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醇把手放在餐桌上,薑恬毫不客氣地把手裡的鍋放在了書上。
魏醇再次沒忍住,扶著桌子笑著問:“哎,這書跟你什麽仇什麽怨啊?”
“死對頭寫的。”薑恬說。
薑恬從櫃子裡拿出兩個碗,盛了一碗番茄肥牛推到房東面前,猶豫了兩秒才開口:“你想不想喝點酒?”
房東可能是有點詫異,沉默了一會兒才靠在椅子裡,痞裡痞氣地指著自己說:“這位姑娘,我才剛醒酒,記得麽?”
勸酒薑恬可太會了,跟蘇晚舟他們泡在一起除了喝酒就是喝酒,勸酒都是一套一套的。
什麽“端上手裡這杯酒,誰不喝完誰是狗”,“一杯乾,兩杯淨,三杯才算真感情”,“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酒不在多有杯就行”……都是張口就來。
“那就少喝一點,”薑恬挑了個吉利的,給房東洗腦,“今宵有酒今宵醉,手握酒杯活百歲。”
房東樂了,指尖噠噠地敲在桌子上:“我說薑小姐,不會是因為我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混血,你就想喝死我滅口吧?”
薑恬是真的想喝點酒,那股藏在心底的鬱悶叫囂著想要破土而出,她長這麽大跟任何人都沒聊過這些,連蘇晚舟都不知道。
但面前的房東,除了失戀讓他看上去在多數時間比較沉默,像是隱忍著痛苦,其他時候他對任何事好像都渾然不在意,整個人都散發著“那都不叫事”的囂張。
薑恬的囂張和漫不經心都是裝的,只是一層薄薄的殼。
房東的則是真的,舉手投足間遮都遮不住。
薑恬迫切地想要向他借一點這樣的氣勢,迫切地想聽聽他怎麽評價她的過去。
“行,喝唄,我是睡了一天不打算再睡了,看你也不像困。”房東喝了兩口番茄湯,一揚手,“白的啤的?先說好,我不喝紅酒。”
薑恬笑了笑,起身打開櫃子拽出來個箱子,又用小刀把紙箱劃開,從裡面一罐一罐地把啤酒掏出來放在桌子上。
房東手臂搭在膝蓋上看著她,順手把她掏出來的啤酒罐擺了個金字塔。
金屬罐子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像是午夜暢談欄目的前奏。
薑恬衝著房東笑了笑,房東看上去沒什麽表情。
魏醇癱著臉,心裡叫苦。
教士白啤後勁太大了,魏醇平時碰都不碰,還不如喝點白酒吐一場,這玩意喝完第二天準頭疼,還特麽是500ml大罐的。
姑娘,多大事兒啊非要喝這玩意兒……
第一罐啤酒下肚的時候兩人誰都沒說話,第二罐啤酒也只是象征性地撞了幾下,第三罐幾乎不到5分鍾就喝完了,第四罐也差不多。
一直到第五罐啤酒,房東單手叩開啤酒罐,遞到薑恬面前晃了兩下:“你還行不行?喝多了明兒頭疼別說我沒提醒你。”
薑恬接過啤酒,看著房東上挑的嘴角,慢慢開口:“你說,整個家族都是中國人,只有我是個混血,這可能麽?”
房東剛叩開啤酒灌了兩口,聽見她的話倒也沒太驚訝,語氣波瀾不驚:“你爸和你媽都是中國人,然後你一出生,是個混血?”
薑恬點頭。
“基因突變?那你牛逼了啊。”房東笑了笑,“有照片麽?”
薑恬從手機裡翻了翻,翻出一張據說是她爸媽的結婚照遞給房東。
房東看得挺仔細,看動作還放大了,然後又抬頭看看她:“你這個也太明顯了,跟照片上這兩位都不是一個級別的長相,就因為這個你才不願意別人問你是不是混血?”
“嗯。”薑恬的第五罐啤酒喝光了,想要捏扁啤酒罐,捏了一下力度不夠大,鋁罐隻扁下去兩個小坑。
薑恬就像是罪惡的證據。
父親家暴母親,母親出軌外國人,這些原本都是扭曲在地下的根,她的出生讓這些隱藏在平淡表面下的汙穢再也藏不住了。
所以薑家的人討厭她,又怕被人傳閑話,對外宣稱她是大伯家收養的孤兒,跟薑家沒有任何血緣的她被迫成了薑家的一分子,起名薑恬。
薑恬垂下眼瞼,那些一直被她壓抑在心底的煩躁終於爆發出來。
原生家庭本來應該像是盾一樣擋住生活的利刃,薑恬的原生家庭卻更像是利刃本身,反向她刺來。
房東也喝完了第五罐啤酒,把鋁罐丟進垃圾桶後突然起身,薑恬以為他想去廁所,因而沉浸在自己的那些煩躁裡沒抬頭。
沒想到房東走到她面前,把樓上拿下來的那支保加利亞紅玫瑰別在她耳邊,弓著背,食指指腹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輕聲說:“這些屬於你父母那輩沒解決好的歷史性遺留問題,跟你沒關系,笑一個。”
薑恬跟房東對視,聽見他說:“來,樂一個,樂完給你彈個曲兒聽。”
語氣還是那副不正經的調子,卻莫名的溫柔。
薑恬有點愣,房東並不是沒聽懂她隱晦的意思,也沒有真的認為她是基因突變。
薑恬看著房東那張笑臉,突然覺得親切,他這種算不上安慰的安慰方式,再次讓她想起了18歲那年遇見的魏醇。
“你會彈曲子?”薑恬突然對他說的“彈個曲兒”提起了興趣,期待地問,“用什麽彈?”