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殺手名叫紙鳶,是個歌姬,看上去嬌滴滴的,使得一手好琴弦。你知道這種武器麽?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勒住人脖子,然後血濺得老遠的。昨天晚上,我就是用琴弦殺了紙鳶。”
“好多血,我一時上了頭,被紙鳶拿匕首捅了一刀。琴弦彈開的時候,劃破了我的臉。”
翟準一邊說著,一邊看些謝景衣,見她半點驚慌失措的表情沒有,又捏起了一塊瓜,看樣子打算繼續吃下去,實在是忍不住,又問道,“你不害怕麽?你們這種閨閣中的小娘子,應該連殺雞都怕才對呀,你可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我來之前,查過你,你倒是遇過幾次刺殺,從第一次起,就不害怕,簡直是個怪物。所以,我阿爺叫我過來,跟著你。”
謝景衣又罵了一通翟老賊,老東西說得冠冕堂皇的。
一開始她入黑羽衛的時候,她以為她是女子,翟老賊肯定沒有把她放在眼中,可後來知曉了他同永平侯的關系,便曉得,怕不是一開始,她的一舉一動,翟老賊就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了。
這老狐狸,一舉一動,都有深意。
他已經老了,翟準掌握了黑羽衛絕大部分的勢力,他忠誠又聽話,原本是個好苗子,可架不住是個腦子有問題的人,對於人命的輕視,讓人心悸。
像這種人,若是執掌了黑羽衛,後果顯而易見,早朝之上,誰敢跟皇帝嗆個聲,怕不是到了夜裡,便血濺床頭了。
再往深裡說,翟準對新皇也毫無敬畏之心,誰知道哪一日,不會有了弑君之意呢?
翟有命年紀大了,人一旦老了,總會變得比從前心軟一些,尤其是翟準成了這幅模樣,同他脫不了乾系。他快要死了,就想在死之前,能夠找到一個,可以鉗製住翟準的人。
至於萬一她製不住翟準,反倒被翟準殺了,怕不是老賊也只會感歎一句生死有命,然後盡量在死之前,尋到下一個人,實在尋不到。
那他棺材裡,怕不是要再多躺下一個殉葬人。
謝景衣一時半會的,不知道該為自己感到可悲,還是該為翟準感到可悲。
“有什麽好怕的,死的人,又不是我。”謝景衣淡淡的說道,“除了紙鳶,還有別的可疑之人麽?那紅點兒,還有多少人?”
翟準此刻倒是顯得乖巧了起來,“宮裡頭的篩查人,也不是吃素的,只有紙鳶一個。紅點兒我殺了不少,但還剩多少,我也說不好。你要收下我麽?”
他說著,笑眼彎彎的,之前的戾氣,好像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謝景衣挑了挑眉,“你每雕一個我的小人像,是不是就在暗戳戳的咒我死一次?”
翟準驚訝的睜開了眼睛,“那怎麽會呢?謝三怎麽把我想得這麽壞?我可是打心眼裡把你當做上峰來尊敬的,當然了,若是有一天,你讓我覺得無趣了,嗯,那就難說了。”
謝景衣笑了出聲,又遞給翟準一片瓜,“這片沒有下藥,你嘗嘗看,挺甜的。那咱們比比,是你先覺得我無趣,還是我先嫌棄你沒有用吧。”
“一下子來五十多張嘴,你欠我一大筆,慢慢還吧。”
翟準又是一驚,“不是你主刺探,我主殺伐,井水不犯河水麽?何時我的手下,變成你的手下了?”
謝景衣睜圓了眼睛,她覺得自己的眼睛,有翟準的兩個大。
“不是你讓我收了你麽?不收你當小弟,難不成收你當通房丫頭?你都是我的小弟了,你手底下的那些小弟,還不是我小弟?”
翟準有些暈,等回過神來,叉著腰哈哈哈的笑了起來,他笑了許久,笑得傷口都疼了。
“我覺得當通房丫頭不錯,你說你家柴二郎會不會吃醋?上一回我給你拿藥,嘖嘖,那個眼神……記憶猶新。”
謝景衣搖了搖頭,果斷的說道,“不會。”
翟準心中咯噔一下,總覺得繼續問下去討不到好,可他真的很好奇,“為什麽?”
“上回是晚上,看不清你的臉;如今是白天,嗯……”
翟準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鼓起了腮幫子,“你在罵我醜?”
“我沒有罵,你自己罵的。”
翟準垂了垂眸,“其實我都不知道自己長什麽樣子,我長這麽大,從來都沒有照過鏡子。”
謝景衣打了個飽嗝,站起身來,往一旁的逍遙椅上一趟,拿起了一把蒲扇,搖了搖,今天吃瓜吃得實在有點多。
“哦,那下回你生辰,我送你一面鏡子,讓你照個夠。你長得挺好的,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如果睫毛不抽抽的話,看上去挺善良的。”
翟準欣喜的想要說話,就聽到謝景衣劈頭蓋臉的罵道,“差不多行了啊,多大年紀了,還整這些鬼,你怎麽不說我走路從來都隻走路的右邊,吃飯每一口吃的都是雙數米,喝水隻喝溫熱的,不喝熱的也不喝涼的。”
“就連說話,都隻跟好看的人說,不跟醜的人說。有事沒事的,別成天想那麽多,吃吃喝喝殺殺人,不也挺好的?矯情!”
翟準氣鼓鼓的換到了謝景衣原本坐的小凳子上,離逍遙椅近了幾分,安靜了下來。
就在他以為謝景衣眯著眼睛要睡著了,猶豫著要不要給捶捶腿的時候, 就聽到謝景衣說道。
“人怎麽會是刀呢?阿準你不是一把刀,你是握刀的人。你前面十幾年,練習怎麽拔刀殺人,後面十幾年,再練習怎麽收到入鞘,不是很好麽?”
“你才多少歲啊,若是就收放自如,什麽都在掌握之中了,那人生還有什麽樂趣?你若實在是握不住刀,也沒有關系,我來握住就好了。”
“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不是嗎?翟準。”
翟準仰起頭,看了看天,今日的陽光格外的刺眼。
桌面上不知道有沒有下藥的瓜,曬得焉了吧唧的,一些甜甜的汁水,流到了被撕開的名冊上。被太陽一曬,水幹了,紙張有些皺巴巴的。
翟準抬起手來,遮住了眼睛,輕輕地“啊”了一聲。
謝景衣勾了勾嘴角,太好了,不花一個燒餅,白得五十一個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