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荷手指輕如羽毛,邊上著藥,邊說道,“姑娘,何必同太太計較?等嫁出去,姑娘就不是裘家人,再不用受那份閑氣。咱們先忍忍,免得太太把姑娘隨便許了不好的人家。”
陪在裘三娘身後的綠菊心直口快,“要我說,咱姑娘做得再好,太太也不會給選好人家。”
白荷總不願把人想得太壞,“姑娘是裘府大小姐,太太就算不喜姑娘,也得顧及老爺的臉面吧。老爺還在呢。”
話雖這麽說,但裘老爺如油燈將盡,身體已經撐到極限,甚至大夫都說就這個月裡的事了。他縱情聲色,掏空了本不算強健的身子骨,耳根子又軟,以為張氏性情敦厚,又替他生養了兩個兒子,待他百年後,母子會照顧三娘這些女兒及另三房姨娘,於是將裘家的鋪子生意和地產都交給這母子三人手中。
父親雖糊塗了,裘三娘卻不曾怪過他一句。無論如何,對她,父親還是相當慈愛的。單是帶著她雲遊四海,又教她看帳打點生意,已非普通父親能做到。如今,困在家中,卻尚不是絕路,也多虧了父親。
思及父親的身體,裘三娘的面容有了一抹愁雲。
墨紫心想這是父女情深,胸口卻突然一陣尖銳的疼痛,目不能視,隻覺紅光一片,鋪天蓋地襲來。
“可是我手太重了?”白荷一驚,忙停下來。
墨紫眼前再度清晰,神情恍惚,嚅嚅說道,“沒有。怎麽?”
“一臉快掉眼淚的疼模樣。”白荷將藥瓶口塞上。
裘三娘看著墨紫,“你現在這模樣,倒比讓人甩了一巴掌還難看。那晚,我瞧你氣定神閑,似乎知道棍子打不上來。”
“事關姑娘的顏面。而且我若怕了,有人豈不更得意?不過,姑娘將且慢二字說出來的時候,恰——恰——好啊。”正好到她以為要挨上兩棍子,裘三娘才會說賣身契歸屬的事兒。
那一刻,她不怕麽?
不,她怕。很怕。非常怕。
從現代回去的,就能膽大包天?別幼稚了。和古人同樣的血肉之軀,身份還低賤,法制不健全,生命不保障,就算滿腦子的創新點子和未來思想,若裘三娘冷眼旁觀的話,她還只能活生生被打死。跟張氏求饒,說自己能幫她賺大錢,要多少銀子有多少?人家定當她瘋子胡言亂語。
因為怕了,事後傍著大樹好乘涼的想法,略有改變。她得給自己準備好後路,而不是一昧依賴於裘三娘。
這位大小姐個性相當情緒化,高興時好相處,不高興時爆脾氣。好比那晚,她用唇語說了賣身契三個字,就是給裘三娘出主意。裘三娘硬拖到最後一刻才說,不僅讓她捏把汗,還把張氏氣得七竅生煙,直接導致兩人徹底撕破臉。
裘三娘出身好,不用怕。她只是個打工的,隨時會成為鬥爭犧牲品。
“姑娘,的確夠懸的。”綠菊一想,就驚魂不定,拍拍胸口,“我當時嚇得不敢睜眼,以為墨紫死定了。”
“我就想瞧我那好母親心情從山頂跌落谷底的樣子。”裘三娘不覺得有什麽,“果然,沒讓我失望。就算我晚說片刻,挨幾棍子也死不了人。
” 墨紫怎能不了解裘三娘?她比其他千金小姐體恤下人,但並不是善良,而是她不輕易相信別人。一手培養出來,能獲得她重用的,又只有幾個。因此,比較好說話,對白荷她們隨和。她能在那晚出面救墨紫,不是菩薩心腸,因為張氏借題發揮,矛頭對準的其實是她。如果墨紫讓張氏處置了,她從此就被張氏壓製,且在府裡失了地位,有一榮俱榮的考量。
裘三娘這半年在府中,幾乎不踏出大門半步,不是她乖乖聽張氏的話,其實,在穩固自己作為大小姐的權力。
墨紫有三個製高點。裘三娘則借嫡長女的身份在各房走動。明裡,張氏說了算。暗裡,那些打算兩邊倒的牆頭草正在增多。
當然,墨紫並不是說裘三娘壞。裘府裡頭風雨飄搖,一個沒有親娘保護,讓後娘成天算計的小姐,就必須要自己堅韌。善良,心腸軟,只會讓自己活得淒慘而已。
就像墨紫一直慢騰騰幫自己打算,裘三娘所做的,也不過如此。
正因為這半斤八兩,墨紫對裘三娘,算得上相知甚深。
白荷和綠菊,聽到裘三娘的挨幾棍子死不了人的說法,全然能接受。在她們心裡,即使替裘三娘死, 也是奴婢,尤其是忠心的奴婢應該做的。
斜靠在門檻上,瘦瘦高高,貌不驚人的小衣卻低語一聲,“我才不會讓那棍子打下去呢。”
這話出自小衣的口,墨紫倒是沒想到,畢竟小衣對裘三娘的忠心不亞於白荷綠菊。也許,就是同為丫環的情誼吧。
“姑娘,這幾日天氣好,你要不要替老爺去慈念庵裡燒些香求支平安簽?”默念職業道德三遍,墨紫用手輕擦了一下鼻尖。消腫的藥膏不像她讀過書裡說的冰涼涼,卻有股很重的藥味,刺得鼻癢。
張氏的動作快,她的動作何嘗慢?張氏叫她上前時,那可不是要打賞的語氣。她醒來遇到裘三娘這樣精明的主開始,從不敢小瞧古人。因而,往張氏跟前一站,心裡有最壞的打算。張氏右手抬起的瞬間,她的左臉就順掌風往右偏去,化掉張氏一半力氣。見其目光凶狠,不是一個巴掌能了結的情況,乾脆就往地上一跌。隔開的距離,張氏打不到也踢不到。好歹,她也是個當兵的,讓手不提肩不能挑的貴婦人打疼,會對不起前世的老班長。
“慈念庵?”裘三娘立刻想起前兩日墨紫跟她提過。
“若是能住上幾日,就更好了。”墨紫再接再厲,力求“完美”。
“你又打什麽主意?”裘三娘丹寇指尖敲著窗棱。
“能讓姑娘一顯孝心的主意。”墨紫一笑,眸子彎彎,如兩泓月下明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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