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大門前頭,圍了好些爬上爬下的小廝,乘著今日日頭好,掃塵擦門不亦樂乎。臨安城常年都是陰雨綿綿的,整個臘月裡,也不知道能有幾個這樣的乾爽的天兒。
一進到後院,小小的花園裡,到處都是竹篙兒,上頭掛滿了錦被冬衣。
謝景衣走了過去,吸了吸鼻子,被褥一旦被曬過,會散發出來一股子烤肉的香味,讓人覺得滿滿都是幸福。
她今日的確是很高興,不出意外,她阿爹來年一定能夠升遷了。
“你又去哪兒野了,你明日就要獨自一人去赴宴,阿娘昨兒想著你要穿什麽衣,送什麽禮,若是遇到了事兒,該如何做,想得一夜都沒有睡著,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了,去你小院一瞧,影兒都不見一個。”
翟氏說著,從被褥後頭走了出來,伸出手指戳了戳謝景衣的額頭,“你說說你,心怎麽這麽大呢,也不知道像了誰!”
謝景衣吐了吐舌頭,提起早就準備好的顏料,笑道,“阿娘錯怪我了,我畫畫用的石青同石黃沒有了,所以才出去買了一些,途經新開的那家大碗茶,想著阿娘喜歡吃點心,便又買了些梅花糕來。為了買到最熱乎的,我可是在那兒等著揭鍋呐。”
“阿娘,快快快,快嘗嘗。”
翟氏的臉色好看了幾分,“你呀,就是一張嘴甜,阿娘說不過你。明兒個你去賀壽,總不好空著手去,阿娘給你準備了一柄玉如意,遣人送去你屋子裡了。衣衫也準備好了,你且回去試試,若是不合身,叫青萍快快的給你改改。”
謝景衣手心微酸,她不回房看,都知道那柄白玉如意,是翟氏嫁妝裡難得的好物件。
原本是打算留給謝景嫻陪嫁用的,上輩子他們初入侯府,宛若無根浮萍,翟氏把這個送給了侯爺夫人,卻不想被認為商戶多金,成了她們獅子大開口的開始。
“阿娘想岔了,這會兒正關系阿爹升遷,若是咱們給宋知州夫人送這麽重的厚禮,難免被人詬病,留下說辭。那帖子是宋光熙寫的,又隻邀請了我一個,怕是考慮到了這些呢。這玉如意,阿娘還是留給大姐當嫁妝吧,如意如意,如意郎君!”
翟氏皺了皺眉頭,狐疑的看了謝景衣一眼,“當真如此?你確定不是小氣舍不得?”
謝景衣嘿嘿一笑,她的確是舍不得啊!
“阿娘說的哪裡話!我是那樣的人嗎?”謝景衣說著,提了提手裡的顏料,“阿娘且放心,我絕對不會得罪人的。再說下去,點心都要涼了。我先回去試衣衫了啊!”
她說著,一個閃身,拽著青萍就走了,留下翟氏無奈的搖了搖頭,不知怎地,謝景衣雖然年紀下,但是說話竟然有一種莫名的見多識廣之感,讓人信服,雖然荒謬,但她覺得女兒說的話,的確是很有道理。
主仆二人一路疾行,朝著小院走去,“三娘子,您可真聰明,連柴公子都要尋你問策,聽您的去鄉下采風問民情,夫人也都聽您的,您怎麽就懂得那麽多呢,奴總是腦袋空空的,一晃蕩,還有回響。”
謝景衣腳下一晃,差點沒有被青萍逗死,這姑娘怎這麽憨啊!
“我有那麽好心?我是想著,咱們那藍花布不是就要開始賣了麽?旁的人要學起來,總是要廢一番功夫,但是柴祐琛不同啊,萬一他叫人快馬加鞭,去宮中弄了花板來,豈不是要搶我生意?”
“先把他忽悠走了,
等我這邊拔了頭籌,他再回來,也無濟於事了。知否?” 青萍僵硬在了原地,艱難的扭過頭去,遠瞭了一下隔牆的齊國公府。
可憐齊二公子,對此一無所知。
……
翌日,知州府。
“熙兒,你今日怎麽心不在焉的。”說話的是一個鵝蛋臉的小娘子,她濃眉大眼的,頭戴玉冠,腰懸寶劍,翹著二郎腿兒,一舉一動自帶英氣,正是那兩浙路轉運使家的獨生女兒,杭州城裡花名在外的女公子關慧知。
關家往祖上數三代都是武將,到了這一代,隻得關慧知一女,打小兒當做男兒養著,日後那是要招贅婿的。關轉運使脾氣火爆又寶貝關慧知得緊,是以她這副模樣,也沒有人敢妄加議論。
宋光熙又往門口望了一眼,“徐子新你曉得吧?”
關慧知搖了搖頭,“兩浙地界的美人兒,我都認識,既然不記得她,想必是個醜的。醜人莫提,提了反胃。”
宋光熙無言以對,這世上能讓關慧知溫柔以待的,估摸只有謝景音了。
想到謝景音, 宋光熙又接著說道,“徐子新你不認識,謝景音你總認識吧?上回在徐府,徐子新還想黏上柴二郎,她也不照照自己個,以為攀上了杜娘子,就算是個什麽角色了。”
“她家要踩謝家,還讓我阿娘去抬轎,好生晦氣,我當場就懟回去了。這也便罷了,我發現謝景音家的那個么妹兒,同我脾性相投,這不今日也給她下了帖子。”
關慧知抖著的二郎腿一停,“景音受氣了?”
宋光熙搖了搖頭,“不是謝景音。”
關慧知有些意興闌珊,又靠了下去,抖起腿來,一旁的女婢忙往她嘴中塞了一小塊點心,“她妹妹我也見過,勉強不醜。”
宋光熙一愣,“你對她的評價倒是不低。”
畢竟關慧知管人間絕色叫美人,管美人叫勉強不醜,其他人全是一個字醜!
宋光熙說著,往那月亮門一瞅,忙不迭的站起了身,歡喜的叫道,“謝景衣,這裡這裡!”
關慧知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這一看,竟然也站了起身。
謝景衣展露出了八顆牙嬤嬤標準笑,快步的走了過來,“宋家姐姐,我來遲了。”
宋光熙擺了擺手,驚訝的圍著謝景衣轉了個圈兒,“你這裙子,我怎地從未見過,快些告訴我是哪裡做的,我也去做上一條,穿了氣死徐子新。哈哈,把她那紅配綠,襯托得瓜皮似的。”
宋光熙說著,伸手摸了一把,這紗倒是尋常可見,裙子的模樣也不新穎,可關鍵是裙上的畫,沒有錯,就是畫。謝景衣把江南煙雨,穿到自己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