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翟氏已經出嫁了,但沾了娘家的光,還是給自己所有的賣布的鋪子,都取名叫做大布坊。
翟老爺當年白手起家,硬是憑借一個鐵頭,在杭州的眾多織坊布坊裡擠出了一片天,說起來也是一方傳奇。
鋪子裡的大掌櫃叫姚興,是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矮矮胖胖的,看上去像是年畫上的福娃長了皺紋,十分討喜。
謝景衣並非是頭一次來,姚興也是認得她的,見她發問,忙說道,“也是奇事,早在上個月,對面的鋪子便被人給盤下來了,起初也不知道是做什麽,昨兒個下午,牌匾就掛起來了。小的去打聽了一下,說是齊國公府的,原打算一早去稟告東家,不想您就來了。”
謝景衣一仰頭,更是氣了個倒仰。
好家夥,她的鋪子叫大布坊,柴祐琛的鋪子叫天布坊,這是擺明了要壓她一頭啊!
她想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皺了皺眉頭。
上輩子她在宮中行走,那時候柴祐琛已經身居高位,時常進宮,兩人雖然打過照面,但並沒有結下仇怨。
這輩子就更加不用提了,昨兒個才初次見面。
那到底是什麽仇什麽怨,叫他盯上他們這麽個小鋪子了?
姚興見謝景衣不悅,嘿嘿一笑,“少東家莫要放在心上,這鋪子大未必是一件好事兒。你瞅瞅在咱們興南街,都是一個小小的門臉兒,哪裡有那囂張氣派,金碧輝煌的。咱們賣的可是粗布,來買布的,都是像小的這樣的摳腳百姓……”
“瞅著那大門大戶,就眼發慌腿打軟,顛顛兜裡的銅子兒,那是怎麽著都不敢進去啊!天高高在上不敢看,咱們的老百姓就喜歡大,炊餅大一點,布頭大一點,就是買鞋,都恨不得大一點費布賺到了哇……”
姚興說著雲淡風輕,謝景衣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盯著那姚掌櫃的頭頂看了好一陣子,沒有想到,在興南街這個小鋪子裡,竟然藏著一個長了頭髮的掃地僧!
“有姚掌櫃在,我自是不用擔心生意之事。我不過是擔心,不小心得罪了什麽大人物。”謝景衣淡淡的笑了笑,作為一個新上任的東家,她不能讓人瞧出任何心虛。
姚掌櫃深以為然,不然他也不會想著去匯報了。
“外面風雪大,少東家先進來喝杯熱茶吧,小的這就去拿帳冊來。”
謝景衣點了點頭,此刻鋪子裡進來了好幾個客人,她站在門口說話,也頗為不妥當,便隨著姚興往後頭走去。
這興南街的鋪子,前頭不大,但是徑深長,院子倒是不小,搗鼓一下,也能擺下好些染缸。後面一排屋子,乃是庫房同姚興一家人的住所。
“帳冊不用了,等年關時,再一並兒送去府上便是。我今兒個來,就是來隨意看看的,有些事兒,要問姚掌櫃的。”
姚掌櫃笑了笑,一張肉臉擠成了一團,“少東家想問什麽隨便問。從我阿爹開始,便是給翟家做事兒了,等到夫人出嫁的時候,我又做了陪房。夫人當年第一次接手鋪子的時候,比少東家還要小一歲呢。”
說話間一個穿著藍色布衫的小娘子走上前來,給謝景衣沏了一碗茶,一雙大眼睛,好奇的偷看著謝景衣。
姚掌櫃見她不穩重,瞪了她一眼,那小娘子慌慌張張的就走掉了。
“小的只有這麽一個閨女,叫姚圓娘,寵得失了禮數,
叫少東家看笑話了。” 謝景衣了然,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無妨。姚掌櫃的可知曉夾纈?”
姚掌櫃一愣,認真的看了謝景衣一眼,“自是知曉,但自太宗朝,便禁止私自打造花板了。雖然如今放松了管束,在洛陽等地,有人做夾纈染絲綢,以前我在正陽街做掌櫃的時候,有幸見過。”
“歷經幾朝,會打花板的工匠已經很少了。而且如今的貴人都愛織錦織羅,花色精細不說,還不容易出現裂紋;再不濟,我們兩浙路一帶技藝高超的繡娘很多,繡上一條一年景,豈不是更加華美?”
“貴人不喜歡穿同樣的衣衫,花板再好,未免也於死板,顏色也只是深淺相隔,更何況還有染纈。偶爾穿個新鮮還可,其余時候,不若做簾幔,還是織花布更受歡迎一些。”
“久而久之的,用夾纈染布的越來越少。而且一個沒染好,好好的一匹綢子就廢了……少東家突然問這個,是想做夾纈?”
謝景衣瞅著姚掌櫃的, 越發的驚訝,以他的本事,窩在興南街這麽一個賣布的小鋪子裡,實在是太委屈了。
姚掌櫃的像是看出了謝景衣的想法,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也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我阿爹以前是翟家大布坊的大掌櫃的,我跟在他邊上學的。後來成了親,內子多年無出,好不容易生了一女……家中迫我停妻另娶,我實在是不忍心……便跟著夫人嫁出來了。先前也是在正陽街……圓娘大了,我想招婿,便請了命來了興南街,想尋一個老實的後生呐。”
姚掌櫃說完,又自覺失言,謝景衣才多大年紀,哪裡會喜歡聽這些。
可他瞅著少東家生得親切,便不知不覺的跟竹筒倒豆子一樣,全說出來了。
“是小的失言了。小的也只是聽聞過,並沒有做過染纈。少東家若是想做,得先找一個會打花板的,夫人有一個染布坊,離這裡不遠,裡頭有個李師傅,手藝很好,拿了花板讓他試試,應該能做得出來。”
“不過小的鬥膽一句,夾纈布不太劃算……我們大布坊也就是薄利多銷,不做貴人的買賣。”
謝景衣聽完,頓時舒心的笑了。
她原本還想著,要到哪裡去尋一個貼心的大掌櫃,畢竟興南街的鋪子,遲早要被她做大了去。賺錢雖然好,但是她日後可是要杭州謝家,將京城永平侯謝家踩在腳下,如何能夠隻做商戶?
先如今,姚掌櫃便是一個很好的人選。重情義,人踏實。
“我是想做染纈,但是咱們不染絲綢,染粗布。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