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步順著繩索來到坑底,頭盔上的探照燈將四周照亮,可以大致看清這是一個不到四十平米的空間,潮濕的土牆就像蜂窩一般,佈滿了各種大小不一的孔洞,一股股死氣從孔洞中溢出,在空中形成一個漩渦,吹起層層塵霧。
為了不脫離貓主子的保護圈,安步拽著繩索懸在半空,低頭掃視,很快發現了那名暈倒在坑底的士兵,距離她只有四五米遠。
安步默默在心裏計算了一下,只要自己動作快一點,跳下去將人拖進保護圈,應該用不了一分鐘。這麼短的時間,死氣不會對她造成太大的影響。
打定主意,安步縱身一躍,腳尖在地上輕點,敏捷地沖到士兵身邊,一手拖著他的胳膊,一手拽住他的衣領,用力往上一提,將他架在自己背上,用繩索困成一團,然後快速往回奔。
“簡先生,把我們拉上去。”安步仰頭沖洞口喊了一聲。
吊繩頂端用的是滑輪,把兩人拉上不過是兩三分鐘的事。
簡寧煊聽到安步的聲音,連忙操作滑輪,小心翼翼地往回收。
安步背著士兵緩緩上升,最先進入貓主子保護圈的上半身,瞬間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溫暖,還在圈外的下半身,依然瑟瑟地在陰風中飄蕩。
正當安步一點點靠近出口時,原本暈迷的士兵,彷彿受到某種刺激,突兀地睜開眼,眼中黑氣彌漫,目光森然地盯著安步的後頸,張開嘴巴,露出兩排不怎麼整齊的牙齒……
啪嗒!猶如跳蚤般的賤賤不知從哪里竄出來,趴到士兵額頭上,伸展觸鬚,半透明的身軀微微起伏,均勻呼吸。不過片刻,士兵眼中的黑氣逐漸淡化,最終消失無形。
雖然還沒有完全恢復清明,但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麼猙獰。
他迷迷瞪瞪地靠在安步肩頭,身體晃動間,雙手無意識地抱住前面的人,手掌抓到了不該抓的地方。
安步毫不客氣地將他的爪子拍下去,輕微的痛感讓士兵的眼中再次冒出黑氣,對妨礙自己襲胸的人表現出極大的憤慨。
他抬起手臂,緊緊掐住安步的脖子,似乎企圖將她掐死。
安步面不改色,任由他往死裏掐,掐死了算他厲害,反正老屍的豆腐不能給他吃。
不過數十秒,士兵緩緩鬆開手,眼中的黑氣在賤賤的淨化下,又消散了不少,整個人軟踏踏地壓在安步的背上。
幾分鐘後,安步兩人順利爬出坑洞,簡寧煊連忙伸手接應,不遠處的其他士兵也歡呼起來。
安步解開吊繩,將意識迷蒙的士兵交給簡寧煊。
“他的情況不太好,你先照看一下。”
“嗯。”簡寧煊扶著士兵朝眾人所在的位置走去,走了五六米,忽然感覺不對,轉頭望去,卻見安步依然站在洞口,身上的衣服被陰風吹得獵獵作響。整個人彷彿籠罩在雲霧中,猶如鬼魅一般。
“步步。”簡寧煊停下腳步,目光沉凝地望著她。
安步回眸一笑:“你先過去,我馬上就來。”
“我等你。”
“那你再走遠一點,站在二十米外,我不叫你,你千萬不要靠過來。”安步仔細叮囑。她待會要將外溢的死氣全部彙聚起來,然後封印到地下,如果貓主子杵在這裏,死氣根本不會近身。
簡寧煊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架著士兵走到安步吩咐的距離,將人交給迎上來的嚴隊長等人後,便不肯再多移一步,身姿筆挺地站在陰風中,定定地注視著安步。
就在簡寧煊離開不久,四周的死氣立刻如同狂風巨浪一般,瘋狂向安步湧去,瞬間將她淹沒。安步收斂心神,用自身積攢的生氣抵抗奔湧而至的死氣。在這片被死氣覆蓋的區域,她完全沒注意,簡寧煊身上毫無徵兆地出現了死亡預兆……
遠處的士兵們只覺得眼前一暗,下一秒,安步便突兀地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再定睛望去時,她的身影又顯現了。
如此詭異的一幕,讓士兵們震驚不已。然而,他們很快便顧不上安步了。隨著死氣越聚越多,士兵們的意識逐漸模糊,各種負面情緒湧上心頭……
安步還是低估了這股死氣的可怕,以她如今的生氣值,不過短短三分鐘,便感覺有些力不從心,生氣值以每秒30點的速度大量消耗。
安步緊咬牙根,用沾著屍血的手指,艱難地在一塊石板上勾畫著陣法,每一筆都非常費力,指尖帶起絲絲寒氣,瞬間將石板上的屍血凍結。
周圍的死氣如同受到召喚一般,繞著石板上盤旋翻騰,一聲聲尖嘯,帶著無盡的絕望和痛苦,在安步耳邊迴響。這是無數陰靈的殘念,也是精神脫離肉體後所形成的負能量。萬物有靈,皆因有情。活人的情感是死氣之源,唯有無情無欲的死人才能掌控死氣。
但安步,有情。
在她不斷拯救生靈、努力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時,她已經擁有了比任何人都要充沛的正能量。只是她以為自己沒有感情,只是一具隨時會失去自我的活屍。
雖身在黑暗,卻心向陽光。
安步的眼中黑霧彌漫,渾身血液凝結,肌肉變得如石頭一般僵硬。唯有手指,還在顫抖地勾畫著。
對生命的渴望和熱愛,讓她的意志變得無比堅定。聽覺、視覺、嗅覺、觸覺、味覺,正在一點點消失,唯有信念,如銅牆鐵壁般屹立不倒。
眼前一片虛無,但安步心中,卻隱隱生出一絲快樂,就像黎明前的一抹微光,預示著新的一天即將到來。
最後一筆落下,屍血繪成的陣法順利完成,安步拿起石板,猛地朝坑洞的方向扔去,霎那間,四周的死氣追著石板,如潮水般湧入洞中,數十秒後,淩厲的陰風逐漸消散,大地恢復一片寧靜。
安步往後一倒,僵硬地躺在地上,等著貓主子把她撿回去。
然而,等了許久,他都沒有出現。
安步此刻聽不見,看不見,發不出聲音,聞不到氣味,身體也很僵硬,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簡先生?
她費力地移動四肢,掙扎著翻了個身,面向簡寧煊可能所在的方位,睜大眼睛,企圖看到一點什麼。
簡先生呢?那些士兵呢?
死氣已經被封印了,你們可以靠近了。
安步在地上一點點挪動著,幾次想要站起來都沒有成功。
雖然這股死氣沒有侵蝕她的記憶,卻嚴重侵蝕了她的屍身,短時間內無法恢復正常。她現在很想抱抱她的貓主子,像以前一樣在他懷裏補充元氣。
可是,貓主子在哪里?
安步茫然四顧,眼中沒有一絲神采。
她拖著沉重的身體,漫無目的地爬行著。
就在她左前方數十米的位置,簡寧煊趴臥在血泊中,右肩、後背和頭部各有一處傷口,像是被幾種不同的工具砸傷的。在他周圍,還躺了一地士兵,他們個個身上帶血,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惡鬥。
安步憑著感覺爬行了幾分鐘,沒有任何發現,於是又換了一個方向繼續爬行。
偌大的空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十個活人,只有一具屍體在緩慢移動。
不知道爬行了多久,安步的手掌突然碰觸到一件物體,感覺不到溫度,卻能從形狀判斷出他是一個人。
安步精神一振,在這個人身上摸索片刻,然後以他為圓心,慢慢向四周探索。
一個、兩個、三個……她在心裏默默計算著人數,一直數到“二十九”,都沒有找到她要找的人。
安步又重頭開始搜索,手上身上沾滿了塵土和血漬,但她毫無所覺。
明明知道,只要簡先生還在,她就能感應到他的氣息,如果感應不到,說明他必然發生了什麼意外……
在第二次摸索到其中一人時,安步停下了。
雖然沒有感應到熟悉的磅礴生氣,但之前戴過愛神之瞳的那根手指上所留下的氣息,讓她確認了身份。
她之所以還能保持鎮定,是因為他還活著,只是生命氣息十分微弱。
必須儘快把他送去醫院。
安步從他身上摸出手機,想要叫救護車,但她看不見,也沒法說話,連鎖屏都打不開。
簡先生!
安步用力推動著簡寧煊的身體,嘴巴不斷張合,無聲地叫著他的名字。
簡先生!
心中湧起一股絕望和無力,現在的她彷彿身處在另一個空間,完全無法與外界交流。雖然過不了多久就能恢復正常,但簡寧煊身上越來越微弱的生命氣息,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讓她慢慢恢復了。
生死簿此時處於凝滯狀態,正在重組資料,暫時不能調動生氣快速恢復感知。
簡先生……
安步只能一遍遍地喊著他的名字。
正在這時,安步的右手突然被人抓住了。
“步步……”微弱的聲音從簡寧煊嘴中發出。
安步聽不見,只知道他醒了,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簡先生,你沒事吧?快叫救護車,去醫院!
簡寧煊見她嘴巴張合,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心中不由得一痛。
目光隨後又落在她的手上,上面佈滿傷痕,破開的皮肉中還夾雜著不少碎石土屑。
他費力地半撐起身體,從安步手中取過手機,先後撥打了救護車和助理的電話,做完這些,幾乎耗盡了他所有力氣,大量失血讓他感覺陣陣暈眩。
簡寧煊伸出手,想要握住安步,但伸到半空,最終又無力地垂下,眼前一黑,再次陷入昏迷。
簡先生,你還好嗎?
簡先生,請你千萬不要有事。
我還沒有做好準備,與你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