆裡面卻突然有了動靜,兩個進去了快一個時辰的御醫過來了。
「根本沒有瘟疫!」
「那些人完全就是裝的!」
兩個御醫的聲音並不小,很多關注著他們的人都聽到了。
「陛下,根本沒有什麼瘟疫,那些人完全就是裝的,每個人說症狀都說的一模一樣,雖然說的是瘟疫的症狀,但跟他們本身並不符合!」那兩個御醫爬上坊牆見到明德帝,立刻大聲開口。
城門口還堵著很多爭先恐後要出門的人,禁衛軍已經調來了這裡將這裡封鎖起來了,而這個時候,竟然有人說根本沒有瘟疫?
明德帝一時間百般滋味在心頭,一方面,他放下了一顆心,另一方面,他卻又非常生氣——究竟是誰,竟然讓人假扮瘟疫?
「陛下,四皇子居心叵測,竟然讓人假裝瘟疫擾亂京城,其心可誅!」張秉突然義正言辭地開口。
張秉見多了貪官污吏,以維持正義打擊貪官為己任,正因為這樣,他根本不信這世上還有人會無私到給百姓送吃送喝送藥材,只覺得四皇子和駱家都心機深沉別有用心。
而現在,四皇子該不會是因為自己彈劾了他,就想出了這樣的法子吧?
不單單是張秉,如今坊牆內外,還有不少人也因為御醫的話而譁然,只有明德帝沉思不語。
有那麼一瞬間,他也懷疑了一下自己的這個兒子,不過很快,他卻將這樣的懷疑壓下了。
先不說他這個四兒子心思單純,即便跟人賭氣應該也不會去做這樣的事情,真要這麼做了,對他本身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他弄出一個假瘟疫來,除了將京城弄得一團亂以外,自己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讓人把事情查清楚。」略一思索,明德帝開口。
事情根本不用查,在坊牆裡幫忙的的衙役,這時候已經問出了一些東西了——像賴狗子這樣的人,可不是能保守得住秘密的,而且,他們一開始裝病的時候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直到到了現在被衙役們一告知,方才知道,原來他們假裝得了瘟疫,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造成的後果已經完全可以讓他們被斬首示眾了!
「有人給百姓吃了巴豆讓百姓裝病?」明德帝這時候也爬到了高臺上,沉著臉開口。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齊文宇有些不能理解,他對這些百姓非常好,既然這樣,這些百姓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齊文浩雖然一開始也被這個消息驚了一驚,甚至懷疑是不是齊文宇因為賭氣做出了這樣孩子氣的舉動,但很快卻又否決了。
以前不熟悉齊文宇的時候,他也許真的會這樣想,但熟悉了齊文宇以後,他卻也相信齊文宇是不會這麼做的,如今看到棄文宇的表情,他更加確信這一點:「文宇,這次肯定是有人針對你!」
說完這話,齊文浩的思維也清晰起來:「父皇,這次肯定是有人針對文宇!文宇又怎麼會去做這樣漏洞百出的事情?」甚至還有可能也針對了他。
「把那些百姓帶出來,仔細查證!」明德帝開口,瞬間有了好幾種猜想,甚至懷疑到了自己另外幾個兒子頭上,但又有些遲疑。
明德帝孩子不多,他並不願意隨意懷疑自己的兒子,而且老三做事慎密,雖然他很多時候會針對老大,但不太可能想出這樣亂七八糟的事情來,老五雖然肆意妄為,但應該也不會做這樣全無好處的事情……
難道,又是前朝餘孽?亦或者還心向前朝的人?要知道,這次的事情,不過是幾兩銀子就能搞定的,但即便他知道這件事跟齊文宇無關,為了給出一個交代,齊文宇還是少不得會被追究一個失察之責……
「陛下,四皇子隨意關閉坊門,引發混亂,決不能再任其如此行事,應當嚴懲不貸!」張秉又道,其實彈劾了一位官員算不得什麼,彈劾一位皇子,才算得上大事!他一瞬間,甚至神采奕奕了起來。
駱尋瑤是女子,明德帝出現以後,就被趕到了旁邊,事態的發展無疑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的,張秉的火上澆油更是讓她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以前,駱尋瑤一度很敬佩張秉,駱家家破人亡以後也曾經有過請張秉幫忙的想法,不過現在,她倒是沒由來地對他有了厭惡之情。
張秉一直彈劾別人,到底是為了什麼?若他是想要為百姓謀福,之前彈劾齊文宇之前就不該看不見百姓惡劣的生活狀況,以前的時候,也不會因為有百姓因為感謝送了他的恩師一隻羊,就告了自己的恩師,覺得自己的恩師收受賄賂。
所以,張秉這麼做,也許只是為了名氣而已……
明德帝沒理會張秉,他已經打算打開坊門,讓京城的秩序恢復正常了。還有就是這裡的積水……他直到現在,才知道這些積水竟然已經骯髒到了如此程度,看來,他的四兒子的做法還是非常正確的,而他也應該儘快將這裡的積水處理好。
「不能開門!」恰在此時,突然有人來到了坊門門口,阻止了衙役的行為。
「羅大夫。」齊文宇原本正恍惚著,這時候卻睜大了眼睛。
「陛下,這些病人並非簡單的裝病,他們是真的病了!」羅大夫開口,他如今已經年近八十,一生行醫的他經驗非常豐富,如今一心撲在瘟疫上,更是有了很多獨特的見解。
之前那些人自己所說的症狀與具體情況不符合的事情,他也注意到了,但是,雖然如此,他還是在其中幾人身上發現了瘟疫的預兆……
不過,這些瘟疫的預兆太不明顯,又有別的事情干擾,所以他一時間也不能確診,可就在剛才,在那些人承認了自己裝病,他又重新幫幾個可能得了瘟疫的人診治並且詢問病情的時候,卻發現這些人裡面似乎真的有得了瘟疫的人。
只是,他們吃了巴豆,說的症狀又給自己的症狀牛馬不相及,所以一開始才完全沒人發現罷了!
「羅大夫,死人了,有個女人死了!」恰在此時,有人驚叫道。
事情一波三折,最後的結果,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這些假裝得了瘟疫的人裡,竟然真的有得了瘟疫的人!又或者,他們原本應該是不會得瘟疫的,但吃了巴豆拉肚子以後,身體總會虛弱一些,身體一弱,還就真的傳染上瘟疫了。
張秉剛剛還在腹中草擬著彈劾奏章,這時候卻突然愣在了當場。
明德帝卻是帶點驚訝地看了一眼齊文宇,從一開始的遇刺到現在,似乎一直有人針對自己的這個四兒子,可是,這孩子卻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他這個兒子,是個有福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